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的失意,叶寻寻首先是这样开导我的:“大人们都是外表光鲜内心复杂的奇特生物。他们跟小孩子本来就存在着巨大鸿沟。顾衍之拒绝你,实在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
我看着她,说:“……”
然后她又是这样开导我的:“正当红的那个叫苗飞飞的女明星你知道吧?她上个月也跟顾衍之告白了来着,不过也是被残忍拒绝的结果。据偷窥者,哦不目击者鄢玉说,她被拒绝以后哭得妆都花了特别难看,最后还是捂着脸跑走的。比你现在这种魂不守舍的模样还要难看许多呢。”
我看着她,说:“……”
接着叶寻寻又是这样开导我的:“你看,你们同为被顾衍之拒绝掉的人。所以在某种程度来说,你也算是和受万千粉丝敬仰的苗飞飞齐名啊。”
我看着她,说:“……”
最后她是这样开导我的:“我还没听说谁是因为表白被拒而猝死的,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所以实际上它就像是感冒,总有痊愈的那一天么。”
我看着她,终于开口:“我们不是绝交了吗?”
“……”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没叫你来吧?”
“……”叶寻寻躲闪着眼神说,“绝交……也可以和好啊。你这事情不是比较急吗,我们绝交的事可以缓一缓啊。”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好,就假设我们现在暂时和好。可是,表白被拒怎么就一定得像感冒呢它怎么就不能像慢性咽炎一样治也治不好呢,苗飞飞那种人要演技没演技要脸蛋没脸蛋你以为我稀罕跟她齐名么,还有叶寻寻你知道你安慰人的本事有多烂么就算表白被拒死不了人你这样说也能把人给说死的好不好,最后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给鄢玉听你就等着我跟你绝交吧。”
中间叶寻寻数次想插嘴都被我拿手里的饼干塞回喉咙里。她好不容易把饼干咽下去,愤怒地指着我半晌:“杜绾你居然不但威胁我还敢侮辱我偶像!”
“啊。”我手里握着一根水笔,重重一划,数张白纸顷刻间皮开肉绽,我抬起眼来,“所以呢?”
“……”叶寻寻浑身抖了一下,瞪着我张嘴半晌,最后哼了一声扭过脸,“没,没什么。”
我终于意识到叶寻寻是只管豁开伤口,管不了缝合的。表白被拒这种事情就算痛得死去活来,也还是得我自己慢慢愈合。而我所能做到的,无非就是希望暑假快一些过去,同时在暑假过去之前,我尽可能每天都出门,然后回家得晚一些,睡觉得早一些。这样有意避开顾衍之。我曾经留意过他的行踪规律,对他回家的时间和表现很了解,当时那样做自然是想要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点,现在就正好相反。
可终究是一个屋檐下,有一些事是无法避免的。比如楼梯口的碰面,还有餐桌前的不知所措。以及外面太阳毒辣实在不想出门,而顾衍之也恰好在家时,我们的相顾无言。不过这仿佛只是我个人的沉默,对于顾衍之来说,那天我的表白也许稀松平常,也许他已经收到过无数次的表白,也不在意再多我这一次,因此即使我与他面对面,他的表现还是一如往常的沉稳与平静。
他同我讲话的语气没有什么改变,连眼神都很平和。相处的模式也没有异常。还是会在清晨的时候唤我起床,在天冷的时候提醒我加衣。也还是会带着我去各色聚会,顺便教会我各种球类运动,还有骑马与射箭。烧烤的时候他会将烤好的肉串先递给我,遇见下雨天会把雨伞倾斜在我这边。
这些在他眼中,也许只是自然而然的行为,如果依照叶寻寻的说辞,甚至显得有些冷酷:“顾衍之是个大人。大人们总是会摆出一些面子和姿态。顾衍之但凡还知道一点礼貌,有一点良心,就不会在你饿着肚子的前提下,把肉串先吃掉。也不可能下雨的时候只顾着自己,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你。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他在那种层面上喜欢你,而是他对你抱有责任,而且你还是个女孩子。换成其他女孩子,顾衍之也会这么做。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么他只能算是个人渣,而不能称之为人。”
我说:“……”
叶寻寻这么干脆利落地将事实在我面前剖开,让我很有一些接受困难。而她毫无自觉地继续说下去:“对了,顾衍之带着你去外面的时候,都是跟别人怎么介绍你的?”
我有些怏怏地回答:“基本都是整齐的五个字,杜绾,我妹妹。”
叶寻寻双手一摊:“这不就得了。顾衍之确实不喜欢你,不要再给自己找借口了,你就死心吧。”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两者很难并行。能完全驾驭得了这两样东西的人,是顾衍之这样的天才。而我身为一介再平凡不过的女生,不可避免地偏科到一塌糊涂。我告诉自己要像顾衍之一样冷静,处事要正常而且成熟,可真正每次避无可避见到顾衍之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的表现就是经常说错话和做错事,然后偶尔还会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地偷偷看向顾衍之。
我正式补办的十八岁生日在我这样纠结复杂又痛苦的心情中到来。
我对每一年的生日都印象深刻。印象深刻的原因主要在于顾衍之,每次我过生日,他人不论在哪里,总会回来T城。并且生日宴盛大。叶寻寻曾对此表示不屑一顾,不屑一顾的原因在于她一直认为掌控于手心之中的鄢玉在她十三岁生日那年,以事情很忙很重要为由人在美国,从而错过了她的生日。从此以后,叶寻寻对每一个人家团团圆圆美美满满的生日都表示不屑一顾。
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却不是我的生日。而是在我十三岁的一天,顾衍之去学校接我放学。每次他往学校门口随便一站总是可以吸引一众目光,那天他穿一件驼色长风衣,站在门口边接电话边朝我招手,我清楚听到旁边女生低声尖叫的声音。等上了车,我却被告知先不回家,而是要去商店一趟挑选礼服。我正在剥他带来的巧克力,闻言停了停:“为什么要突然给我买礼服?”
他说得慢条斯理:“去砸场子。”
“……啊?”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你还记得那个说过你又矮又小的王董事的儿子?今天他生日。”
“所以?”
“我们去盛装出席一趟。”
我说:“我们为什么要盛装出席?还有,你就穿这么件风衣算哪个意思的盛装啊?还有,你一次性把话给说完不行吗!”
他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在我的下巴上顺手一勾,仍是不紧不缓的模样:“一般来说,我赚钱养家的能力比王平之要强一些,如果我去了那种地方,就没有他再说话的份。至于你,绾绾,我带去的人本来就漂亮,稍微修饰就是光芒耀眼,别人的生日宴有什么要紧,他家那个小胖子哪里比得上我家绾绾的风头。你说呢?”
我终于听懂。却半晌仍然觉得恍惚:“顾衍之。”
“什么?”
“虽然我比较高兴,但是我以前没发现你有这么小心眼啊……”
“……”
“难怪江燕南说你笑里藏刀。可是你这么教育我这种未成年人真的好吗?”
“……”
然而不管当时如何的口是心非,我一度都在心里欢呼雀跃,顾衍之是十分纵容我的。
这种纵容在江燕南那里称作溺爱。把人无微不至像潮水一样包裹的感觉。让人觉得柔软而温暖。我享受这种感觉,认为幸福就是这样,不会觉得我比拥有双亲的孩子缺少过什么。我喜欢他的不动声色。熟记他的一些小动作,乐意看他用小心眼又有趣的做法维护我。
我曾经在继续享受宠爱与告白之间犹豫过许久。慢慢前者一蹶不振,后者占据上风。然而这终究是风险很大的一件事。占据上风也不意味着它能成功,而最终事实说明我也没有成功。
叶寻寻在生日宴上只关注吃喝,我在食品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往嘴里塞着焦糖布丁,我走过去,说:“我高考分数下来了,打算去C城读大学。”
叶寻寻看我一眼:“不至于跑那么远吧。”
一直假装路过的李相南在这时候凑过来:“你打算去C市?是C大吗?那我跟你一起啊。”
叶寻寻横他一眼,转头跟我说:“哎,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来,以前鄢玉跟我提过什么心理控制术,就是那些搞营销的人惯用的催眠手法。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三观什么乱七八糟的。鄢玉说效果简直媲美武侠小说里常用的蛊虫之类的东西。你要不对顾衍之试下,说不定他就改观了对你的印象,洗脑成喜欢上你了呢?”
我长久地看着她:“我现在表白失败就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觉得我还会再听你的话?”
“……”
叶寻寻低低咳嗽了一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我的衣领被人拎起来:“哎你们在说些什么,怎么不见顾衍之呢?”
叶寻寻说:“我们女孩子家说话,要你们在场做什么。你也不要在这里杵着好吗?请后转直走出门右拐有个水池里面有女鬼在翘首等着你谢谢。”
江燕南又笑一声,看我一眼,悠悠说道:“杜绾,你跟顾衍之闹别扭了?”
我说:“请后转直走出门右拐有个水池里面有女鬼在翘首等着你谢谢。”
“我看着顾衍之刚才心情好像不太好。他最近刚大赚一笔没理由心情不好啊,我想来想去就只有想到你了。”江燕南手里捏着一只酒杯,笑得眼睛都微微弯起来,“来,跟你燕南哥哥说说,你燕南哥哥对别人的家里事最上心了,快说说你做了什么事情惹他生气了?”
我说:“今天我生日。叶寻寻你说说,有人在生日的时候这么问寿星问题的吗?”
叶寻寻还没回答,江燕南已经笑着开口:“你这反应摆明了就是承认你的确做了什么事让他心情不佳啊。”
“……”
“说真的,杜绾。你究竟做了什么天大的事,居然也能让顾衍之那种人把情绪泄露到脸上的?”江燕南轻轻摇晃酒杯,笑着说,“要知道你衍之哥哥向来都不瘟不火,我跟他一起长这么大,他一直都长那么一张千年不变不紧不慢的脸,八百年不见变过。”
我几天以来的郁结心情终于被他念得受不住。
正巧应侍端着两杯酒走过,我伸手将两杯都拿在手上,跟江燕南手里的酒杯一一碰杯。然后我说:“我全干,你随意。”
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敬酒词。然后我在江燕南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将两杯酒一饮而尽。
酒液的味道并不好。江燕南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隔了一会儿,才喃喃发出声音:“绾绾,香槟不是这么喝的……”
我喝得太快,以至于马上就有点晕眩。说出的话在自己听起来,仿佛遥远有隔云端:“是吗?反正我还小,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恍惚听到江燕南在叫顾衍之的名字,有点儿慌乱的意味。然后他问我:“杜绾,这是你第一次喝酒?”
我说:“是啊。怎样?”
接下来的事便记得不是很清楚。印象真实又不现实,更像是在梦中。只觉得有点站不住,我扶着叶寻寻,努力让声音清楚一些:“叶寻寻,江燕南他怎么比你跟顾衍之加起来都要讨厌啊。”
过了一会儿,叶寻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原来我已经这么讨厌了啊。”
我还要说话,突然被人打横抱起。眼前飘飘渺渺浮现出一张脸庞,眉眼带着微微一点冷意。我眯着眼辨认他的五官:“……顾衍之?“
他说:“我是鄢玉。”
我哦了一声,努力看看他:“可是看起来不太像……”
他不再理会我。这一点倒是和鄢玉不耐烦又寡言的性格很像。我眼前的景象颠簸着穿梭,隔了不知多久,那人的脚步停下来,我的手指摸到一点光滑布料,仿佛是被放置在了柔软的床上。
他的动作轻柔,和鄢玉对待叶寻寻的时候有点不太一样。我揉了揉眼睛,很困,又不想真的睡着。方才抱着我的人给我掖好被角,然后静立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迷迷糊糊地也看着他,说:“我还是觉得你不是鄢玉……”
他说:“你困了,应该睡一觉。”
我说:“你就是顾衍之,我没有看错,对不对?”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你想说些什么?”
我说:“你不喜欢我哪里呢?”
他回答得很平淡:“我没有不喜欢你哪里。”
“可是你确实不喜欢我啊。”我一直盯着他,说,“这说明你确实是不喜欢我哪里的,否则你就会喜欢我了。你不要说谎,不可以吗?”
他看着我,片刻后微微喟叹一声,在床沿坐下来。手指抚上我的额头,同我说:“绾绾,你需要睡一觉。”
我果断拒绝他的提议:“我还不困。你回答我的问题。”
他默不作声地瞧了我一会儿,开口:“你还不懂什么叫喜欢。”
“我懂得的。”
他笑了笑,不予辩驳,也没有说话。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的眼睛深邃,睫毛很长,弯起一个很好看的浅浅的弧度。
我回答得很认真:“我喜欢你。我知道我喜欢你。除此之外,我还要懂得什么呢?”
“比如,”他有些斟酌的模样,然后慢慢说,“也许等到你再过一段时间,或者两年,或者三年,你就会发现这种喜欢并不是真正的喜欢。你只是单纯地想依赖而已。我照顾你这么久,你不希望我再照顾其他人。可这并不代表你就是真正地喜欢我。你以后还会碰到更合适的人。你会有更聊得来的人,同时他们也比我更年轻,比我更懂得你们这个年纪懂得的话题。也许你到时候会发觉其他人比我更合适你。现在你只是一时兴起。”
然后他将手放在被单上面,轻轻拍了两拍,面容上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好了。你应该睡觉了。”
“我还不困。”我觉得这件事讲不清楚根本就不能睡,于是变本加厉地说下去,“你不能把一顶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然后拿着这个罪名拒绝我啊。你现在讲我不懂,说得好像我真的不懂,可是万一等到我懂的时候,你有了其他女朋友怎么办?不对,我现在就很懂,我确实很喜欢你……”
他低眼看了我一会儿,声音愈发温和:“你应该睡觉了。”
我的两只手伸出被单,紧紧抓住他的袖口,有些逻辑混乱而语无伦次地说:“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就算你不是很在乎,可是对于我来说……”
我的话没有说完,眼前的人突然俯下身来。我的手被人反手握住。我的下巴被人轻轻捏住。他的脸孔越来越近,直到两片温软的唇落在我的嘴角上。
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我的大学四年生活中就还是在T大度过。
这件事若要追根溯源,是很冗长的一大段。精简来说,大致就是,在我原本的打算中,我是坚定不移地要报读C大的。可是事实证明计划总是用来破坏的,在中考前后的那段时期,我的精神状态就像是正弦曲线一样大幅波动。这样大幅波动的后果就是我的睡眠质量也跟着一起大幅波动。并且白天处于巅峰,夜晚处于低谷。为了矫正这种情况,我辗转经由叶寻寻从鄢玉那里偷来一瓶安眠片,每晚一片服下去,情况终于变好一些。然而在高考成绩誊出,次日就是填报志愿截止期的那天晚上,我吞了一片安眠片之后,在床上翻滚了几十圈也没有真正睡着。迷迷糊糊中倒出更多的安眠片吃下去,这次终于睡着,而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景象已经转换。
那天的印象十分深刻。明明记得前一晚睡着的时候我还只是单独一个人,床头柜上摆着薰衣草的香薰一盏,再睁开眼时周围就变成了四面白墙,充斥着满满一股消毒水味道。有片刻的时间里我还以为是空间错乱。有些头痛地坐起身,才发觉窗边还有一道修长人影,身上的浅色衬衫略有褶皱,身形比例却是完美,抄着手静默地瞧过来。
我顿时清醒过来。
在那之前,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跟顾衍之说过话。我每日早出晚归,比他处理公司事务还要勤勉。当时捂着额头清醒半天,仍是觉得不想与他对话。却终究被他射过来的目光盯得受不了,只好开口:“请问你是谁?”
对面不远处的人沉默片刻,声线低沉:“绾绾,吃再过量的安眠片也只会伤胃,伤不到脑子。”
我说:“你怎么知道会伤不到脑子呢?说不定我真的就失忆了。毕竟全身血液都是流通的,而安眠片又是有毒的。说不定带了毒素的血液就逆流而上,上到了我的脑子里,进而流进了我的神经元呢。”
我很久没有这样呛声过人。那一天坐在病床上,却莫名地生出许多勇气。大抵是多日来郁结的心情经不得一点刺激,稍微撩拨就受不住。然而这些勇气在顾衍之看来大概仍是一挥而散的空气,他听后根本不为所动:“神经元是细胞,血液是组织。血液由血浆和血细胞组成。你的生物老师一定告诉过你,神经元和血液比起来,是小一号的套筒娃娃。因此你的血液就算逆流而上,也进不了你的神经元里。”
我说:“我的生物老师才没有告诉过我什么小一号套筒娃娃之类的话。”
他看着我,说:“这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我强调,“这很重要。”
对面的人语气平静:“你还记得你的生物老师,这说明你并没有失忆。这才是比较重要的事。”
“啊,”我不假思索说,“我确实记得我的生物老师,可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他没有动。眼神冷峻地看我半晌,那目光沉甸甸地。突然他开口:“为什么要吞安眠片?”
我说:“我没有吞安眠片。”
顾衍之罔视我的回答,脸上仍旧殊无笑容:“杜绾,回答问题。”
他的语气又冷又沉,我没有和他这样对话过。考虑了一下,回答:“昨天晚上我吃的明明是巧克力球,不知道怎么吞进肚子里就变成了安眠片。大概是当时太困了吞错了药片吧。”
“为什么卧室里会放着安眠片?”
我低头看看手背,半晌才把头抬起来,说:“这个。大概是去药店的时候也太困了,所以买错了药片吧。”
这句话导致顾衍之的眉心深深皱起。
我从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一直温柔带有笑意,即使是在会议室中动怒,也仅仅语气微沉,脸上不会变化半分。我看着他始终没有舒展开的眉心,又过了一会儿,说:“哥哥,我没想要自杀的。真的。吞安眠片只是无意识的举动,你没必要这么担心。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仍是看着我,没有开口。
我看着他有些不规整的衣衫。他一向衣冠楚楚,难得见这副模样。我猜想着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的异常。也许是在晚上,也许是在早晨。然而发生每一种可能的前提都是他进去了我的卧室。这样想来想去,思路就又慢慢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将思路打断。病房里还是一片静寂。握了握自己的手心,低声说:“哥哥,我觉得以后我们还是尽量少见面好了。”
“……”
我轻吸一口气,接着说下去:“我的高考成绩出来了,填报的第一志愿是C大。”
眼角余光看到他捏了捏袖口。隔了片刻,我听到他的声音低缓:“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你的班主任,把你的志愿改成了T大。”
“……”
“C城的大学总体都不及T城,你的班主任也不推荐你去那里。你熟悉的地方是T城,认识的人都在这里。”
我低着头,说:“那我找个房子,学校放假的时候搬出去住。”
他停顿了一会儿:“绾绾,你没必要这样。”
我抬起头来看他。窗帘遮住的光线半明半昧,映出他线条美好的侧脸。唇角的地方微微向上弯翘,还是有点温柔的意味。我明知道这是假象。可他一直这个样子在我眼前,我难能一直保持冷静。
我的语气坚定:“我还是搬出去。”
从那天出院,在我整个大一上半年,我和顾衍之没有见过一次面。包括九月份我去T大报道,全程由顾衍之的秘书协助,顾衍之没有露一次面。
除此之外,我对他的一切消息实行不问不听原则。每天的关注点只有读书学习。这就导致我的生活过得比之前还要平静。用叶寻寻的话说,我简直就是在过清心寡欲的尼姑生活。
与我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叶寻寻的高中生活已经不足以用丰富多彩来形容。
她的叶寻寻语录迅速从之前的一年一本发展为一年三本,里面的内容蔚为壮观,不止包括对世界的哲学思考,人类的八卦纠葛,还延伸到了她对男女之间有关秘事的认真探究与思索。
叶寻寻的这些知识有绝大一部分都来自鄢玉。而叶寻寻一旦对这些事情有了新发现,总会第一时间抓我过去一起探讨。这就导致我一度都被强迫洗脑,然后对相关知识有了揠苗助长一般的了解。
在我的大一上半学期,李相南是比叶寻寻还要频繁出现在我面前的存在。
这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主要表现在叶寻寻还在读高中,难以抽出太多空余与我商量时间。而李相南则在报考志愿截止时间的前一个小时无耻地从高中班主任手里偷到了我的志愿表,然后跟着修改了自己的第一志愿。这就导致从此以后我每一次上课,都有与我同校同院同专业的李相南固定徘徊在我的同桌、后桌、以及斜后桌的范围。
这简直是比高中时代还要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我终于在整个学院都在谣传李相南是我男朋友的时候忍无可忍,将叶寻寻特地叫出来抱怨这件事。她对此的反应是隔着餐桌捏住我下巴,逼我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说:“来,看着我。说顾衍之这三个字。连着说三遍给我听。”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管李相南做什么,他在你眼里连片树叶都算不上,根本不值一提。”叶寻寻扬了扬下巴,“你对着我说顾衍之三个字。”
“……”
“说。”
我看了她一会儿,还算是个快速把这九个字说完。叶寻寻突然把她的手按在了我的心脏处。我猝不及防,醒过神来就往后退,叶寻寻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叶寻寻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你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你的心脏跳得有多快么。”
我连饭都不想再吃,绕过她拔脚就走。叶寻寻在身后说:“顾衍之的公司最近出了问题。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一看他。”
我的脚步缓了缓,又迅速恢复成快速的状态,头也不回说:“我才不去看他。”
“你现在不去,下一次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可能就订婚了呀。”叶寻寻说得不紧不慢,“据鄢玉说,顾衍之最近跟叶矜交往挺多。顾氏这次出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联姻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如果顾衍之现在就跟叶矜结婚,半个月里他就能把麻烦搞定。要是他不这么做,估计要至少拖半年才行。顾衍之没有喜欢的人,叶矜又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现在又是这么好的时机,说不定等你高考完,叶矜连婚纱都选好了也说不定啊。”
“……”
我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我把有关顾衍之的记忆尘封了有一段时间。在这一刻被叶寻寻轻而易举破开锁匙,一击命中。这种感觉简直差到极点。我站定在那里,叶寻寻从后面慢慢走上来,踢了踢地上一块小石子,对我说:“要不你就去看一眼么。犯人还有放风的时间呢,你就去看他一眼也没什么。或者听顾衍之亲口说出他要订婚的话以后,指不定你就彻底死心了也说不定。他要是没有这打算,你就再追他一次,追到死心为止也行啊。”
我说:“你的话能说得稍微积极乐观一点吗?”
叶寻寻说:“那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想着顾衍之吗?”
“……”我看看她,“叶寻寻,你知不知道你的问话有时候特别让人讨厌啊。”
我终究以一种十分郁结的状态回了家。
和叶寻寻这种人交朋友,有时候就是有这样的坏处。她就像是一台即时处理的精密计算机,不论何时何地,不问你的心情,一旦发现问题,立刻冷静客观地指出,没有丝毫缓冲时间。并且你总是哑口无言,唯有接受。
摸出钥匙打开家门,黄昏的霞光漫洒进客厅,有几分飘忽绚烂的光景。弯下腰去换鞋的空当,一抬眼看到沙发上坐着一道修长人影,差点尖叫出声。
顾衍之斜倚在沙发上,浅白的上衫,米灰色的长裤,单手撑着额角,两腿搭在一起。眼睛阖起,仿若熟睡。
我屏住呼吸看了他片刻。霞光裁剪出他的剪影,长长地铺在地上。他的面孔很恬淡,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温柔沉静。
过了一会儿,我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仰脸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进来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可是他只是这样静静坐在这里,我就已经清晰地觉得心快要跳出来。
刚才在路上,我在报亭买了一份报纸。上面的头条赫然便是顾氏。
一整个版面的篇幅,洋洋洒洒讲的都是顾氏。名词术语全是我不懂的,只是耐着性子看下去,也还是可以理解几句。大致应当是顾氏近五年连续盈利,今年报出的报表却显示巨额亏损。后面跟着的上市公司股票跌幅就完全看不懂。然而再后面的解决办法第一条却浅显明白。指出顾衍之近来疑似与叶矜交从甚密,大有联姻的可能。最后就是顾衍之的个人介绍,除去经营头脑,还有近年来他所接触过的绯闻女友们。
我蹲坐在顾衍之面前的地毯上,自下而上看他深长的睫毛。他的唇角还是有点上翘的样子。手指修长,卷起来撑住额角的时候,尾指聚起一个半开的环形形状。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青年模样。穿一件风衣,不动声色的清贵气息。眉眼间却有浅淡笑容,带着一点捉弄,又有点遥远,可是并不令人觉得畏惧。
如今经年不往,他还是这样。只除了轮廓更为深邃,举手投足间愈发沉稳。十一岁的我被江燕南戏称为小豆芽,上一次家长会的时候我已经窜高到顾衍之的唇角地方。只要微微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唇角时常勾出的一点笑意。
眼前这个眉眼英俊的男子,我已经认识他这么多年。
他教过我英文单词的发音。指导我怎样回击他人的恶意。告诉我如何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以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挑剔选择。他曾经这样告诉我:“女孩子活得矜贵一点,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他给过我宠爱。华服珠宝,安定幸福,无一不有。对于犯错,他的包庇多于批评。江燕南曾有一次开玩笑说顾衍之不是合格的家长。合格的家长不会在小孩吵架的第一时间就断定全是别人家小孩的错,也不应该在小孩成绩下降的时候先找试题难易的客观原因。那个时候顾衍之正教我如何骑马,他坐在我身后,教我在马上如何拉紧缰绳,如何令其转弯,声音慢条斯理,徐徐低沉。我感受到身后怀抱的安定力量。过了许久,他才在同我说话的空隙里回了江燕南一句:“吵架这种事自然不会是杜绾的错。她这么懂事聪明。”
他一直给我这样的全部信任。
黄昏慢慢转过窗子,大半天空都变成幕蓝色。我眼前的人睫毛动了动,半睁开眼睛。
我坐直身体,快速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后咳嗽了一声。
他看看我,开口时有些微微低沉:“绾绾?”
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终于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袖扣在暗中淡淡一闪,带着一点金黄。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我停顿一下,又说:“你怎么会有这座房子的钥匙的?”
他又看了看我,眼睛点墨一样漆黑。这次他仍然没有回答。
我其实早该想到。这座房子本来就是他的名下。即使我某一日心血来潮换了门锁,照样也是归在他的名下。更何况这座房子里如今负责我衣食住行的阿姨原本就来自顾宅,她和顾衍之的熟悉,比我认识顾衍之的时间更长久。
我低头翻看了看手指,再抬起头来:“说真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又看了看我,这次语气有些缓慢:“今天遇见江燕南,他同我说,你交了一个叫李相南的男朋友。”
我啊了一声,直觉想否认,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看着他眼神诚恳:“我现在大一了嘛,还过了18岁生日,我已经成年了啊。成年之后可以对自己负责。我是仔细思索了以后,才答应李相南的。”
他问道:“李相南当真是你的男朋友?”
我说:“是啊。你记得他这个人吗?你以前应该见过的。我今年过生日的时候,他在场的。送了我一条围巾。长得有点瘦,不过还算好看。成绩很好,会拉小提琴,是城西李家的二公子。”
他沉默地看我一会儿。他的睫毛长,这样低下来看人的时候,会有小片的阴影出现。鼻管挺直,下颌线条美好。然后我听到他说:“你饿不饿?我们出去吃。”
我说:“阿姨一会儿会来做晚饭的。”
“阿姨让我转告你,她今天有事情,没时间给你做新鲜的晚饭。”
他说着站起来。我蹲在地上这么久,腿早已有些麻。微微动一动,终究是无法支撑。两只手很快跟着按在地毯上。这个姿势不太好看,我有些沮丧地想到这一层。接着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提腰扶了起来。
我的手指摸到一点他的手腕。温和细腻的触感。听到他在头顶开口:“想吃什么?”
我站直身体,如此就跟他分开几十公分的距离,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随便什么都好。”
我在刚从顾宅中搬出来的一段时间,曾经十分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觉得一定是神经短路了才会做出这种釜底抽薪毁于一旦的事。一旦想到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跟顾衍之朝夕相处,他做了什么与谁交往我也无法及时了解,他身上的许多隐性好处我也没有办法再获得挖取,就觉得人生惨淡得简直没有阳光,提议我长痛不如短痛的叶寻寻简直是最该天杀的人才是。
为此叶寻寻在接下来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都没能看到我的好脸色。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掐着我的脖子朝我大声喊:“我怎么就不觉得你能从顾衍之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啊!你这分明是失恋后遗症不肯承认栽赃嫁祸到我头上才对吧杜绾!你以前不是挺温柔乖巧的吗现在怎么变得和我一样凶悍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最后一句话已经成为叶寻寻的口头禅。我看着她,平静开口:“怎么可能没有好处。比如说顾衍之的煎牛排堪称一绝,你不知道吗?”
我仍然记得,在我还在顾宅的时候,一度有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天天晚餐时分顾宅的厨房都会飘出一股煎牛排的味道。这主要在于我每天晚上固定不变的要求,而顾衍之始终配合。有天晚上我们把牛排吃得只剩骨头,忽然听到门外有车子开进来,不久就见江燕南从外面走进餐厅,看到桌上的餐盘,愣了一下,转眼看向顾衍之:“这牛排你煎的?”
顾衍之把餐巾摘下放在一边,慢条斯理说:“是啊。”
江燕南怒声说:“你煎牛排怎么不顺便多煎一块给我吃!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拿这份文件跑了多远的路吗!我晚饭现在还没吃呢你知道吗!我们是发小好不好,你这样做有多不厚道你知道吗!”
顾衍之唔了一声:“辛苦了。那份文件也不是很急。”
“那你还在电话里说得心急火燎好像跟十万火急一样!”
顾衍之慢吞吞抬起眼皮:“因为想让你看看我们吃牛排而你没吃到的模样,好提升一下我们用餐的优越感和幸福感啊。”
江燕南:“……”
……
我们最终去了附近的一家川菜馆。
这家川菜馆是以前我和顾衍之经常光顾的地方。然而有段时间我曾坚持抵制来这家店吃饭。因为我暗暗观察得出,顾衍之平素一般喜欢喝粥,并不爱吃辣。于是一度我在他面前也假装我不再喜欢吃辣,只喜欢喝粥。并且在顾衍之第三次要将我带入这家川菜馆的时候,我鼓足勇气跟他说:“我已经不是很喜欢吃辣的东西了,我们换去那边那家的粥店好吗?”
彼时店里的服务生已经迎出来,听我说完,笑了一下:“这么巧,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上个周末你不是还拉了另外一个小女孩一起来吃泡椒凤爪的吗?那个小女孩一直喝果汁,你一直吃菜吃得很欢快。这么快你就不喜欢吃辣了吗?”
“……”
谎言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拆穿。我的脸在一瞬间涨得通红。觉得再丢人不过。在顾衍之和服务生的双重瞩目下扭头就走。被顾衍之一把拽住拖回身边,我听到头顶上的声音犹有笑意:“我觉得有人是考虑到我不太喜欢吃辣,才说要去粥店。对不对?”
我挣脱不能,恨恨地踢了他一脚,大声说:“才不是呢!”
他不跟我辩驳,只牵着我的手往里走,服务生却意犹未尽,在身后笑道:“小妹妹这么贴心,又长这么漂亮,长大以后真是不知有多少人会喜欢。”
我简直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跟着甩开顾衍之,怒气腾腾地往里面走。听到身后响起慢慢悠悠的声音:“她么,现在就已经有人很喜欢了。”
……
我和顾衍之坐下点餐。座位是以前经常光临的落地窗边。灯光下有他好看的眉眼。我看着他,是真的不知道,顾衍之究竟知不知晓他带我来这个地方,可以勾起我再多不过的回忆。
我还是敌不过他的境界。他说吃饭,我便跟他一起出门。他带我来了这家川菜馆,我就和他一起坐下。除此之外,我想象不到他的想法。
我仍然被他的言语左右。就算隔了三年。
冷盘很快被端上来。他推来我这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最近课业重不重?”
“还可以。”我说,“听说你的公司最近出了麻烦。是不是这样?”
他微微一挑眉,抬起眼皮看我,有点笑容的模样:“只是一点。”
“很严重吗?”
他又说了一遍:“只是一点。”
我说:“所以你可以解决得很快,是吗?”
他随口嗯了一声:“要不要再加一道蓝莓山药?”
我看看他,终于把徘徊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和叶矜要订婚了吗?”
他头也没有抬,淡淡地说:“不会。”
隔了两秒钟,我哦了一声。
我其实还有问题埋在心底说不出口。比如,如果你不跟叶矜订婚,那么是否会和别人订婚呢?或者,既然不订婚,那是不是还有和叶矜直接结婚的可能呢?以及,你和叶矜最近交往频繁的原因是什么?你是又喜欢上她了吗?还是喜欢上了别人呢?
以及沉在最底处,却在不安分地蠢蠢欲动,让我觉得说出来就瞬间丢掉气节,却无法抑制不去想的一句话——我现在已经成年了啊,你可以试着喜欢喜欢我吗?
可是这样的话,我终究再说不出第二遍。
我的思路被眼前的人温和打断:“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我小声回答。
李相南一次说我的演技有时候很差,很差的表现就是一旦说话的声音很小声,就必定意味着我在口是心非。这种经验被他屡试不爽。叶寻寻为此恨铁不成钢地劝我注意并加以改正,然而后来她发现这就是我的本能之一,根本改不动。只有放弃。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只觉得短暂。站在门外等着顾衍之开车过来。不过片刻,不远处有车灯闪了两闪,黑色流线型的车子缓缓驶过来。我渐渐看清楚前面的车牌号,后五位是DW001.
——五年前的一个仲夏时节,院中芍药开得正好。我午睡惺忪醒来,便看到顾衍之站在床边,微微弯身,看着我的眼中有一点微笑。接着他把一只手心在我眼前摊开,上面三只白色小纸球,对我说:“挑一个。”
“这是什么?”
他说:“备选的几个车牌号。”
那时我随便挑了一个,顾衍之叫我自己打开来看。展平的小小纸张上,写着的便是DW001。曾经的我胆子尚大,看到前两个字母,仰脸望向他,若无其事地:“这是我的名字缩写吗?你是要把这个车牌号贴在你的新车上面吗?”
他唇角含笑地看着我:“是啊。可以吗?”
车子缓缓在大堂门口停下。我看看面前这辆车的车身,与五年前那辆分明不一样。然而车牌号却是相同。我站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驾驶位的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顾衍之那双好看的眉眼:“在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钻进副驾驶,把安全带系上。车子缓缓启动,过了片刻,听到我的手机响。李相南的一条短消息钻进来:“班主任太无耻,居然还是把今天下午的事告诉了我爸。我爸一连串说了我七个逆子,还差点就拔鞭子。你说班主任这人怎么这样啊?还有,明天天晴,气温二十二度。你可不可以考虑再穿一下去年开学那会儿穿的那件袖口有点碎花的长袖短款白衬衫,那件衣服你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只穿过一次啊,可是我觉得那件衬衫也就你穿着才比较好看。”
我回:“已阅。”
很快李相南的短消息又回过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只打两个字啊?!”
我说:“加上句号明明是三个字好吗?”
接着李相南的短消息又发过来:“可我要是说三个字,你不就不发我上一条这么长的消息了?”
我说:“……”
我正要回他一句“去死”,听到旁边有人唤我的名字:“绾绾。”
我回过头,顾衍之的手指按在方向盘上,视线看着前方,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帮你收拾房间的王阿姨在你放学前告诉我,她的女儿今天被查诊出怀孕,需要她照顾。她刚才回了家,现在估计还没有赶回来。”
我将这个消息消化了一下,说:“所以说我今天要一个人在家里睡了,是吗?”
正值红灯,车子缓缓停下来。他偏过头看看我:“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回去顾宅。”
“……”
“王阿姨的女儿怀孕,今天听她口气有些着急,说是有点流产先兆。接下来王阿姨如果两边跑,就难以兼顾完全。既然这样,我想,”他停了停,偏过头来看看我,“你不如搬回顾宅。”
“……”
我看着他。他的脸庞隐在暗处,淡然没有波动。他方才的语气同样云淡风轻。像是在处理一件公务,给出前提,继而给出建议。再合理不过的逻辑顺序。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住。”
他的眼睛仿佛动了动,车子中静了片刻,最后只听到他启动车子的声音。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提起一口气还是松掉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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