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了不明显的鱼肚白色,与皓月争辉。
烈火依然放肆燃烧在船群上,四下满是惊慌的尖叫和喊叫,像个嘈杂的世界,有人哭有人笑。
背后船篷被烧得劈啪作响,木头和钢铁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聪明人此刻就该逃跑,程桥却失神地站在船舷边。
蹲下身来,用水触摸长江水。
冰冷的温度让他停住动作。
不知道陈以南是如何一次次忍受烈火炙烤又一次次从冰冷江水中爬上来的。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去想她。
如此纷乱嘈杂、争分夺秒的场合中,程桥对自己的情志久违地再次感到失望。
上次还是决意留在先秦战场时,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挫败。
战争治好了他的思想,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想起九龙寨中清冷的月光,也不再想起月影下的陈以南队长。
后来,渐渐会想起,却是平和的、安稳的。
脉脉如温水的暗恋成了他庞大精神世界的支柱之一,提供着安宁的力量。
然而,五分钟前陈以南的接触打碎了这一切。
程桥这才意识到,暗恋从不是一种和平的感情。
它是永远龟缩在黑暗里的藤蔓,不能见光,却藏着烈焰的种子,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便会掀起大火,像个历经折磨终于逃狱成功的犯人,侵占所有思绪。
轰隆一声,背后一根燃烧的木头倒下来,程桥没回头,直接抽刀挡住它,光脑频繁的闪光吸引了他,点开来,金岭竟然已经复活了:【@金岭:怎么样兄弟!陈以南状态我瞧着是真不太行,你成功了吗!砍糖牛骸啊…”
他敲字回复:【对不住,跑了】
呼啦一声,不远处船上顿时传来一声爆喝,听着像骂人,程桥转头望去,果然听见了金岭的声音:“你他妈是不是啊,老子紧赶慢赶复活回来,就想着瞧瞧你冲顶成功呢——结果,玛德,程桥你个完蛋玩意儿!”
是了,金岭的阵亡地点距离陈以南的狙击点很近。
用冷手拍拍脸,确保不再脸红后,程桥才出声道:“实在抱歉,浪费你临死传的消息了。”
金岭所在的船轰隆一声爆炸,他扑腾跳进水里,飞快游过来,冻得脸色乌青:“我分析了几遍,怎么也想不通,如此情形,你全副武装她强攻之末——你竟然还能让她跑了?”
“她倒也不算强攻之……”程桥下意识解释,瞧见金岭眼神又默默闭了嘴,低声道:“你就当,陈以南有特殊的打败人技巧吧。”
片刻安静。
金岭古怪瞧他:“……”
“看你这一脸春情的。”
程桥:“……”
他光速转移话题:“我估摸联军快来了,你斩获如何?”
金岭耸肩,严肃道:“还成,这波击杀我至少三天不敢在群里说话,不然,受害者会打击报复的。”
程桥瞟他一眼,金岭忍不住露出笑容,“是,战果丰硕,我知道你也是——不对,你放跑了陈以南,丰硕个屁!”
程桥垂下眼睑:“……”
“咱能别提她了吗?”
金岭推着他往前火场中央走:
“为何不提?咱俩一个帐篷,当我没听你说梦话喊她名字吗?——走快点,双方船队还在交战,咱们还有活干呢!”
程桥认真道:“别骗人,我从不说梦话。”
要真说过,当年夜宿秦军大营,早被丧尸砍死了。
金岭:“……”真是无趣。
他拔出枪来,对准远处一个倒机油的考生射击,下手干净利落,随即关了光脑的提示音,还分心开导兄弟:“你何必呢?”
“这是高考又不是寺庙清修,在场的都是成年人,能对行为负责的,高考直播也不会放送你的夜晚时光。”
程桥忽然变得有点紧张,“你想说什么?”
金岭哈哈大笑,“你猜我想说什么?”
“历来的传统确实是排名高的人不怎么分心其他,毕竟维持名次已经很消耗心神了——但是兄弟,高考漫长,三年不发生什么就很奇怪。”
“我们也不是地球时代的未成年考生。”
“据我所知,开考前一天晚上,备考城的安全套年年脱销。”
“结考当年就结婚的也是一抓一把。”
火光跳跃在程桥脸上,橙红一片,看不出他脸红没有,只觉得他眼神紧绷。
“还是操心考试吧。”他严肃道,身体仿佛拉紧的弓弦。
随即转身离去,重新投入火海。
“喂我还啥都没说呢,你别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金岭笑得前仰后合。
近半年的相处,金岭还算了解这位室友。
就程桥这性格,一见陈以南就大小脑失调,万中无一的机会走到极限了,也只可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陈以南将他剥皮吞没。
指望他自己?
下辈子吧。
……
四区看台监控室。
许队绷着脸,教导主任似的盯着屏幕上金岭程桥对话。
“呵,小小年纪,不操心正事!”
背后看台小哥尴尬极了,真想抛个坑给自己埋了。
“那您觉着学生怎么样?”他转开话题。
聊到正事,许典新缓和了神色:“很不错。”
陈以南的表现堪称完美,对自我身体极限的精准把控,能实现在战场上的最大利用,刚才那场船顶射击,就算加上结尾疑似的美人计,也是少见的战场高光。
她表现出的战场设计力、意志力,足够闯过任何一个部门的人才引进。
“我该庆幸,这场赤壁火攻,只有咱们两位见证者。”许典新微笑道。
看台小哥:“???”
若现在是正午,各路人马都会瞧的清楚。
许典新可不敢保证再打开人才系统,陈以南的印章还是孤零零的两个半了。
考生也会挑剔也会筛选,印章盖下的先后顺序,便是各部门的先来后到。
这是非常重要的印象分数。
说做便做,工业部的做事风格从不拖泥带水。
她抽出光脑,快速点进人才系统,将工业部的漆黑大印,挨个盖在了陈以南、程桥、金岭三个人名字后。
顿时,三人的条目齐齐刷新,飘动在系统首页。
看台小哥有点惊讶:“您做事好干脆。”
“之前和商务司的人沟通,他们啥事都会掂量十几遍呢。”
许典新收起笑容:“所以我们是不同的职能部门,井水不犯河水。”
“——谁他么会稀罕那帮钱串子。”
看台小哥缩缩脖子,装没听见。
……
远处,长江南岸。
冲天烈火映红了天空,黎明也不能夺走光辉,周瑜盯着跳动的红色,感觉心脏骤然松弛下来。
“计成了,周都督。”身后,诸葛亮气定神闲道。
周瑜白他一眼,也不知这货是真不紧张还是心理状态绝佳,回身拍拍手,他扬声道:“各位,为国运战斗的时刻到来了!”
“不要留手!尽全力迎接黎明吧!”
大军齐声回应,轰然人声震动了江面,流进数千战船开动的浪影中。
波浪翻卷,长江送人下火场。
拼死鏖战的人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然则一切不过片刻。
前方还有没点着的战船,罗敏头发都被火焰烧光了,面目一半沸红一般苍白,她依旧紧紧抓住陈以南的手:“队长,我去了——你别和我争,枪法好的人,就该打辅助开路对吗?”
陈以南心疼地摸摸她秃了的头皮,“这可怎么办呢?”
“烧得疼死了,敢死队真不是人干的事。”罗敏抱怨道,笑容露出的小白牙却在火焰中闪着光,随即她又摸了摸队长的身体,竟然比江水更冷:“你状态很不好,我看得出来,真不好受就自杀吧南南。”
“——不过二十分钟,你排名飚了三十名上去,刚才你肯定很累。”
“对自己好点,亲爱的。”
说完,她挥挥手,踩着甲板冲进了船队。
陈以南:“……”
让我对自己好点,你又在做什么?
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对待这种诀别时刻,陈上校发觉自己并没说得那么潇洒。
说到做到,她架枪给罗敏做掩护。
同学们的声音渐渐都听不到了,低空满是飘落的烟花。
陈以南分神看了一眼江岸,依旧是波纹淡淡,没甚变动。
如果大军将至,江水的波纹会变出扭曲的船头形状。
现在还没有。
砰砰砰一阵响动,神枪手陈以南便是无敌辅助,护送罗敏一路冲进火焰深处。数秒后,轰隆一声巨响,爆炸掀起了十米高的气浪,将剩下十几艘战船系数卷入火海。
火浪冲开星光,光脑上,罗敏的名字也灰了下来。
“……”陈以南手指滑动着,经过的名字全是灰的。
一片一片的灰色。
大群里也没人说话了。
天边飞过几只鸟,下方火海似乎没引起它们的注意。
火焰再次烧上了陈以南的身体,她就地费劲地打滚,扑灭了火焰,感觉着心跳的拉扯感。
罗敏说得没错,之前几次火中狙击和江水自救,耗尽了陈以南的机能,她本该在第五次上岸射击完毕后,力竭而亡。
但和程桥的小插曲,激活了奇怪的肾上腺激素。
她又多活了一会。
只一会。
远远地,似乎听到了金岭的声音:
“嘿,刚才射击那么准,指哪儿打哪儿,是不是陈第一啊——啊哈现在还能抓到她吗?”
陈以南不想动弹,反正这角度金岭看不见她。
余光一瞥,江面浮现了波动,那隐约的线条浮沉,合成了船头的形状。
陈以南:“!
来了!
曹魏的水面兵团此刻一片混乱,陆上机甲忙于救火,正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
亮仔嘟嘟,你们来得可真准时啊!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混在金岭后面传来:
“可能吧,陈以南喜欢连射,我听着声音应该是她。”
陈以南:“……”
你可真了解我,程桥。
一片狭窄江面上,程桥的脸倒映着走出来,扭曲成了船尾的形状。
陈以南盯着影子两秒,发觉他嘴唇上没有鲜血了。
她慢慢伸手,尽力扒住船沿,顺从本心,让自己跌落长江。
不知为何,此刻并不很想见他。
……
一分钟后,金岭程桥踏上甲板,发觉船舷上有个血印子,细看,正好是一个仰躺着的人形。
那血色洇湿深刻,干涸成一片赤红,仿佛在仰望黎明。
身后,联军的喊杀声冲天而来。
第五卷天王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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