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已逝
阿澜师兄……阿澜师兄!
舒晚努力的抬起胳膊, 想要伸手去抓住身边的木栏杆。
然而她的手指只是没有力气的轻轻搭在上面,根本握不紧。
她睁大了双眼, 眼中的泪水簌簌流下, 拼命的想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囚车又往前推进了几步,舒晚终于看见了易沉澜一行人。
然而,他们已经从那边走过, 留给她的只是一群背影。
阿澜师兄……看看我, 回头……回头看我一眼……
舒晚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愈发的睁大,泪眼迷蒙, 里面的期冀几乎要燃起光来, 她拼尽全力想往易沉澜的方向凑去, 然而也仅仅是把她的脸贴在了木栏杆上, 再不能多近一步。
新划的伤口蹭着粗糙的木板, 隐隐渗出血来, 她却无暇顾及这剧痛。
他们一行人是在往前走,而她是在他们背后横穿过去,她只有这一点时间。
阿澜师兄, 求你……回头啊……求你回头看看我……我在这里……
舒晚的双唇颤抖着, 她发不出声来, 只能无声的开合, 看着易沉澜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心中的热度一点点散去。
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 刹那间将世界造成了一片白昼, 随即响起一声惊雷, 推着囚车的一人“哎呦”了一声,“我看一会儿这雨可不小啊。”
这人一出声, 走在前面的钟萧便回头望了一眼。
“哎,是要推到刑场了吗?
等我将贵客送回房间,便立刻赶过去。”
“是,掌门。”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易沉澜心中忽然沉了一下,一滴冰凉的雨点落在了他的眼角,这股凉意沁入肌肤,给他带来了一丝毫无缘由的不安。
对任何热闹都懒得给一个眼神的他,忍不住顿住脚步,就要回头看去——
“真的是太丑了,怎么能搞成这个样子?”
忽然身边的钟萧感叹了一声,“这脸被这闪电一照,显得更加吓人……”
他顿了一下,冷不丁想起,这女人的这张脸好像是易沉澜的手笔,自己这样说岂不是在当着面儿骂人吗?
钟萧立刻陪着笑脸,对易沉澜笑道:“公子,我……我就是随口说说,倒不是指责你的意思。”
易沉澜转身的动作顿住,目光落在钟萧脸上就停住了,“无妨,钟掌门不必陪伴在下,去办正事便是。”
钟萧近日请了不少人,也确实没有为了易沉澜一个客人而冷落其他人的道理,他心下一松,立刻笑道,“公子实在是心存仁厚,多谢您体谅了。”
易沉澜匆匆拱手加快了脚步,向他们的住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暗道,“不知晚晚可怕打雷?
与她在一起这么久,还从未遇上过这样的雷雨天。”
他想快一点回去,很快就是子时过半了,新的一天就要到来,舒晚走前与他约好,她会一直在房间等他的,等到新的一天的第一刻,与他说生辰快乐。
易沉澜心中丝丝焦急与不安,点点甜蜜与欢喜全部打翻,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愈发加快了脚步。
……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
舒晚的身子慢慢滑了下去,眸中的光渐渐熄灭,雾气蒙蒙的大眼睛里一片黯淡。
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看着易沉澜行迹匆匆的背影,心中第一涌上的情绪竟然不是对即将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易沉澜彻骨的心疼。
他这样着急的回去,是为了早一点见到自己吗?
他是不是想着,自己正穿着温暖干净的衣衫,披散着一头刚刚沐浴过的乌发,乖乖的等着他回来?
很快就是子时过半了,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一直等着,要跟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舒晚无力的靠在栏杆上,眸中一片绝望之色,眼泪迅速在眼眶中聚集,顺着眼角无声无息的流进鬓边。
她微微仰着头,透过迷蒙的泪眼看向漆黑无边的天幕。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他已经苦尽甘来了不是吗?
今天是阿澜师兄的生辰呀……
舒晚心痛如绞,仿佛有一把尖刀在她胸膛处来回穿梭,每一下都鲜血淋漓,她难过得几乎不能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模糊的景象重新清晰了一些,恍惚间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黑压压的影子围绕着她,在怒骂在指责,她似乎听见了无数个“死”字。
一眨眼,她甚至看见舒戚铁青着一张脸,阴测测的在对她笑。
舒晚大骇,慌乱的不断往后退去,然而她退无可退,囚车狭小的空间,让她只能从一个角落挪到另一个角落,而舒戚的脸却如影随形,紧紧的凑了过来。
舒晚瑟瑟发抖,张开嘴,仿佛听到了来自自己心底那脆弱的尖叫。
“奇怪,她怎么一声不吭,是不是被下了哑药了?”
葛青疑惑的偏头去看严冬云。
严冬云皱了皱眉,“也许吧。
你还想看她受刑吗?
我没什么兴趣。”
“我也没有,这些江湖人就是喜欢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自诩正义为天除恶,其实她做过什么坏事?
只不过是舒戚的傀儡罢了。
他们心中一腔愤懑无处发泄,只能这样来证明自己是正义之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行了,你别气了,你刚才求情也求了,好话歹话说尽,做到这一步也算仁至义尽了。
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小,怎么会有人听?”
严冬云叹了一口气,“她的确无辜,只可惜宋师伯和周师叔现在在料理乱成一锅粥的终山派,否则,应该会插手管一管这事吧。”
“没劲透了,走吧。”
葛青与囚车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囚车内的姑娘一双眼睛明亮又皎洁,虽然眸中含着痛苦的神色,但却纯净无比。
像一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惹人怜惜,那感觉仿佛直接在他的心脏上狠狠揪了一下。
“等一下。”
葛青没来由一寒,那双眼睛太干净了,让他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毛。
推着囚车的几人立刻停下,其中一人拱手道,“不知葛公子有何吩咐?”
葛青在囚车前半蹲下.身,直直的与舒晚对视。
这一对视他才发现,他刚才没有看错,这姑娘的眼睛的确是干净的仿佛刚刚下过的白雪,让他心头一颤。
“舒戚是从哪里找来了你这样的替身?
真是像极了……”葛青一边喃喃一边摇头,目光落在了舒晚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上,“对着这张脸,易沉澜可真是下的去手。
也是,你到底不是她,也只有他能够认出你们的不同。”
舒晚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被泪水打湿的浓密睫毛脆弱的颤抖着,她张开嘴,却因为太痛太冷,双唇根本没有办法停止战栗。
“葛师兄……”她无声的叫道。
葛青却没有注意,他伸出手,手掌穿过木栏杆的缝隙,轻轻的摸了一下舒晚的头,“真的是太像了,我都忍不住心疼。
对不起,没能力救下你。”
他说完便“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别过了头,似乎是不忍再看,低声说:“去吧。”
囚车再次向前走去。
舒晚轻轻的低下了头,紧紧的蜷缩着身体,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她的双眼涩然生痛,眼圈通红却不再流泪。
阿澜师兄,我好像真的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阿澜师兄,你还是嫌弃我吧。
我变丑了,这样,你可以少喜欢我一些。
等你看到我死了,就不会很难过了。
舒晚将自己抱得很紧,在角落里无声发抖。
其实你现在也很好,你是江玄风的儿子,江湖上所有人见了你都恭恭敬敬的,随便一个大派的掌门都对你爱戴有加。
无论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雪夜山强者为尊,从来不看出身,就算你不是易衡的儿子,他们也一定会认你这个山主的。
你这样谦逊善良,有你的带领下,雪夜山渐渐也会摆脱魔教的名声,变成一个江湖人人赞颂的正义门派。
而我……你就忘了我吧。
忘了我,你这样年轻,等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更漂亮,武功比我更高,脾气比我更温柔的女孩子,你们会成为江湖上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阿澜师兄……原本就是我亏欠你,你都不幸都是我带给你的,你不要为我难过太深,不然我岂不是欠你更多?
天边的惊雷逐渐密集起来,一声赛过一声,刺目的白光不断的照耀在脸上。
舒晚无力的垂着头,被众人粗暴的绑在了刑架上。
“凌迟还是火刑?”
人群中有人问道。
“火刑吧。
好歹是一介女流,凌迟未免太不体面。
一把火烧得干净,来世再做个好人吧。”
钟萧想了想,做了决定。
有人质疑道,“可是看这天快下雨了,若是刚点了火便下雨了,这人没烧死,那怎么办?”
“那就说明罪孽未清,还需重新施刑。
到时再说,”钟萧摸了摸下巴,扬了扬头对他的几个弟子沉声道,“去点火吧。”
……
惊雷一个接着一个,每一声似乎都昭示着即将下一场瓢泼大雨,然而这雨却迟迟没有到来。
甚至易沉澜觉得,刚才落在他眼角的那一滴雨,像是一个冰凉的错觉。
他加快了脚步向舒晚的房间走去,然而距她的房门还有十几步时,他心下猛然一沉。
忽然提气掠过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果然没有人。
他刚便察觉到这房间似乎没有人的气息,虽然有些慌乱但还不信,等真正看到满目漆黑时,易沉澜才生生的打了个冷战。
他扫一眼便知道,舒晚就没有回到房间。
夜这么深,这么冷,外边惊雷伴着狂风,晚晚不在房间里,那她会去哪?
她那么乖,怎么可能这时候一声不吭的乱跑?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易沉澜的面容在电光下毫无血色,惨白至极。
他喘了口气,忍着心脏上突然传来的莫名痛楚,立刻拐了几个弯去敲朱瑶的房门,她显然没睡,门开得很快,“阿澜,怎么了?”
“晚晚在不在这?”
易沉澜的声音沙哑之极,与生俱来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让他心不断下沉。
如果朱瑶说一句不在,他就会被彻底摧毁。
朱瑶怔然的摇头,“不在这,她将我送回来说了两句话就回去了,怎么?
她不在房间里吗?”
易沉澜猝然闭眼,又很快睁开,那双眼睛一片血红,他一言不发的转身便走。
他的晚晚那么听话,从来不会让他担心的。
她绝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不在房间里,必然是出事了。
易沉澜的一颗心仿佛丢在火海中燃烧一般灼痛不已,一阵狂风吹过,他的头发凌厉的飞扬起来,眉宇间满是狠戾与阴沉。
这一刻他几乎像一只癫狂的兽,如果没有什么人及时又温柔的抚慰,他就会彻底疯狂沉沦下去。
易沉澜走得很快,却仔细的扫过每一处: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晚晚是自愿跟人走的……不,不可能,就算她会跟人走,也一定会想办法通知自己,绝不可能一声不响的走掉,她知道自己会很担心。
她是被人带走的。
可她武功那么高,什么人能带得走她?
是信任的人……是她信任,而武功也不弱的人。
易沉澜手脚冰凉极了,越想越恐惧,他的脸色一片沉郁,内里却漫天厮杀血流成河,一片荒芜焦黑。
“沉澜,这么晚你去哪里啊?”
葛青和严冬云住得远,他们往回走时,恰好看见易沉澜走过来,浑身的戾气仿佛凝成了尖刀,让人靠近都忍不住战栗。
他神色极为不正常,葛青心下一沉,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易沉澜的声线像是裹挟着冰碴,细听之下才能发现微弱的颤抖,“晚晚不见了。”
葛青一顿,与严冬云对视了一眼,他的心中像是忽然闪过了什么东西,快的让他抓不住。
而易沉澜却没有再与他多说,大步绕过他们向前走去。
葛青回头看着易沉澜的背影,忽然大脑“轰隆”一声。
“慢着,你说……晚晚不见了?”
葛青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刚才见过的,那个囚车里的姑娘。
一个荒唐的念头出现,让他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你什么意思?”
易沉澜扭头,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双目赤红,快被逼到绝境了。
“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葛青摇着头,惊恐的看了一眼严冬云,他的大脑嗡嗡作响,一阵又一阵的白光闪过,“我们、我们刚从刑场回来,我看见……我、我感觉,我不知道……”
他灵巧的舌头打了结,说的语无伦次毫无逻辑。
明明什么也没说出来,可蓦然间易沉澜听懂了他的意思。
易沉澜的眼睛倏然睁大,漂亮的凤眸中褪去了风华,只剩无尽的惊恐。
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眸,让他看上去如同一个落魄的厉鬼。
他就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剑,脸色难看的像个死人。
忽然间,他猛的转身飞掠而去,速度快到化为一阵风影。
……
暗夜中的火光仿佛一头凶猛的巨兽,叫嚣着要叫人吞食腹中。
火苗残忍的缠上舒晚的裙摆,舔舐着她的肌肤,铺天盖地的灼痛袭来,舒晚用最后的力气挣扎起来。
她不喊不叫,只是虚弱的挣扎,倒显得万分可怜。
一开始还有人怒骂点评,可见舒晚一直无力的颤抖着身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渐渐的,那一点着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了,黑夜中只剩偶尔响起的“轰隆”惊雷声和噼啪的火光声。
没有死前恶毒的咒骂,没有拼命诉说着自己的不公,没有不甘,没有怨怼,只有微弱的挣扎和无声的呜咽。
沉默在人群中蔓延,不知为何,没有人感到任何快意,反而有点点不安涌上心头。
“好像有点残忍……”人群中不知谁嘟囔了一声。
“给个痛快得了。”
“我说要不然放了吧,这样感觉……怪欺负人的。”
“是啊,算了吧,趁还没烧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好像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善心大发,看着刑架上不断痛苦挣扎的柔弱少女,心中渐渐生出一丝不忍来。
钟萧挠挠头,他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收场,然而他确实也觉得这行为怎么看怎么没意思。
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最后他高声说道:“算了算了,把火灭了。”
几个弟子立刻应了“是”,便向刑架走去将火扑灭。
火光消失扑上来滚滚黑烟,舒晚垂着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就在此时,只听“咻”的一声响,一把匕首猝不及防的破空而来,穿过那几名弟子身体的间隙,直直的扎入了舒晚的心脏!
什么人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慢慢褪退去。
舒晚胸口的鲜血泊泊流出,她的双唇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慢慢的眨了一下眼,身体一下变得格外轻盈,痛楚好像都消失了,恍然间,她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她的眼前太模糊,几乎没有任何光线,那身影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最后的幻觉,不确定是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阿澜师兄,对不起……
舒晚的眼睛慢慢合上。
本来这个时辰,我该对你说一声生辰快乐的。
……
易沉澜奔至刑场,一眼便看见了刑架上的姑娘。
这一眼,足以将他彻底撕碎。
舒晚被紧紧绑缚在刑架上,小脸毫无血色,侧脸带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胸口上插着一把尖刀,裙摆被烧得破烂。
她毫无生气的微微垂着头,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眸紧紧闭着。
她看上去太安静了。
易沉澜脸色惨白,嘴唇却微微泛着乌紫,直直的看着前方,僵硬着动弹不得。
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仿佛有无数的尖刀将他的筋骨都斩碎,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流干净了。
忽然,易沉澜像是反应了过来,拼尽全力拖着脚步向前跑去,向来强大沉稳步履从容的男人,跌跌撞撞的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这条路应该是很短的,他却觉得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
明明晚晚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却感到她离自己那么远,那么远。
他的心脏被什么人挖出来扔在了地上,毫不留情的被一点一点碾成泥。
他胸口空荡荡的,冰冷的风呼啸着灌进去,像无数淬了毒的钢针,在他身体内部恶毒的穿梭,杀了他一遍又一遍。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易沉澜踉跄着脚步走到舒晚面前。
曾经让舒晚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的绳子,被易沉澜轻而易举的扯断。
舒晚的身子软软的滑下去,易沉澜将她接了个满怀,她的身躯冰凉,易沉澜的怀抱同样没有丝毫温度。
“晚晚……晚晚……”
易沉澜的大手覆在舒晚冰冷的脸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像是利刃般,让他的手掌有一种被绞碎了的错觉。
他的目光顺着舒晚的脸颊慢慢下移,越过她胸口的尖刀,肿胀的双腕,焦黑的裙摆。
他的嘴唇越发的泛着紫色,猛然间一声呛咳,“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晚晚,你别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好吗……”
易沉澜将舒晚冰凉娇小的身躯抱紧,他的骨节都泛了白,浑身不可抑制的发着抖:“晚晚……我求你了……我好害怕……求你……看看我吧……”
舒晚一动不动,往常易沉澜皱一下眉也要心疼的人,如今闭着眼睛靠在易沉澜怀里毫无反应。
“晚晚……你跟我生气了么?
是因为刚才我没有回头看你?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理我……”易沉澜将下巴抵着舒晚的发顶,喉间发出的声音都变了调,像是小动物濒死前的绝望呜咽。
“你不是说要补给我两个吻么……你不是说要给我过生辰么?”
易沉澜捧着舒晚的脸,用脸颊贴着她,感受这心脏被反复凌迟的痛楚,“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晚晚……你一直都疼我的……别对我这么狠……我受不住……我受不住……”
易沉澜又呕出一口血来:“晚晚……我好疼啊……求求你救救我……我好疼啊……”
“救救我啊……别不理我……”
“我们要回家了……”
易沉澜抖得不成样子,他的世界倾塌破碎在眼前,他被废墟砸的血肉模糊,天地无光,寂静无声。
脸颊忽觉冰凉湿润,易沉澜怔怔地伸手去碰,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涌出泛着红色的液体,他哭了,原来他也会流泪。
可是他哭了,怀里的姑娘也不曾睁眼瞧他一眼。
“啊!——”忽然易沉澜发出了一声极凄惨的嘶嚎,似哭非哭响彻天地,凄厉而破碎,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刺目的白光伴随着“轰隆”声响,天地变色,倾盆大雨倏然而下!
易沉澜紧紧的抱着舒晚的尸体,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身上,寒气和死气萦绕着他,他闭着眼睛,仿佛没有了呼吸。
“公子……”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易沉澜浑身一震,仿佛被人从黄泉路上生生拽回了魂魄,他缓缓睁开眼睛,怔愣了半晌,徐徐转头向声音的方向望去。
他看过来,所有人却呼吸一滞。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眼睛。
漆黑的凤眸没有任何光亮,满目的血红色泯灭了所有情绪,褪去了人性,他看上去像是一把入魔的屠刀,只剩杀戮。
血染山河,天地无暇。
……
舒晚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冷汗将她的发丝打湿,苍白可怜的贴在侧脸上。
“阿澜师兄……”她听见自己叫出了那个心底回响了无数遍的名字。
她可以说话了?
是谁救了她?
舒晚愣愣的眨了下眼睛,她没有死么?
脸好痛……胸口好痛……手腕好痛……全身都痛……
她仓皇的张望着,想找寻那个让她心安温暖的身影,扑到他怀里大哭诉说委屈,让他抱抱自己,温柔的亲一亲自己。
然而四处一扫,舒晚的心脏直直的沉了下去——雪白的墙壁,简洁的摆设,米白色的窗帘柔软温馨,桌上还放着一个烧水壶。
这……这是……
时隔一年再看这些东西,她反而有一种穿越异世之感。
她穿回来了么?
舒晚怔然的翻身下床,一动之下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病号服?
仿佛逐渐觉醒了各种感知,舒晚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久违的、陌生的消毒水味。
她在一间病房里,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手脚的僵硬提醒着她——她好像沉睡了很久。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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