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韫身子紧绷,不得不正脸对着他。
扇骨微凉,贴在肌肤上,激起一阵毛栗。
双颊交叉而狰狞的伤口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
四周紧跟着响起一阵吸气声。
桑韫攥紧手心,对上男人的视线,眼神平静又隐忍。
她在看沐宸。
这个男人的眼睛比常人要黑,落在她身上又深又沉。
他有着能够媲美原主毁容前的容貌,莹润如玉,欺霜赛雪,眼尾微微上挑,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经意间又似能曳出一抹锋锐寒芒。
他穿着一身华贵紫袍,袖口处金线繁复,在火光照耀下泛着金光。
突然间,桑韫眼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修长英挺的身材,无悲无喜的神情,似乎就那么静静站着,头顶苍穹、身后酒肆,也已经成为他的背景。
宛若神祗,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理应足不沾尘地站在大千繁华世界的最高点,享受世人的仰望,又怎么会来到这处贫瘠的北境,沾染这浊世烟火味儿?
桑韫在观察沐宸的时候,对方也在审视着她。
这张脸的左右脸颊被利器划过,刀伤爬满整张脸,丑陋而狰狞,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而且,伤口也没得到及时处理,皮肉溃烂泛红,隐约流脓。
他早年上过战场,这样的伤自然吓不到他,真正让他感到惊奇的是那双眼睛。
沉而平静,隐忍克制。
白玉折扇到底还是拿开。
却颇废了些时间。
桑韫低下头,暗暗松口气。
既然靖王不认得这张脸,她也算是暂时安全了。
“王爷……”
路琰拍拍额头,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走吧。”
低沉动听的嗓音响在耳畔。
路琰看看桑韫,又窜到沐宸身旁,问道:“王爷,可有哪里不妥?”
“找聂同给她看看。”沐宸神色淡淡,“另外,再去查查她的背景。”
路琰啊了一声,“王爷,您该不会怀疑,她就是……就是桑大小姐吧?那张脸,怎么都跟楚京国色沾不上边啊!”
“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女?”
“你有见过,侠女手上肌肤光滑细腻,毫无茧子的?”
路琰神色一肃,竟无言以对。
“再者,她一介流民,凭这功劳,就能从靖王府获取更多好处。为何要推给别人?”
路琰双眼睁得圆圆的,立即分析说:“要么她本就是高风亮节之辈,要么就是不想与靖王府扯上关系,更具体些,极有可能不想在您面前露脸。”
他一拍脑袋,连忙道:“属下知道了。这就立即去查!”
“嗯。”
沐宸回头,看了眼那道纤瘦笔直的身影,神色莫测。
……
桑韫站在原地,看着那两道身影逐渐走远,心里蓦地沉甸甸的。
尽管沐宸没认出她,但她总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心中藏着隐秘,却时刻担心会被揭穿,往后估计都要处于担惊受怕之中。
郁遥脚步轻快地走到她的身边,拱手道:“木姑娘,你可还好?”
桑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直到把他盯得浑身不对劲儿,才问:“靖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郁遥左右看看,做贼似的说道:“我实话告诉你,靖王是因为你才来的。”
“我?”桑韫心里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郁遥双掌对击,惊讶道,“木姑娘,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我把你抓人的事告诉王爷,他对你很好奇,就过来看看。”
果然是这样!
桑韫一脸的生无可恋。
郁遥茫然道:“木姑娘,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
只是突然间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郁遥歪头思考了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因为第一次见到王爷,被王爷的绝代风华折服了。没关系,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比你还震惊。从那之后,他就成了我最崇拜的人!”
桑韫:“……”
耳边这位靖王的小迷弟还在唠叨着,桑韫突然举起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上,深吸一口气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郁遥眨眨眼,“什……什么问题?”
“你家的生意不是你做主的吧?”
“不……不是啊……”
“兄弟,趁早去干别的吧!”
蠢得没救了!
哪个精明的生意人,会把送到手的功劳给推出去的?
这样的人做生意,十有八九会赔本吧?
桑韫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跟着众人去了官府提供的流民营。
那是坐落在山下的几排茅草屋,连着田埂,田间无作物,视野还算开阔。
乍一看,有点像前世老家的布局。
桑韫神色平静地扫视四周,随众人去核对名册。
苍城显然不是第一次接收流民,无论是名册登记,还是居所安排,一切都进行得有条有理。
流民中有男有女,官府便将茅草屋分出两个区域,左边供女子和小孩居住,右边的则给男子。两排屋子中间用篱笆隔开,虽距离不远,但四周都有巡逻的官兵,也不担心会出事。
桑韫被分到的是四人间,一对母女,还有一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女。
刘三娘是个逃难寡妇,带着个七岁的小女儿,名叫小幺。
母女俩本来家住郦城,但近段日子北戎频频叩边,郦城作为楚国和北戎边界上的城池,不可避免地遭受到很大的冲击。
又听说苍城正敞开城门接收各地流民,母女俩不得不背井离乡,另觅生计。
富家女叫颜霏,也是郦城人,祖上经商家底丰厚,族人多而复杂。
自从父母亲离世后,颜霏由备受宠爱风光无限的长房独女,沦落成人人可欺的孤女,属于她的家产被叔婶侵吞,甚至不给她留一个容身之处。
于是,颜霏索性抛弃富家女的身份,混入流民中,来苍城谋求生路。
刘三娘对此十分震惊,甚至还安慰起颜霏。
谁想到,颜霏扯了扯嘴角,眸光里划过一抹暗芒,道:“三娘不必安慰我。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我护不住父母留下的东西,只能怪我没有本事。但将来就不一定了。”
这一番话,引得桑韫对她刮目相看。
要知道,身处逆境之中,尚且不怨天尤人,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颜霏有这份坚韧的心性,将来再回郦城夺回属于她的东西,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又问起桑韫,她只说了句“无父无母”,便不再多言。
其他两人见状,知道她不愿多提起,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桑韫躺在木板床上,手枕着脑袋,一动不动。
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
相反,前世她拥有很多妹妹,还有一个被当成宝的弟弟。
那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和众多给妹妹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弟弟铺路。
其中,也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导致她忍无可忍,直接报名当了兵。
后来,她成为一名边防军,常年累月地驻守在北国边疆。
一直到死,她都没有再回家。
或许,父母听闻她的死讯后,也只会感慨家里少了个能够帮衬弟弟的人吧?
正想着,颜霏突然推开房门走进来,对她说:“有人找你。”
桑韫立即坐起来,诧异道:“找我?”
“对。”
“谁?”
“你自己出去看。”
颜霏的神态不是很好,细看还有些埋怨。
只是,桑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留意到她的不对劲儿。
穿越至今,她基本不认识什么人,一听到有人找,下意识就怀疑身份是否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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