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嘲讽不加掩饰,像是在说:许觅,你敢看看你的心吗?
又像是在说:许觅,你是真傻还是伪善?又想玩什么把戏。
一路冒着风险陪他求医,不顾艰难替他上山寻药。冰天雪地,寒风彻骨,他在意的只是他做这些的原因,不曾关怀一句他疼吗,他怕吗?
冰冷的视线,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他明明就是为了他才来的啊。
鼻子忽而有些酸涩,呼啸寒风和湿冷雪地带来的冷意和刺痛,都比不上心间的。
许觅心道:你可真是个傻子,明明一无所有,仅有的心也不知道好好保护起来。
缓缓勾唇,那冷然笑意像极了祁曜曾经的,他偏软的声音染上了清冷,“对啊,我对每个朋友都可以这么好,只要他可以给我想要的,并不是只有你。”
只要祁曜能给我想要的,我就不会离开他。
日记本上清清楚楚的字迹,浮现在祁曜脑中,与许觅亲口说得重叠,心中的堵塞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祁曜屏息,表情淡漠地看着许觅:“这次又想换什么?我早让你直说了,费这么大周折。”
许觅笑意更深,想要站起来和他说话,而不是仰望着他,却发现腿脚僵住了,动也动不了,索性挪了挪换成坐姿。
“利益换取来的,哪有你心甘情愿奉上的好。我对你好一些,你便对我多一些情分,总有用上的时候。你看,不就是因为我对你好,你才喜欢上我吗?连我骗你的事,我爸爸的事,都不计较了。”
许觅停了下,换口气:“其他人也一样啊,骗一骗,哄一哄,想要的就到手了。”
看着祁曜脸上的默然一点点崩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许觅心中也并没有好受些。原来,口是心非只是脆弱的一道防护啊,是懦弱、是逃避,是许觅最讨厌的方式。
感情真是个麻烦的东西,让人变得不像自己,甚至讨厌自己。
祁曜冷笑着,“许觅,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我真的有多喜欢你吗?对我好的、讨好我的、愿意为我付出的人多了去了,不少你一个。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么点虚假的好意,和个愣头青一样钻进去出不来了。”
“是吗,那最好了,正好这个游戏我也腻了。”缓了会儿,许觅勉强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笑眼弯弯,“喏,拿着吧,当我做慈善了,祁少爷,再见。”
再见不是朋友,只是利益合作伙伴了。许觅心中一抽一抽的,感情明了了,才知道心痛。
“就这么走了?报酬呢?你当我稀罕你的施舍?”
看着他踉跄的背影,祁曜眼眸中的黑雾愈发浓郁,声音里像夹杂了碎冰,冷得刺人。
“你还不知道吧,我同意和你来找徐大夫,是因为我和他早就联系上了。他给我看病,不是因为考验,也不是你的讨好。”
祁曜语气充满了恶意,就是要狠狠戳破那些美好。
一切都是假的,许觅也在祁曜的局中。嘴上说着喜欢,从来也没真正信任过。
被他点破,那些疑惑都解开了,被当猴耍了啊。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疼的,说不上哪里更疼,大概是麻木了。
背对着他也挺好,自己所有的情绪他都看不到,都和他无关。
许觅吸了吸鼻子,故作平静地:“是吗?那正好,两清了。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是谈利益合适,祁少爷,我们都别侮辱感情了。”
祁曜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心口像堵了块大石头。
“许觅,被骗了也不会生气吗?哪怕是演戏,这么久都没投入一点真心?”
祁曜不死心地追问,手狠狠抓着扶手,手指关节泛白。
许觅轻笑一声,“抱歉啊祁少爷,我这种身份的人不配和您谈真心,您还是找愿意谈的人去吧,反正如您说的,不少我一个。”
说完脚步不停地往山下走,碰上了找来的村民们。
“小许,你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了。”
带路的大哥一脸焦急,眼中的担忧关怀真真切切。
看,一个不过相处了一天的陌生人,在找到他的第一件事也是问他:你还好吗?
许觅有些想哭,但是太累了,连哭泣都显得艰难。
那笑吧,多简单,扯扯唇就好。
“大哥,我没事,劳烦你们了,下山吧。”
许觅有气无力的,身形狠狠摇晃了下,被大哥扶住。
本来想着,见到祁曜要告诉他自己好疼的。他也想被人关心啊,想要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而不是只能故作坚强。
祁曜瞳孔一缩,手指下意识按上按钮,然后停住。
看着许觅慢慢走远了,祁曜心中那块大石头越来越大,压得整个心房沉甸甸的,呼吸都困难了。
“少爷,我们,下山吗?”
寒风凛冽,刮得人脸上疼,待久了肯定是要被冻坏的,领头的手下大着胆子问到。
祁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脸上带着些看不懂的情绪,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冻了一夜,他很疼吧?”
白皙的脸上划了道口子,边缘红肿着;手被冻得通红,又添了新伤,腿......在雪地里跪伏了那么久,也是很疼的吧。
手下以为是在问他,实诚地回他:“少爷,这鬼天气在外面冻上一晚,不死都是命大。”
祁曜静默了很久,任由寒风将他的脸刮红,细细感受着那种刺痛。他还要,再痛更多倍啊。
“少爷,下山吧。”
手下看不下去了,自己也冻得受不了,再次劝说。
“嗯,换条路吧”
——
回到老中医家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
老中医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立马穿鞋走了出来,面容严肃的:“小许,哎,回来就好。”
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拍拍少年的肩,叹了口气。
“东西都备好了,去泡泡吧,出来药也该熬好了。”
老中医蹒跚着往里走,缓声交代。
老中医鲜少有这样体贴关怀的时候,即使是知道他和祁曜一起骗了自己,许觅也对他生不起气。毕竟,他也没问过。
“谢谢徐爷爷。”
许觅微微笑着,那笑终究是不一样了。
老中医当然也察觉到了那点疏离,猜想他是知道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老中医点点头,去看炉子了。
将自己整个浸泡在热水里,浑身的伤口都发作着,疼得他冒汗,而腿部还是有寒凉的感觉,额头贴上去也是凉凉的。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从身到心。许觅也实在是个受不得疼的人,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没人的时候,流淌而下。
许觅用手掌遮盖住眼睛,任由自己静静发泄着。
许觅,就这一次,以后真的真的不要再傻了。你没有放肆的资格,没有奢侈的资本,你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啊。
你想想以后,你的小说会搬上荧屏,你笔下的离合悲欢、奇幻冒险都会向大家展示。
还有妈妈,早晚有一天会回来,她还等着你强大起来,帮她撑起一片天。
许觅,你没有资格软弱,哭完,就结束了。不值得,别去贪恋不属于你的温情。
“他怎么样?”
祁曜静静看着老中医,问到。
老中医瞪他一眼,“你和他说什么了?那孩子心神受的刺激可不小。”
祁曜怔了怔,若无其事地:“说了实话而已。”
“你说说你,他辛辛苦苦为了谁?伤成那个样子,还让他一个人回来,你做的那些谁知道?”
老中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
“不用他知道。”
祁曜淡淡道,被知道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可以被他嘲笑的点。
“行行行,你就嘴硬吧,反正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不少,发着热呢,那身伤也要养不少时间。”老中医脸上露了点愁,“还得找个人来照顾着,咱仨现在可是整整齐齐了。”
祁曜默了默,“知道了,我安排。”
“你安排,你安排有屁用,也得小许愿意接受。”
老中医意味深长道,也只是他猜测。
他,会离开吗?
祁曜想了想,已经这样了,离开不离开,又有什么分别。有必要拦吗?有资格拦吗?
“送我上楼吧。”
祁曜对随从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许觅躺在床上,小脸通红,额头搭了块帕子。
他眼眶泛着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
祁曜静默地看了会儿,终究没有靠近。
“帮我另外收拾一间房。”
他吩咐收下。
许觅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黑漆漆的。
祁曜没有回来睡,想想也知道,不会回来了,现在巴不得看不到自己。
如果不是身体这个状况,许觅是不会留着的,再多见面,也只是给彼此心里添堵。
被子上有祁曜的味道,许觅把它叠起来放到一边,去柜子里重新翻找,没有那个厚实,也勉强能盖。
一个人睡着一米五的床,竟然也觉得过于宽敞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和祁曜一起的时候,被窝总是很容易暖,不像现在,脚部还是冰凉的,即使已经睡了一觉了。
每次醒来,和他不是抱着,就是缩进了他怀里,从开始的尴尬,到后来的自以为常。
有些事,一点一滴的,不经意地渗透进你的生活。
而现在,要一一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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