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喻晚上没睡好,第二日醒来昏昏沉沉。
本来还想跟舅舅商量事情,结果舅舅呼呼大睡,他只好先去了府衙。
如今府衙众官吏,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心思。
郭濂中风了,倒了,剩余的官吏还能怎么办呢?
更何况,他们本来也没那么大的勇气与楼喻掰腕子。
郭濂还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敢违抗楼喻的命令了。
楼喻召集一众官吏,直截了当道:“诸位都是庆州的官员,主要职责就是管理庆州府事宜,就是为了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是不是?”
因为没睡好,他脸色沉沉,看起来很不好惹。
众官吏哪敢触他霉头,一个个乖巧点头。
“既然如此,咱们的重心应该放到城池建设上来,而非争权夺利,是不是?”
众官吏:争权夺利的戏码不一直是您和郭大人的专长吗?
敢想不敢言。
司农官沈鸿拱手道:“殿下所言极是。自殿下派遣农务总管传授农耕之术后,庆州各地农户皆使用秽物、骨头等沤肥,想必来年一定会有好收成!”
“沈司农想必有些见解?”楼喻看向他的目光透着鼓励。
他对沈鸿的观感还不错,至少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此前也没有同郭濂等人沆瀣一气。
至于一开始抵制他夺权,也不过是因立场不同罢了。
如今看他态度积极,想必已经接受现实了。
沈鸿也不推辞,落落大方道:“殿下,眼下荒地开垦已有上万亩,不知殿下心中可有章程,如何分配这些新垦田地?如何设置农税?”
楼喻笑了笑,“沈司农继续说。”
“从去岁至今,庆州新增流民约一万五千人,其中有大半参与开垦荒地,殿下是否打算将新垦地交由他们耕种?”
楼喻颔首:“若有愿意落户定居庆州的,自然会分发田地。”
“眼下离春耕不到五个月,下官以为,应尽快落实流民迁户政策,将他们纳入庆州户籍,再行分发田地之事。”
楼喻本来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之前被京城一行耽搁了,他不在,魏思等人又没法自己做主。
既然沈鸿现在提出来,就表示他肯定愿意参与这件事。
他道:“流民落户一事,是司户的职责吧?司户人呢?”
司工吕攸解释道:“司户生了重病,已经向衙门告了假。”
“既如此,我将再选人暂代司户一职,诸位可有异议?”楼喻面色冷峻问。
不论司户是真生重病,还是借生病之名不愿服从他,这个司户的职位,从今往后,他是别想干了。
在大盛待得越久,楼喻的心变得越发冷硬。
众人摇首,他们哪还敢有异议?
说完流民一事,楼喻又转向司工吕攸。
“吕司工,你素来监管建设一事,眼下新城在建,我需要工匠协力,造出符合需求的新的器具。”
吕攸恭敬道:“殿下尽管吩咐。”
“工匠的技艺参差不齐,我需要你进行大规模且细致的筛选,还有一些偏科的,你也要一一统计出来。”
这些事之前都是交给魏思管理的,但眼下流民越来越多,工匠越来越多,单凭魏思一个人,根本无暇管控这么多。
这就需要分摊下派,将任务进行合理分配。
吕攸问:“不知筛选标准是什么?”
“我稍后会让人给你。”
交待完事情,楼喻让众人退下,吩咐冯二笔派人叫魏思过来。
魏思正忙着新城建设,得到传召,连忙快马加鞭赶到府衙,喘着气进来拜见。
“奴给殿下请安!”
少年意气风发,清秀的脸上洋溢着干劲。
显而易见,他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很满意。
“起来说话,”楼喻温和笑着道,“阿思,你愿不愿意换个职位?”
先前魏思既要管流民,又要管工匠,事情又杂又乱,可即便如此,他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魏思高兴道:“殿下让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
“好,府衙正缺一名司户,就由你来担任。”
魏思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府衙司户,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当的!
“怎么,不愿意?”楼喻笑着问。
魏思连忙跪下,激动道:“奴愿意!只是殿下,奴若是来做司户,新城那边怎么办?”
“不必担心,你担任司户一职,流民依旧归你管理。除了流民,还有庆州所有户籍,你都要一一查实核准,这项工作非常关键,希望你能好好干!”
不论哪个年代,户籍工作都是最基础最根本的。
楼喻不清楚原先府衙的户籍册是什么模样,他只需要魏思整理一份更加完整清晰的户籍资料出来。
魏思斗志满满:“是!”
“关于流民落户及分配土地一事,你同沈司农一起处理。”
“奴记住了。”
“要是有什么棘手的,尽管来问我。”
“是!”
魏思新官上任,干劲十足。
虽然他不是朝廷正经委派的,但他是世子殿下的亲信!
单凭这一点,其他官吏就不敢不给他面子。
在做户籍工作之前,魏思还得跟吕攸交接一下工匠事宜。
在此之前,他将参与新城建设的工匠全都记录在册,包括每个人的姓名、年龄、住址、从业时间、擅长工种、有无迟到早退等事宜,清晰明朗地一一呈现出来。
吕攸:“……”
饶是他再淡定,也不由被魏思这种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给打动。
魏思使用的图表非常新奇,且清晰直观,方便实用。
他不由盛赞:“魏大人巧思,竟能想出这种法子,如此一来,这些工匠的情况一目了然。”
魏思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清高的做派,闻言只是淡淡道:“这种图表是殿下教授我的。”
吕攸:“……”
他摸摸胡子,又问:“这些线条是用什么笔画出来的?”
那些浅灰色的痕迹,一看就不是墨汁。
魏思大方地取出笔盒,从里面拿出一支炭笔递给他:“这也是殿下让人做的,不论是书写还是勾画图表都很方便,你试试?”
“多谢魏大人!”吕攸也不推辞,笑着收下了。
楼喻入京前,郭濂还没有彻底倒下,是以他虽常常在府衙办公,但很少吩咐府衙官吏做一些核心的事情。
府衙官吏一直保持着原先的工作模式。
自从魏思入衙之后,一众官吏见识到魏思的工作方式和办事效率后,嘴上虽不说,心里都是很佩服的。
他们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学习,府衙中开始刮起学习图表、使用炭笔的风气。
因为炭笔比毛笔更容易普及,而且更具速记功能,一些原本不怎么会写字的杂吏也都跟风学习用炭笔写字。
写完之后颇有成就感,觉得自己也是个文化人了。
楼喻又亲自编写一套制式公文的册子,吩咐府衙上下官吏学习,以后任何公文都按照制式公文的模板来,不要有任何废话。
制式公文一出,底层小吏的工作负担瞬间减轻不少。
只要印出许多制式公文,以后他们不管是登记信息还是向上官呈报事务,都便利快捷许多。
原本死寂沉沉的府衙,而今工作效率飞一般迅速上升,所有人都斗志满满,投入快速发展的庆州建设中。
这几日,楼喻除了改革府衙陈旧的运作模式,还抽空带江波、元铭参观了庆州府新旧两城。
自建新城以来,庆州旧城内商旅络绎不绝,俨然一副热闹繁华的盛景。
不过江波和元铭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过更加繁荣的城池,并未大惊小怪。
可在看到新城时,他们忍不住瞪大眼睛。
那一栋栋灰色冷肃的建筑,实在叫人既心惊又新奇。
二人这下终于放下心来。
世子殿下心有宏愿,所图不仅仅是至高无上的皇位,而是大盛地界内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
虽然世子没明说,但两人从新旧两城中可以感受出来。
世子是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
跟着这样的人干,不亏!
歇了几日后,江波终于憋不住,带着元铭来王府东院找楼喻。
“小外甥,你看,我和你元叔叔都来这么多天了,你要不要安排咱们一点事情做?”
既然选择投奔庆州,江波也不拿乔,该做事就做事,该出力就出力。
他们船帮再发展,也不过是个混江湖的船帮,没什么大的前途。
而跟着世子做事,世子总归不会亏待他们。
楼喻邀请两人坐下,让冯二笔上茶。
“舅舅,元先生,我确实有事需要拜托船帮。”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眼下庆州人口激增,荒地开垦后还没进行栽种,明年秋收前,咱们都得依靠买粮度日。”
元铭了然:“殿下是想让我们去运粮?可是据我所知,殿下已经有了运粮队。”
“汪大勇他们并非专业船工,此前我担心他们陆路运粮遭流匪抢夺,便改成水道,不过还没来得及用上。且庆州没有像样的大船,没有经验丰富的船工,也没有更多的渠道,比起舅舅的船帮,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船帮有大船,有经验,还有不少江湖上的渠道,知道哪儿有粮,清楚哪条水道水匪少,肯定比汪大勇他们更适合水上运输。
就拿这次来说。
江波带了八艘船,运了数千石粮食以及货物来投诚,这是庆州船队远远做不到的。
江波道:“那咱们岂不是抢了他们的饭碗?”
楼喻笑道:“我对他们另有安排,舅舅不必担心。只要明年秋天庆州丰收,舅舅便可不用运粮,届时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想要托付给您。”
“什么事?”江波好奇。
元铭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不由目色渐深。
庆王世子果然是要成大事的。
楼喻正色道:“我见舅舅船帮里的帮众,一个个威猛魁梧,又会拳脚功夫,擅长水上作战,所以,我想在此基础上,建立一支水师。”
他这并非多此一举。
陆军重要,水军当然也是关键。
这几天他已经了解过,江波接管船帮后,将船帮从一千多人发展到三千多人。
这次来的只有几百人。
他们是船帮,自然要跟其他船帮争夺水域领地,免不了打打杀杀,水上战斗少不了。
在水上作战上,他们是相当有经验的。
若是能加以系统训练,一定能够成为一支精锐之师。
楼喻不可能放弃这个计划。
江波不太理解:“你用得上水师?”
楼喻笑而不语,现在用不上,不代表以后用不上,什么事都得未雨绸缪,否则等真正需要用时,难道要赶鸭子上架?
更可况,必要时候水师还能作为一支出乎意料的杀手锏,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江波能来庆州,自然是心怀抱负的,眼下听楼喻如此重用船帮,怎么可能会拒绝?
是男人,都想要建功立业!
若水师真成了,他这个帮主岂不成了将军?
嘿嘿,听着就舒坦!
事情敲定,江波便召集帮众,开始在水道上来回忙碌。
专业运粮船队有了,汪大勇等人就得退休了。
楼喻召来他们,道:“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
汪大勇如今对楼喻已经彻底心服。
单凭楼喻人被困在京城,却能运筹帷幄,将郭濂死死压制这件事,阳乌山旧部就不可能再小瞧他。
而且楼喻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
不管是提高农产,还是优待工匠,都证明他心怀仁厚。
倘若庆王世子日后真的荣登大宝,那也一定会是一个明君。
二公子跟着世子干,有奔头!
只要楼喻不是鸟尽弓藏之人,霍家沉冤昭雪有很大希望!
他恭敬道:“殿下请吩咐。”
楼喻问:“姚金认识吧?”
汪大勇点头,当然认识,毕竟一起行过船。
“他有购得白云花种的渠道,我打算让他远赴西域一趟,你们本是西北军,对西域不算陌生,所以我想让你们扮成商队,护送他一路前往西域。”
楼喻威望渐甚,加上自身本领有些深不可测,不管他要做什么,基本熟悉他的人都不会妄加揣测。
汪大勇也在此列。
在他心中,白云花只是供人观赏的花,他不理解为何要不远万里去西域买什么白云花种。
搁以前,他一定觉得楼喻在胡闹,但现在不会。
世子殿下一定有他的用意。
他什么也不问,干脆应下。
“你先下去准备车队行李,再将姚金叫来。”
片刻后,姚金前来拜见楼喻。
在启州时,他只知道楼喻应该是个贵人,但他没想到,楼喻是这么贵的贵人哪!
皇帝陛下的亲侄子!
这样的贵人,若非喜欢白云花,又怎会看得上他这个低入尘埃里的小人物呢?
姚金庆幸自己在牢里好心提醒了蒋勇一句。
他要是不提醒,蒋勇就不会跟他搭话,不跟他搭话,蒋勇就不会发现他是卖花种的行商。
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殊荣。
姚金虔诚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楼喻:“小人拜见殿下。”
“起来说话。”
世子殿下说话真和气!
姚金心头一松,乖乖站起来,低头看脚尖。
“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去西域走一趟,专门寻找白云花的种植地,并采购大量花种,越多越好。你可愿意?”
姚金壮着胆子道:“回殿下,西域路远,现在世道乱,小人一个人恐怕……”
“我会派人一路护着你,不必担心。”
“多谢殿下,小人一定全力以赴!”
楼喻温柔笑道:“除此之外,我需要你收购大量的白云花瓣,越多越好!”
如今这时节,正是棉花开放之际,等姚金他们到达西域的棉花种植地,一定能买到不少皮棉。
这些皮棉可以织成棉布,还可以做成棉袄御寒。
只要百姓知道棉花的好处,就肯定愿意种植棉花,他便可顺势推广棉花种植。
有了足够的棉花,以后冬天不仅老百姓不用怕冷,将士们也可以不用辛苦抗冻。
姚金恭敬应下。
“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楼喻郑重交待,“若是找到种植白云花的地方,你一定要向当地居民请教白云花的种植方法,清楚地记下来。”
姚金不明白楼喻为何如此看重白云花,却还是认真记下。
这是世子殿下安排他的第一个任务,他一定要办好,这样才能在殿下面前长脸!
就这样,江波的运粮队出发了,汪大勇的商队也出发了,一切都在往楼喻规划的方向慢慢发展。
忙碌这么多天,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下。
他趴在软榻上,冯二笔替他捏肩捶背,一脸心疼道:“殿下是该好好休息了,您最近都瘦了好多。”
“不是瘦,是长高了。”
冯二笔嘀咕道:“那也是瘦了。”
楼喻笑笑,调侃道:“你这按矫的手艺不行啊,唉,有点想鸢尾了。”
“鸢尾手艺好,长得又好,殿下若是喜欢,走的时候怎么不带着?”
冯二笔发酸道。
“哈哈哈,你怎么连这个也吃味?”楼喻敲他脑门儿,“你手艺不如他是事实,不想着深入学习,反而怪我夸别人?”
冯二笔嘿嘿一笑:“殿下,我一定努力学!”
忽然,阿砚跑进来禀道:“殿下,郭府奴仆在府外跪着要求见您!”
楼喻懵了懵:“郭府?”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跟郭濂打交道了,差点连郭濂都忘了。
“他要做什么?”
阿砚摇头:“奴也不知道。门房本来想赶他走,但他说殿下若不见他,他就撞死在王府门口。门外已经有人在看热闹了。”
楼喻:“……”
他不能放任郭府奴仆闹事,但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见对方。
若是那奴仆心存报复,见面后图穷匕见,他岂不是太冤了?
楼喻想了想,道:“你先去将霍延叫来。”
霍延正在府兵营训练士卒,府兵营离王府很近,不过片刻,霍延便一身玄色战服,神情凛冽地来到东院。
他已经知道门外郭府奴仆闹事,进来便问:“可要我将人赶走?”
“不用不用。”
楼喻靠在榻上摆摆手,懒洋洋地起身,整理好头发和衣裳,打了个哈欠,交待阿砚:
“你去通知三墨,让他派人带那人去见郭棠。”
阿砚领命退下。
冯二笔疑惑:“殿下,这不就暴露了郭棠所在吗?”
“郭濂已经中风,郭府现在不足为虑,我已经不需要郭棠做人质了。”
天天养一个人,也是挺浪费口粮的。
而且,他突然发现郭棠还有一个用处。
他对霍延说:“你武功高,反应快,等会去见郭棠时,若郭棠激动之下要害我,你可得保护好我。”
这句话一半玩笑一半真。
他毕竟是皇亲国戚,连郭濂都不敢明着害他,郭棠估计也没那么大胆子。
提起郭棠,霍延便想起郭棠觊觎楼喻之事。
心中莫名有些堵闷。
就像是自己喜爱的珍宝,差点被别人偷去似的。
他眸色渐沉:“放心,我定不会让他伤你。”
楼喻现在对霍延可谓极为信重,有霍延保证,他丝毫不担心。
“等那人去见了郭棠,一定会告诉郭棠他爹中风的事情,届时郭棠必定会要求见我,让我放他出去。”
楼喻浅浅饮了一口茶,润润嗓子道:“你说,我要如何放他回府?”
“殿下,不如让他交赎金!”
冯二笔一语中的。
霍延也颔首:“郭府在庆州经营多年,恐怕搜罗的钱财不计其数。”
“是啊,那么多钱呢。”
楼喻感慨一句。
郭濂从庆州攫取的钱,要是都能花在庆州建设上,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果然不出所料,没一会儿,楼喻便收到传信,说是郭濂哭求着要见他。
一想到郭府钱财,楼喻立刻精神抖擞,带着霍延和冯二笔去见郭棠。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郭棠了,乍一见到,简直瞳孔地震。
这是郭棠吗?!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先还算英俊的脸,如今已经鼓成一个球,那双独具特色的桃花眼,都被肥肉挤成一条线了。
冯三墨到底喂了他多少吃的?!
郭棠被软禁这么久,早已失去反抗能力,天天吃饱喝足睡大觉,不长胖才怪。
他清楚自己如今模样丑陋,再见楼喻出落得更加俊逸如玉,不由自惭形秽,眼神闪避。
他和楼喻想得不一样。
他虽然怨楼喻,但不恨他。
他和他爹坑害在前,只不过楼喻技高一筹赢了他们罢了。
沦落到这个地步,全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依稀记得爹跟他说过要去隐居,眼下爹都瘫了,郭棠再无其余念想,只想侍奉床前,好好照顾他爹。
楼喻震惊后,也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爹中风了,你想回府照顾他?”
“是。”
“也不是不行。”
郭棠臃肿的眼睛迸发光芒,激动上前:“当真?”
霍延立刻上前拦住他,眉眼锋锐。
那双眼中的警告显而易见。
郭棠瞅着他,默默退后一步。
大概是同类之间更容易理解彼此,郭棠敏锐地发现,霍延与以前不一样了。
准确来说,是待在楼喻身边时的气场不一样了。
不过,他已无暇思考这些,忙问:“你想要什么条件?”
楼喻毫不客气:“你爹这些年搜刮了多少钱,就得还多少钱。”
“什么?!”
楼喻皱眉:“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你爹把钱藏哪儿了,你是郭濂唯一的儿子,他能不告诉你?”
郭棠眼眶蓦地红了:“可我爹如今卧病在床,若是钱都没了,我们如何过活?”
“你爹还是朝廷命官,朝廷会发俸禄的。”楼喻无情提醒。
郭棠哭丧着脸:“可是从去年开始,朝廷就时不时拖欠俸禄了。”
只是郭府有钱,郭濂又不在乎俸禄那点小钱而已。
楼喻:啊这……
朝廷已经这么不讲究了吗?
“除了你爹,府衙其他官吏也拿不到俸禄?”
郭棠:“这我就不清楚了。”
楼喻一时竟生出几分同情。
给朝廷干活还拿不到俸禄,实在是太惨了。
官就算了,家里多多少少有些产业可以支撑。
可一些底层小吏就惨了。
郭濂自己都拿不到俸禄,还会给小吏发工资?
不可能!
“我会给你们留点钱过日子,”楼喻大发慈悲道,“那么多钱也花不完,留着做什么?”
郭棠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比郭濂要识时务。
在知道他爹中风后,他就明白,郭府再也挡不了楼喻的脚步了。
“我答应你。”
交易达成。
亲眼见到郭府财宝前,楼喻完全不敢相信,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府,就能积攒出这样泼天的财富来。
看着成堆成堆的金子和银子,看着一箱又一箱的珠宝,饶是楼喻,心脏也忍不住砰砰跳两下。
他努力告诫自己:这些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默念几遍后,眼中渐渐清明。
霍延见他目光清澈,毫无欲念,不由喟然一叹。
面对这样的金山银山,这世上能有几人会不心动呢?
那些搬运箱子的府兵,一个个都已经脸红脖子粗了。
要不是霍延管得紧,他们恐怕早就控制不住哄抢起来。
而身边这位世子,总是不一样的。
乍然得到这么多财富,楼喻痛并快乐着。
这么多钱财,他总得让人统计出具体金额吧?
管财务的必须要是他最为信任的人。
想起他自己还有一大摊子账要算,楼喻就觉得心累。
光是新城建设,每一日的流水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这件事以前也是魏思负责的,如今魏思独管户籍工作,他得再找个靠谱的人顶上去。
财务组是时候要培养了!
他在现代虽是咸鱼,但到底耳濡目染一些公司事务,还记得财务管理方面的知识。
王府里是有账房的。
楼喻将账房召来东院,问:“你来王府多少年了?”
账房恭敬无比道:“回殿下,已经有十二年了。”
楼喻点点头,那还挺久的。
“你平日都是如何记账的?”
账房:“小人每日都会将王府用度与进账记在账簿上,不敢有丝毫遗漏。”
楼喻刚穿来时看过账册,清楚他是如何记账的。
当时他翻阅账册时就有些头疼,只是彼时要做的事情太多,他无暇顾及。
眼下他急需高效率的财务管理模式,这种低效的记账方式已经不适用了。
而且财务有时候体现的不仅仅是财富多寡,一个有效的财务模式,可以呈现出非常直观的事态变化。
楼喻问:“府中就你一个人管账?”
“确实就小人一个,”账房顿了顿,“不过,自从郡主回府后,王妃便让郡主管家了。”
也就是说,这些账本最终还是要给楼荃过目的。
楼喻忽然愣住,狠狠揪了一下大腿。
他怎么就忘了!
最信任的、还能管账的人,除了大姐还有谁!
大盛贵族女子,从小就会学着打理宅院,管理庶务,大姐也不例外。
至于他娘,那是个例外。
楼荃自幼聪慧,学习管账不在话下,只是在侯府蹉跎多年,能力没有体现出来。
楼喻打心眼里觉得,大姐那么聪明,肯定能够很快学会新知识。
他立刻起身,前往楼荃的院子。
经过这段时间调养,楼荃早已不像之前那般枯瘦。
她本就长得美,心情畅快、日子滋润后,整个人美貌更甚。
楼喻来时,她正坐在廊下绣花,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一幅精美绝伦的画。
楼喻暗骂谢策没眼光,又庆幸谢策没眼光。
“阿弟来了。”
楼荃笑意顿生,放下针线,起身相迎。
楼喻眼含歉意道:“阿姐,回来之前,我还说要亲手做土豆给你吃,结果到今天都没做,不如今晚我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不用了,”楼荃实在心疼他,“你天天忙着正事,哪有工夫做这事?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个假,就别受累了。”
她什么时候吃都行。
楼喻摇头:“不行,我答应阿姐的,一定要做到。”
而且再过一段时间,土豆发芽就不能吃了。
他说到做到,立刻吩咐人去取几个大土豆,削干净皮,打算做个土豆炖牛肉。
这牛是从乌帖木那儿买的,不是大盛的耕牛,还是可以吃的。
自从和乌帖木完成第一笔交易后,他们就开展了长期合作。
除了马匹,楼喻还向他购买牛羊、牛皮、牛筋等等战略物资。
牛皮可以做甲,牛筋可以做弓弦,活的牛羊可以豢养,等长肥了可以宰杀饱饱口福。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
如今庆州武器战甲的储存量,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还有徐胜等工匠,正按照他的吩咐,秘密打造精刀。
这些刀一旦问世,必会引起轰动。
武器战甲他是不用愁了,眼下只愁兵力以及军队的战斗力。
这些事,他还得跟霍延好好商量一下。
他想得出神,手被锅上的蒸气烫着,“嘶”了一声,连忙缩回去。
楼荃正好进来,见状连忙将他拉离灶台,秀眉紧皱:“我看看有没有烫伤。”
“一点事儿都没有。”
楼喻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他皮肤白,稍稍烫了下就红得厉害,楼荃直接扯他:“跟我去抹点药膏。”
“阿姐,真不用,我还得看着灶台。”楼喻无奈拒绝。
楼荃静静望着他,忽而低叹一声:“阿弟,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也心疼你啊。”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我好得很!”
楼喻没觉得自己哪里可怜啊。
楼荃既欣慰又感伤:“不止我,爹娘都心疼你。看你每天处理那么多事情,看你每天那么辛苦,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怎么会不心疼?”
楼喻觉得这样也挺好,以前自己是家里的咸鱼,现在自己成为家里的顶梁柱,看着亲人过得好,他每天都充满干劲。
“爹娘就算了,他们是该颐养天年。”楼荃顿了顿,“我知道我没什么用,但还是想帮你做点什么。”
而不是看着阿弟已经那么累,还要给她做土豆。
楼喻倏地笑了。
“阿姐,我还真有事需要你帮我!”
楼荃目光一亮:“真的?”
“嗯,等吃完饭,我再跟你细说。”
饭后,楼喻带着楼荃来到东院。
“阿姐可会做账?”
楼荃点头:“会。”
她学过如何主持中馈,自然会记账。
楼喻翻出自己画的图表。
这是上个月造纸坊的收支表,他用的是习惯的阿拉伯数字。
上面造纸坊原料、工人薪资、运输费等成本全都罗列清晰,玉纸、草纸等卖价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合计,利润一目了然。
楼荃虽不认识数字,却认得每一个项目的文字。
她惊讶地看着这张轻薄的纸,细细分析这份表格,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样一张轻薄的表格,记录的信息可能她得花费好几张纸,而且记起来一定比较杂乱,完全没有这个方便实用!
“阿弟,这种记账方式我能不能学?”楼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她特别喜欢算账。
楼喻哈哈笑道:“阿姐,我正要教给你。”
不管是阿拉伯数字,还是一些简单好记的运算方法,他都打算教会楼荃。
他郑重道:“阿姐,我现在急需一个信得过的人帮我管账,你愿不愿意帮我?”
楼荃惊了:“阿弟,你做的事,我也能参与?”
她一直想帮阿弟,但也只敢想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以后新城纺织厂建起来后,她可以帮阿弟管理女工。
但没想到,阿弟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
拿朝廷举例,这可是户部尚书才能干的事儿!
楼喻央求道:“阿姐,我真的缺人手,你会管账,又聪明,学新法肯定比别人更快,而且,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他都这么说了,楼荃再退缩那可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她毅然决然道:“好,我一定努力学会新法,一定帮阿弟管好账!”
楼喻眉开眼笑:“阿姐,你真好!”
楼荃干劲十足,意气风发:“阿弟,那咱们就开始吧!”
事实证明,楼荃的确聪慧有天赋。
她似乎天生就对数字和运算很敏感,基本上楼喻教一遍她就会了,甚至还会举一反三。
楼喻不由再次暗骂谢家人眼瞎!
“阿姐,我想建立一个财务组,专门替我管账,以后你就是组长,好不好?”
楼荃学得很满足,眉眼皆生笑意:“阿弟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可是人才不好找啊。”
楼喻低叹一句。
这就涉及教育问题了。
等新城全部建成,他还得着手教育事业。
任重而道远。
转眼进入初冬,天气渐渐变寒。
章风下工离开厂房,冻得一哆嗦,连忙扯起衣领拢住脖子。
今天又发月钱了,真开心!
阿娘的护手膏要用完了,得买新的。阿爹的药也要吃完了,要再去买一点。
他买完东西,刚回到家就闻到一股肉味儿。
阿娘今日烧肉了!
“阿娘,阿爹,我回来了!”
他将东西放下,先跑去屋子里看看阿爹,又跑去厨房。
章母见到他,眼中的慈爱挡都挡不住,“我给做了一套厚的新衣裳,你明天穿着去上工。”
“好嘞!”
章母又问:“这些天累坏了吧?等休旬假,你好好歇歇。”
“阿娘,我可能休不了旬假了。”虽休不了假,可章风眼里却都是笑意。
“为什么?”
“管事的说,今年从外地陆陆续续来了好多灾民,有的自己建了房子可以住,有的还没有房子住。虽然殿下派人分发了帐篷,可眼下冬天就要到了,帐篷不能保暖。”
“确实是这个道理,那跟你们木匠又有什么关系?”章母不解。
章风兴奋道:“管事的说,殿下让咱们木工打造一批架子床,分上下两层的那种,不占地方,能让更多的人睡。”
“光有床有什么用,还得有屋子啊。”章母叹息一声。
“有屋子的!”
章风解释道:“工业区厂房不是差不多建成了嘛,有的厂房还空着,里面没有其他物件,正好用来放架子床,大家在厂房里面挤一挤,熬一个冬天就行了。”
有了临时住所遮风挡雨,灾民们可以趁着农闲自己动手建屋子,还怕明年没地方住?
章母皱眉:“可我怎么听说,那些厂房墙上都留了好些个窟窿,风要是吹进去,那得多冷?”
章风:“……”
好像是哦!
他怀着这个疑问,第二天上工,抽空打听了下。
“嗐,我听说啊,窑厂那边正在造玻璃,说是要给那些厂房做窗户!”
章风:“玻璃是什么?”
“知道无色琉璃珠吧?咱们殿下最喜欢的宝贝。”
“我知道的。”
“殿下不是得到无色琉璃的制作方法了嘛,哪成想珠子没造出来,造出来一块块板,就叫玻璃板了。”
“后来呢?”
“你也知道,咱们殿下英明神武,这脑袋也不知道咋长的,就想出来这么个点子。”
“什么点子?”
“玻璃板又平又亮,不正好做窗户嘛!”
章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殿下可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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