接下来我又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有见到顾衍之。这其中度过大学时代漫漫的第一个寒假,而我借口与叶寻寻旅游散心,春节都没有回去T城。一直到T城的冬天缓缓从窗外摇过,我开始读大一年级的下半学期。清明节前后的天气总是无常,距离上一次见到顾衍之已经四个月。周五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我从教学楼出来,一抬头天地间大雨瓢泼,这完全出乎前一天晚上李相南给我推送的短消息里天气预报所显示的天气范围。我背着书包被大雨堵在教学楼门口不能出去,面无表情地看向李相南。后者在我的眼神底下清了清嗓子,说:“天有不测风云,天有不测风云么。”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还需要一段距离。我等了一会儿不见雨小,咬咬牙,举着书包跑出去。被李相南一把抓回去,另一只手他解开自己的外套:“你等等,我跟你一起,举着我衣服一起跑……”
我打断他:“谢谢你啊,不用。”
我蒙着头跑出去。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的岗亭下面。刚站稳,李相南已经从后面跟了上来,我看看他:“你知道岗亭下面这块地方有多珍贵吗?一下子被你占去了五分之一的地方啊。”
李相南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谢谢你啊,我不用你担心。”
我说完,看到李相南的视线下移了一点,落在我脖子下面的某个地方。然后他咳嗽了一声,快速别开脸。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才看到我今天里面穿的格子衬衫已经被雨淋湿大半,露出里面隐隐约约的天蓝色胸衣来。
我的脸腾地红了一大半,立刻拿书包捂在胸前。
李相南仍然扭着脸看天上,一边把自己的外套递过来:“要不你穿这个好了。”
我说:“谢谢你啊,不……”
我还未说完,突然觉得肩膀一沉。身上已经被披了一件深色的风衣外套。
风衣直达小腿。低头时,仿佛嗅到衣襟上一点清浅的男性香水味道。我扭过脸,肩膀已经被人搂住,微微用力。一个声音从头顶淡淡地响起来:“你就是李相南?”
我仰起头。
顾衍之一手撑伞,袖口挽起,穿一件浅色衬衫。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眼皮深邃,神情平淡。
李相南看看他,又看看我。把手里的外套若无其事地收回去,然后说:“是,我是李相南。”
我莫名地有些心虚,轻轻咳嗽了一声。很快下巴被捏了一下,轻轻半抬起来,我对上顾衍之审视的目光:“感冒了?淋雨的缘故?”
我说:“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还以为只有司机……”
眼前被递来一方手帕,他说得随意:“正好路过。车子就在那边。”一面抬起眼皮看了看李相南,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李同学家住得远不远?这样大的雨,如果接下来你是自己回家,不如我顺便捎一程。”
李相南又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我。最后说:“好啊。谢谢。”
两分钟后,我坐在副驾驶位上,身上裹着的风衣还没有拿下来,头上又被丢了一块毛巾。顾衍之的手指隔着毛巾轻轻按摩我的发顶,我僵硬了一下,在毛巾的空隙里艰难转头,说:“李相南,我记得后面还有块毛巾,你找一找,也擦一擦头发。”
李相南哦了一声。我头上的动作停了停,接着听到顾衍之同李相南的问话:“你家住在哪个方位?”
李相南说:“我住城西李家的李宅里。就是城西李家,你听说过吧?”
我面前的人轻描淡写地开口:“没听说过。”
“……”
我仿佛能听到李相南心脏碎成两半的声音。
李相南其人,以前高中的时候,每次班主任给他写的年终评语都是谦逊有礼。成绩的事不提,帮助同学的事不提,身为班干部的苦劳也从不提。终于在去年年终评语单发下来之后李相南再也忍不住,跑去办公室愤怒地拿出三年来所有评语单给班主任看:“这三年您给我写的年终评语连字迹都没变过您知道吗?整整齐齐全都是这四个字!其实您就是一次性写了三份每年发一份下来的对吧!您想怎样啊?倒数第一名的评语上还写着学习刻苦团结同学八个字呢,您给我多写几个字能怎样啊?您弄得我的评语单这么一致是想让我集齐五个召唤神龙吗?”
班主任说:“可是倒数第一名的同学人家确实学习刻苦团结同学啊。你学习刻苦过吗?你团结同学过吗?你身为班长这几年欺压同学鱼肉百姓以权谋私的事做得少了?我写这四个字都很不容易你知道吗?谦逊有礼这四个字的潜台词其实是说你总是低调的傲慢别样的炫耀你懂不懂?身为一个老师还要违心写这种评语已经很痛苦了你知不知道?”
“……”李相南呆滞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老师我走了。”
班主任把面前的办公椅一踢,办公椅打着旋飞到办公室的门边,把门啪地一声合上。李相南对着紧闭的门板停住脚步,听到班主任在身后接着说:“我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走!看来李相南你自己以为你平时挺谦逊挺有礼貌的嘛,你怎么不去问问班上同学对你的评价再回来跟我吵吵?哪个不是对你记恨着呢!你考年级第一挺能耐啊,人家问你考第几,你来一句没什么就年级第一啊,说着好像挺谦虚啊,听谁耳朵里不是傲慢得想揍你啊!好像还有同学问过你家世,你回答就是什么“城西李家,你听过没有”,那语气好像你挺得意挺炫耀啊?”
李相南说:“……”
那天班主任在办公室训了李相南足足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李相南轻飘飘着下楼,把这件事转述给我听。恰巧被叶寻寻也听到。于是从那天以后,李相南一度被叶寻寻和我称作李炫耀。
然而李炫耀的习惯在十几年间慢慢养成,很难在一朝一夕间改正。而且在我看来,李炫耀应该也没想着改正。他向来做唯心所欲,三观只被班主任颠倒了一天,接下来第二天他的三观就又自己颠倒了回来。人家再问他成绩的时候,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回了人家一句:“啊,也没什么,就年级第一啊。”
我如今身为一个旁观者,简直想扒开李相南的脑子看一看,他在被顾衍之回了一句“没听说过”之后,因愤怒而烧灼致死的神经元究竟高达多少个。
车子里有片刻的寂静。过了一会儿,李相南噢了一声,说:“你是叫顾衍之对不对?杜绾跟我提起过你。”
我闻言手一抖,捧着的顾衍之的杯子差点跌出去。立刻强作镇定去看顾衍之,心中默念他千万别问我提过他什么内容之类的话,后者把湿毛巾丢到一边,嗯了一声,说:“杜绾在家里没有提起过你。”
他一面说,一面把我身上风衣的扣子一粒粒系好。我被风衣裹住,稍微动了动,很快一边的安全带也被系上。顾衍之捏住我的下巴,看了看我,眼角有点笑容:“这样显得格外有点小。”
他说完,找到手机往顾宅里打了通电话,说是要厨房里准备熬一碗姜汤。车子缓缓启动的时候,李相南在后面说:“杜绾,你回顾宅去住了?”
我看着前方不断溅落的雨水目不斜视:“还没有。”
“还没有是什么意思?是以后会去住的意思吗?你都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我正要回一句“透露风声做什么”,想及李相南如今被我安上的所谓“男朋友”身份,停顿了一下,还是把话收了回去。顾衍之忽然开口:“绾绾,晚上想吃什么?”
“……你说呢?”
“煎牛排怎么样?”
“好。”
他从开车的空隙中瞥过来一眼:“在我的风衣口袋里找找钱夹。把那张黑色信用卡抽出来。”
我依言而行,他腾出一只手递过来他的电话:“把这张卡的卡号给涂秘书发过去。”
把这些事都做完,听到他问道:“还记得这张银行卡的密码吗?”
我说:“记得啊。怎么?”
他说得几分漫不经心:“怕你忘记了。”
李相南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托着腮,有些忧郁的模样:“杜绾,你说我这次期中考,线代九十分以上是不是要保不住了?我现在还没复习呢。”
“你只要平时有好好听课就行了。”
他有些委屈的声音:“你坐在我旁边,你明明知道我有没有好好听课。”
“那你就怪不得谁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男朋友!”
“……”
李相南停了一会儿,又说:“对了,我昨天晚上看了篇挺好玩的文章,讲给你听好不好?看你这两天心情不好,今晚不开心了记得给我发短信啊,或者聊聊天发发脾气什么的,都可以啊。总归我是你男朋友嘛,你做什么我绝对都无条件包容。”
他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刚落下,车子忽然一个紧急拐弯,堪堪擦着另一辆车子开过去。接着又行出四五百米的距离,猛地刹车停下。
我一下子被转得头昏脑涨,迷茫状态中听到李相南的声音,比我好像更加迷茫;“这里好像不是我家……”
“这里是顾宅,离学校比较近一些。杜绾身体不太好,今天淋了雨,要着紧喝点姜汤。何况我也不认识你家在哪里。”我的安全带被人解开,车子外不远处有几个人举着雨伞小跑过来,我捂着额头,听到身边顾衍之再平静不过的语气,“马上会有司机送你回去。”
说话的空当,车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两把雨伞分别撑在车子两侧,将疾风细雨完全阻隔在雨伞之外。管家微微躬身,微笑着说:“少爷。”又向里看了看,“杜小姐。”
顾衍之把车钥匙丢给其中一人:“后面还有个杜绾的同学,胡叔你送他回家。”
二十分钟后,我洗完澡下楼的时候,顾衍之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穿一身浅米色的家居服,头发微微湿润,大抵也是刚洗完澡的模样。侧脸的短发清俊利落,两条腿搭在一起,正翻着手边的一份文件。听到我的脚步声,随手合起文件丢到桌边,向我伸出一只手,眼角微微有点笑容:“绾绾,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过来,眉眼从容间微微上挑,仿佛带着一点温柔意味。就像是二月里化开的薄薄春水,分明冷淡拒人千里,却莫名总给人一点浅浅的暖意。
就像是会上瘾的,残忍的幻觉一般。
我停顿了一下,才走过去。捧住他递来的姜汤的时候,嗅到他身上一点刚刚沐浴过后的香气味道。
片刻之后,他将我手里喝完的姜汤接过去,问我:“明天有没有空?”
我说:“有啊。怎么?”
话音落下,手心的电话嗡嗡响了两下。我打开,李相南的短消息传过来:“我已经到家了。后天你有空吗?”
他的短信难得这么精简。我考虑了一下,正要回过去,顾衍之忽然问我:“李相南怎么认识你的?”
我抬起头,他的姿态轻松随意,这样的一句问话就像是闲谈。然而我终究无法将我自己编的谎言也当成闲谈,顿了一下,才有些不以为意地说:“哦。就是高中的时候同班同学。”
“然后从高中追你到大学,是不是?”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然而还是点点头。紧接着他又开口:“他是追你追得最久的男孩子了?”
我不想再回答这些问题。想了一会儿,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然后听到他说:“最后今年终于把你追到了手,成了你的男朋友,是不是?”
我开始觉得有些点不下头去。停了停,才说:“是啊。”
他看看我,说:“那你喜欢他哪一点呢?”
我看看他。这次终于装不下去。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可以若无其事地掩饰过去。然而顾衍之,有时候我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故意。他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问一个鼓足所有勇气才敢向他表白,被拒绝后仍然深深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的女孩子,说,你喜欢别人的哪一点呢?
这个问题简直太为难人。
我僵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避开了他的眼神。低头翻了一下手指,说:“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啊。回头我再详细和你讲。今天心情不太好,我先上楼去了。”
我没有来得及站起身,手腕已经被捉住。只觉得身体被重重一拽,下一刻落进一个宽阔怀抱里。我的腰身被人按住,紧贴胸膛。下巴被人捏住,勾起,下一刻我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张英俊的脸孔越来越近,直到两片温软的唇落在我的唇上。
我的齿关被撬开。舌尖被灵巧勾住。
口腔中重重地辗转吮吸。
我的脑海里亮光一片,像是经历一连串巨大爆炸,满满的全是空白。
口腔中有舌尖长驱直入,继而扫荡搜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我不得不扬起下巴,手脚像是战栗,又很快完全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我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完全陌生,就像是滔天巨浪一样的不可置信。
大脑在瞬间陷入瘫痪状态,我连天旋地转都没有察觉。过了很久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压进沙发里,手腕被人捏住,在那里轻轻摩挲。直到我觉得喘不上气,口中的纠缠才稍稍离开,很快下唇又被浅浅叼住,很快退开,又吮上来,如此温柔逗弄。一个声音含糊中带着低低诱哄:“绾绾,呼吸。”
我茫茫然中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气。全身虚弱,像水一样使不动力气。下唇的逗弄越来越深入,直到后脑勺被人掌握住,重新一番的口舌纠缠,那力道温柔霸道。
我的指尖都被亲得发软,鼻子里只能哼出一点微弱呻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口中的唇舌勉强退开,一个比方才更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点无奈:“绾绾乖,深呼吸。”
我的眼前因为窒息而泪水模糊。按照指令大口大口呼吸。有只手在我背后轻柔顺气。面前的眉眼终于渐渐清晰。仍是我喜欢的那样,舒展中带着微微一些温柔模样。
我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仿佛遥远飘渺,根本不能明白自己讲的是什么:“……你在做什么?”
他说:“吻你。”
“……为什么?”
“我认为,”眼前的这个人眉眼英俊,有着我百看不厌的五官,而声音温柔之极,“一个男人吻他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是天经地义。”
我浑身一震,终于有些清醒过来。
瞪大了双眼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可能实现却达成的愿望。过了不知多久,仍然觉得这不是真实的,结结巴巴地开口:“刚,刚才,你说,你说你喜欢……”
他低下眼来看着我。睫毛深长,有温柔的意味:“绾绾,我在表白。”
我仿佛在刹那之间堕入一个巨大奢幻的梦中。
我紧紧地盯着他,不舍得移开半分目光。双手无意识揪住他的衣襟,仿佛想把他拽进我的心上。我听到有个声音徐徐低沉:“本来想把这几句话留到你读大学之后,结果没有忍住。”
我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开口,怕惊动梦境一样小心翼翼,甚至能同时听到心跳的剧烈咚咚声:“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说:“我觉得,你应该也是喜欢我的?”
“……可是,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呢?”
他看着我,声音轻柔低缓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我有个自己带大的小姑娘。从小就乖巧懂事,聪明漂亮。又勇往直前,果敢善良。除此之外,她还喜欢我喜欢得那么可爱。我已经等了这么久,等到这个时候。我有什么理由可能不喜欢她?”
我突然有点想哭。
就像是已经在一个漆黑的山洞中踽踽独行了那么久。久到觉得这应该就是一种习惯了,并且毫无办法,只有继续习惯下去。却突然眼前光芒大亮。
我连看着他都在想念的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带着微笑和温暖,告诉我他喜欢我已经喜欢了很长时间。在那一刻,我觉得之前所有的等待和百回千折都那么值得。
我眼前不受控制,还是变得有些模糊,抹了一把眼泪,却忽然捕捉到他这段话里的不着痕迹之处,突然啊了一声。
顾衍之有点好笑地看着我:“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反应?”
我急急揪住他的袖子,仰起脸望着他:“等等,刚才你说,你是说,你,等了我很久,是不是?”
他的眼角眉梢都渗着几分温柔。眉眼间微微一挑,是再好看不过的一个小动作:“是这样。”
“可是半年多前,明明是你拒绝掉了我啊!”
“……是我的错误。”
我瞪着他,完全不知道下面要怎么反应。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远,真正实现的时候便不敢相信是真的:“可是,为什么?”
他笑着看我,抓住我的小手指,在掌心里轻轻弯了两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为什么?”停了停,说,“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可是今天发觉,我根本自私地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他低声说:“以为可以放手给你更好的,可是根本看不得你成为别人的女朋友。”
“……”
我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窗外有雨点敲打房檐,眼前的这个人他怀抱温暖。我的手指被他握在手掌心,有细腻温和的触感。我的嘴唇上还仿佛留有他方才亲吻过的柔软感觉。我眨了眨眼睛,听到他轻声唤我的名字:“绾绾?”
我终于确认这是真实的。
有一半的心放进肚子里,我抬起头,认真地跟他说:“可是,你要提前知道,我还有很多的缺点啊。比如我经常犯迷糊,丢三落四的毛病很严重,嫉妒心可能也很强,也不如叶寻寻那种女生那么有思想有主见,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啊,其实我也不果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想着做什么决定。而且我也不懂得处理你们大人的事情,另外,对了,我的数学学得也不是很好,上次期末高数我只考了84分唔……”
喋喋不休因为一个没有预兆的唇齿纠缠的吻而中断。再分开的时候,我捂住胸口喘息不能,听到他闲闲地问:“再来一次?”
我立刻紧紧捂住嘴。瞪视着他不敢眨眼,愤怒的声音嗡嗡地从手掌后面传出来:“你,你怎么能这样!”
他说:“否则要怎样?抱着你哄你睡觉吗?也可以。”
“……”
他低下头瞧着我,目光流连在我捂住嘴的手背上:“还想要说下去?”
“……你怎么,怎么能这么,”我嗡嗡地说,“你简直令人发指!”
他低低笑一声,拿我当面团一样上下揉搓了两下,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说的这些难道不都是我该操心的事,你有什么好烦恼的?”说完两根手指伸过来,挑起我的下巴,轻微地前后晃了两晃,又说,“至于现在,你该做的,难道不是向我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撒谎李相南是你男朋友这回事么?”
我哑然半晌,低声嚷:“你是怎么知道的!”
“本来还有点不确定,你这样一嚷,不就确定了。”他的手在我后背逡巡,摸到腰后的一点地方,在那里拿小手指勾了一下,我浑身一僵,整个人无声无息像水一样软下去。听到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还存着一点好笑的意味,“这里这么敏感?那这里呢?”
“等,等等。”我在匆忙之间按住他的手,脸涨得通红,“你究竟怎么知道的!”
说话间,之前被丢在不远处桌几上的电话嗡嗡响了两下。我放弃质问,立刻伸手去抓,被顾衍之握住手腕直接按回去,听到他慢吞吞地说:“我觉得,有人转移话题的功底比较差?”
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诚恳说:“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有点困……”
“……”
我慢慢闭上眼,喃喃地,声音越来越低:“我睡着了啊。”
“……”
截至今日,我仍然牢记那一天的傍晚时光。从窗外轻轻敲扣的雨滴,到客厅中盛开的红色海棠,以及那时我面前的人,他眼角最温柔的笑意。
正如叶寻寻所说,时间拥有一种魔力,在你觉得幸福的时候,它能把以前的东西都变得浪漫无比。
这样鲜活的记忆,我足以确信,假使四个月之后我的生命未加终结,假使直至四年乃至四十年之后我仍然还活着,那时候我保有的这份记忆仍然会是足够的耀眼夺目,只需稍微想一想,就觉得连整个世界都通彻明亮。
次日周六,大学时间对于双休日完全行动自由,高中的痛苦生活还在继续。我去了高中母校寻找叶寻寻,正值午餐后时间,顺道端了两杯奶茶,去高二部的教学楼里找叶寻寻。她正倚在教室外面的栏杆上托腮发呆。
这个姿态对于叶寻寻来说十分常见,常见到叶寻寻的追求者们一致认为这就是叶寻寻的标志性代表姿态。而叶寻寻自己也很喜欢做这个动作。不过倒是与那些所谓的追求者无关,而是她单纯认为这个姿态很符合她自诩为思考者的身份。
而她之所以自诩为思考者,我认为她写了那么多本语录之后,其实是更蠢蠢欲动地想封自己为哲学家。然而哲学界那边的大佬实在很多,她再自我满意也不方便直接与孔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等伟人媲美,只好委委屈屈地封自己一个思考者。然后有一天我跟她说你也可以被称为哲学家,叶寻寻顿时两眼发光地问我怎样做,我说,你就这样,你只要在哲学家前面加两个字就可以了。她很快问是加哪两个字,我说,你可以自封为美女哲学家。这样你就是美女里的哲学家,哲学里的美女专家,你看怎么样?
为此招致了叶寻寻的好一顿毒打。
只是叶寻寻今天的样子与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她在这阴凉透气的教学楼里站着,鼻梁上却架了一幅宽大的太阳眼镜,遮住她的大半个脸庞。其余部分冰冷,没有表情。她又穿得一身黑,皮肤又极白,头发又是长长的黑,这样的组合乍一看上去,很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的阴冷女鬼。难怪教学楼里来来往往的人经过的时候都要看她两眼。我还没有走过去,有个长得挺好看的男生先我两步靠近过去,跟着倚在栏杆上,笑意盎然地跟她说:“寻寻,你又在思考什么啊?”
叶寻寻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
我跟着那个男生一起僵硬在原地。然而叶寻寻已经顺着她眼前的男生看见了男生身后的我,并且很快朝着我扬了扬下巴,有些矜贵傲慢地:“你来做什么?”
我啊了一声:“喝奶茶么?珍珠奶茶,你最喜欢的口味,有人专门从河西路那家店买了带过来的。还很热。”
叶寻寻从太阳眼镜后面瞥我一眼:“是顾衍之就说顾衍之,讲什么有人。你跟他和好了?”说完把奶茶毫不客气地夺了过去。
我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说:“你在教学楼里戴着副太阳眼镜做什么?”
“哦,前两天眼睛出了点问题,这几天都得戴着眼镜避光,不准摘下来。我都跟班主任提过这回事了,她同意了啊。这是我新买的眼镜,好看么?”
我跟她对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把她的眼镜以迅雷之势敏捷拽了下来。
叶寻寻啊了一声,立刻伸手过来抢,一不留神我的手背被她抓了一把,生疼。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已经把眼镜戴上,然而我还是已经看清楚她的眼睛,哑然了一会儿:“……你究竟怎么了居然能哭成这样。”在她开口之前又补充,“我跟你讲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你眼睛出了问题啊,我不信。”
叶寻寻推了推眼镜,看着远处,若无其事地说:“也没什么啊,就哭一哭啊。”
“……”我张了张口,“你又跟鄢玉吵架了?”
“你想再次绝交吧杜绾!我怎么可能是主动跟人吵架的那一个!”叶寻寻忽然暴跳如雷,“是鄢玉没气量来跟我吵才对!而且吵架也不会把我弄哭!鄢玉才没那个本事!”
我说:“那你现在到底是为什么哭?”
叶寻寻在一刹那里又安静了下来,哦了一声,随意的模样:“想哭就随便哭一哭啊,也没有哪个人规定说我不能哭啊。这又跟鄢玉没关系。对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做什么,就为给我送杯奶茶?”
我看看她,也哦了一声,倚在栏杆上,轻描淡写的语气:“就从昨天开始,我随便谈了场恋爱啊,然后觉得这个消息应该跟你提一下,所以今天就过来了啊。”
叶寻寻被奶茶重重呛了一声,呛完抬起头来盯着我:“跟谁?”
我啊了一声,故作镇定道,“就是从河西路开车过来送这杯奶茶的人啊。”
“……”
我们的谈话谈到这里,因预备上课铃声的敲响而告一段落。再和叶寻寻见面是在下午即将离校的时候,我身后多了个下午打了通电话然后特地从西区家中跑来高中母校的李相南,一起往学校外面走,没提防身后突然抓出来一只手:“你给我讲清楚,你真的和顾衍之谈恋爱了?”
叶寻寻难得能这么不顾形象地在公共场合这般如此地大声讲话。立刻刷刷吸引了一众目光。我的耳根在顷刻间烧得通红,拽着她往校门口一路小跑,身后一堆人里首先回过神来的是李相南:“喂杜绾,你给我等一下!刚才叶寻寻说的什么!”
我不停歇地快走了五十米,还是被李相南给堵住。一双眼睛盯着我,比中午时候叶寻寻的目光还要紧张:“杜绾,叶寻寻刚才讲的什么?你和顾衍之谈恋爱了?这是真的?”
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语气一脉悠然清朗:“是真的。”
我立刻扭头。
顾衍之站在我们身后,穿一件浅米色的休闲衫。两边袖口挽起来,闲适随意的模样。我张了张口,小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接你回家,顺便和你们高中校长见个面。”他一面说,一面将我肩上的书包拎在手里,“你们在做什么?在校园里面一溜小跑,我在那边喊你都没听见。”
我还没有讲话,顾衍之的身后跟上来一位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呵呵的模样:“这个小姑娘就是杜绾了?”
我睁大眼,直直地看他片刻,猛地一鞠躬:“校长好!”
“好好。”圆墩墩的校长笑得慈眉善目,转头跟顾衍之说,“我突然给想起来了,很多年前好像有回T城晚报上登寻人启事,结果差点儿给登了整整一个版面的事,后来传说是给登的一个小姑娘,好像就姓杜,是杜绾吧?”
我给他说得满脸通红。脚下往顾衍之身后一缩,随即被顾衍之环住肩头搂住。听到他的声音里有点笑意:“是有这么回事。我家杜绾的第一次辉煌成绩。”
我一只手揪住他的一点衣角,望着天上。脚下挨到他的鞋子,抬起,狠狠踩了上去。
顾衍之纹风不动。指了指一边的叶寻寻,语气慢条斯理:“这是叶正醇的小女儿,叶寻寻。”
叶寻寻两手交叉搭在身前,矜持地微微一颔首:“校长好。我的眼睛这两天有点毛病,不能摘墨镜。您别介意。”
校长噢了一声,依然和颜悦色:“读几年级了?”
“我比杜绾矮两届,现在是高中二年级。”
校长笑容满面地点头,目光重又转向顾衍之,又看了李相南一眼。有片刻静寂。我和叶寻寻一起抬头去看顾衍之,他仿佛突然才想起来还有李相南这个人,唔了一声,慢吞吞开口:“这是杜绾的同学,姓李。”
李相南微微一鞠躬,面无表情:“校长好。我是李相南,以前跟杜绾是同班同学,现在还是大学的同班同学。”
等到校长离开,叶寻寻盯着顾衍之搂住我肩膀的手,幽幽开口:“我可真是要真诚地祝你们一句百年好合啊。”
我觉得脸上有点烧,低头看着地面,脚尖一点点挪动,想不动声色地退出顾衍之的臂弯范围。终于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挪出去一点,然而被顾衍之微微用力一搂,又跌回原地。听到头顶上不紧不慢的声音:“你放心。我们一定朝着这个方面努力。”
我说:“……”
叶寻寻沉默而严肃地看着他,李相南突然在一边开口:“杜绾,明天是我生日,家里会开一个小型聚会。你也一起来吧?”
头顶上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杜绾明天会去L城度假,没有时间。”
李相南对我说:“那回头我单独给你补一个。”
头顶上的声音接着不紧不慢:“谢谢你啊,我家绾绾不需要这个。”
李相南说:“……”
我说:“……”
叶寻寻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来:“顾衍之,你真不要脸啊。”
顾衍之脸上有点笑容:“不客气。”
叶寻寻说:“……”
隔着太阳眼镜,我都能感觉到叶寻寻眼中所迸发的强烈仇视光芒。
就我所知,在叶寻寻的卧室里,放有两个外表朴素却极其重要的小本子。其中一本里面记录了本市所有名人的所有重要八卦和隐私。这其中既包含名人不为人所知的奋斗史,又包含名人不为人所知的情史以及私生子等等。据叶寻寻介绍,这个本子价值连城。她曾经利用里面的消息赚到过不少心爱的翡翠,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只翠绿欲滴的玻璃种手镯。而另一本里则记录了她对接触到的人的仇视程度,以十颗星划分,零星为仇视程度最轻,往上依次积累。叶寻寻每天对这个本子进行一次不厌其烦的更改。这其中鄢玉的指数常年高达十颗星,我偶尔也会列在三到四颗星的范围里,而至于顾衍之,我在一次翻本子的时候看到他的十颗星指数没有标记,遂问向叶寻寻,后者哦了一声,云淡风轻回答说:“他早就爆表了。”
我说:“……”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觉得叶寻寻对顾衍之的仇视程度有些莫名。然而叶寻寻一直态度极其不耐烦地拒绝告诉我原因,我就一直想象不能。当然我也不可以跑去问顾衍之说叶寻寻对你极端仇恨,你知道不知道原因之类的蠢问题。所以结局只有是憋在心里。然而在今天以后,我突然理解了叶寻寻。
要是把我换作叶寻寻,在经历了一系列总是秒杀人从未被超越的所向披靡的舌尖胜绩之后,再遇到顾衍之这么一块说什么都被反弹得更痛更狠的铁板,我在咬着牙屡败屡战,却仍然屡战屡败之后,我也愿意把顾衍之列在我的极端仇视目录第一名。
我们驱车回去顾宅的时候,已然是华灯初上。
这主要在于我们离开校园后,先是去了商店,后又去吃了晚餐。期间见到了顾衍之的几个熟人,有片刻的攀谈。
这样的过往,记忆鲜明得就像是昨天。那天他驾驶车子离开学校,连手握方向盘的姿态我都记得很清楚。又在中途停下来,带我去一家衣店里挑选衣服。这是他这么多年来,除去我不在顾宅的那几个月外,每个季度都会做的一件事。即使碰上工作忙碌,也总会抽出一天时间,把我带去店中,挑选当季的最新款。而时隔三年,他的这一行为仍然做得熟极而然。
以及他在签账单的空当,叶矜踏入店内,看到他后眼前一亮,摘了太阳镜嗒嗒走过来打招呼的时候,顾衍之仿佛浑然无事地牵住我的手心,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两句话。一直到叶矜撑不住先将表情垮了下来,有些不自然地笑着开口:“你和杜绾这是?”
顾衍之对于我轻描淡写又一本正经的一句介绍:“女朋友。”
叶矜说:“……”
我也记得他在签完账单,回到车上后,突然伸出手,将我凌空抱到驾驶的位置,双腿分开,坐在他身上,下巴被捏住,下一刻是再霸道不过的一通深吻。那时候他按在我腰际的掌心,隔着薄薄衣料传来微烫温度。另一只手与我五指交叉,再亲密不过的样子。过了好半晌我才从失神的状态下恢复过来,有些若无其事地,揪住的衣襟,把他拉到咫尺的距离,再在他右脸上蜻蜓点水一样,快速的一记轻吻。
做完这件事,我的心脏跳得极端剧烈。看到眼前好看的眼尾微微挑起来,不由自主挺了挺胸,闪烁着眼神,语气有些心虚又有些强硬地:“回,回礼啊!凭什么只能你先来,我也可以的好不好!”
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之间,我清楚地记得这样的许多事。
有没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你把一颗心拱手送上,等待了多年,觉得有点绝望的时候,却被别人突然接住。你在欢呼雀跃的那一刻,突然又发觉,下一步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仿佛做什么都不够好。总是有更合适的方式。你担心自己在对方眼中的样子,觉得会不会过于主动,又觉得会不会过于腼腆,或者觉得自己不够好看,又觉得自己不够成熟。那么多的缺点。可你同时又希望自己在对方的眼中,就像对方在你眼中一样的完美。
你动用了全部心思,小心翼翼来维护这段感情。
那段时间我拥有诸多的突发奇想。一心一意琢磨怎样才能让顾衍之觉得我更好一点。比如某一日突然表示要学习做蛋糕,然后事实证明我做得一塌糊涂,还差点在厨房中酿出爆炸,最后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在顾衍之回家之前把所有痕迹消灭掉;比如某一日又觉得顾衍之卧室中的那种黑灰色调的床单比较成熟好看,然后又觉得这种突然改变意味会不会太明显,最后犹豫了好多天,以顾衍之一天下班后带回来的新淡紫色床单而告终;再比如某一天,我突然拽着叶寻寻去商场中试穿高跟鞋。
去买高跟鞋的具体启发点已经有些记得模糊,却还可以记得那双高跟鞋的样子。很精致,有十公分高,有着细细不足拇指盖粗的鞋跟。黑色的绒面,红色的鞋底,脚跟还有秀气的枚红色的一点绑带。只静静地摆在柜台上,就散发出浓浓的女人味。
叶寻寻一直喜欢成熟装扮,那双高跟鞋她却皱眉不肯试穿。只说太成熟。我却毅然决然地叫导购员拿来合适的码子,然后眼睛一闭,套了进去。
叶寻寻在一旁冷冷感慨:“果然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啊。”
我恍若不闻。脚跟随着鞋子不由自主踮起,身体重心前移的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世界都有些不一样。
导购的小姐在一边微笑告诉我:“穿高跟鞋要挺胸,抬头,前脚掌先着地,后跟再落下。就是这样。”
我跟着小心照做。叶寻寻坐在沙发上,仰脸看着我:“你能站稳吗?我看着都觉着你根本站不稳。”
我扶着柜台的墙壁,秉着呼吸,忍受着脚下的一点疼痛,轻声说:“试一试就会好的。”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在那时候我对长大的概念仍然肤浅,然而在那个时候,我尝试做了可以证明长大的几乎所有事。高跟鞋只是其中的一件。我在柜台试了许久,直到叶寻寻等得有点不耐烦,我仍然没能学会穿着高跟鞋自然而优雅地走路。然而我还是签了单,并且将顾衍之的银行卡副卡刷得毅然决然。
我拎着鞋子回去顾宅。很庆幸的是顾衍之还没有回来。我跑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穿上高跟鞋,在铺有纯白羊毛地毯的地面上慢慢走路。高跟鞋是美丽而磨人的东西,我在那一天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脚尖因挤压而肿痛,脚跟也不适应地打脚。总之脚下的每个地方都在抗议叫嚣。然而我置若罔闻。并且斗志昂扬。直到我走了不知多久,突然门被敲了两下,很快从外面推开。
我心里一惊,脚下没有站稳,身体在空中一前一后一晃一歪,在顾衍之的眼皮底下不受控制地倒下来。
我的脚踝一下子扭得生疼。高跟鞋蹦到半米之外。我的脑海空白,眼泪在瞬间迸了出来。顾衍之大步迅速地走过来,蹲下身,我的小腿很快被人轻柔握住。他一边扬声唤管家拿来毛巾冰块,一边问我:“疼不疼?”
我疼得几乎想呲牙,然而我忍住一切可能发出的声音,眼泪也收起,镇定地说:“有一点。”
忽然被人打横抱起,放到床边。顾衍之半蹲在床前,我的脚垫在他的膝盖上。他隔着包了冰块的毛巾握住我的脚踝。酸痛肿胀的感觉一弹一弹,我甚至觉得脑神经都在痛。闭着眼上半身不停地前仰后合。忽然听到顾衍之的声音,仍是从容沉静,不紧不缓:“绾绾,你在任何时候都很好。我始终属于你。不需要心急。”
我一直觉得,遇上顾衍之,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运气。
叶寻寻常常指出我记忆力不好,不好的表现就是丢三落四,然后认为这是我之前一段时间服用安眠片的后遗症。我却很顺利地一直记得有关顾衍之的所有事。我在高考之后与叶寻寻有过讨论,我们分别叙述对顾衍之和鄢玉的了解程度。事实证明时隔多年,叶寻寻对鄢玉的了解程度仍然仅限于他的身高血型。她甚至不了解鄢玉的眼镜度数。相较之下我对顾衍之的了解就广泛太多,内容包含过敏源口头禅身高体重诸多方面,乃至顾衍之的字迹我都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我这样如数家珍到最后,终于使得叶寻寻崩溃得受不了。
她对我做蛋糕买高跟鞋之类的行为一早表示过兴致缺缺,并觉得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到这一天,终于忍无可忍掀桌而起。对我同顾衍之这样周全细密的认知从不可理喻升级为了不可置信,兼难以理解。
她在房间中兀自兜转了几十圈,终于停下来,对我郑重其事地说她认为顾衍之是对我洗了脑才把我弄到这个地步。我呆了一下表示同样的不可置信,兼难以理解,然后对她说她想多了。叶寻寻在我面前坐下来,握着我的手,严肃对我说:“我跟你讲,顾衍之一定是对你实施了洗脑。洗脑这个东西很恐怖的,但是它确实真实存在。顾衍之一定是把符合他自己利益的认识强行灌输到了你的脑子里,颠覆你原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让你自己认为你本来就应该是附属于他的,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种洗脑特别适用于精神世界比较纯洁,又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比如你。而且是不知不觉中你就被侵蚀了。你跟顾衍之一起生活这么久,他下手的机会多得是。鄢玉就会这个东西,而且他对这个的手法特别熟悉,在很多人身上做过实验的,成功率高达百分之百。一定是鄢玉把这个东西教给了顾衍之,然后顾衍之又用在了你身上。一定是这样。”
我良久没有开口。叶寻寻摇着我的肩膀继续振聋发聩:“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顾衍之他就是有问题,他那么阴险,又不要脸,做这种事最得心应手了,杜绾你赶紧醒一醒吧!”
又过了良久,我看着她,缓缓说:“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啊。”
叶寻寻说:“这不是重点好吧!你就是被顾衍之控制了,这才是重点好不好!你其实应该是不怎么喜欢他,被他控制了才觉得他是这么好的,你醒一醒好不好?喜欢一个人很辛苦的,你难道不觉得你这种喜欢太辛苦了吗?”
我说:“我觉得重点就应该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啊。跟一个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做朋友,叶寻寻你可真辛苦啊。你觉得累吗?要不我们绝交吧?”
“……”
叶寻寻跟我对视良久,终于放弃,面露恨铁不成钢的悲愤之色,猛然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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