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滑……也滑得太厉害了些。
两位仙君长辈不约而同地想,不亏是凌云宗的栋梁之才,一出手就不是普通小弟子能比拟的。
沈微雪推开自家师弟:“行了行了赶紧坐好,孩子们回来了,别没仪没态的,连累了长辈形象。”
谢予舟顺势离远了些,本想说什么,结果一转眼看见快走到跟前的两位年轻弟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僵,忽地止声。
僵了一瞬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在旁边石凳上坐好,一扫之前的热情洋溢,正襟危坐,笑容都端庄了几分。
短短十几米,云、叙两人也用了缩地诀,一眨眼就到面前。
各自见过礼后,叙玉温尔从容地在谢予舟旁侧落座,而云暮归则默不作声地走到沈微雪身后,手腕一转,从储物囊里取出一件白绒大氅,抖开披在沈微雪身上。
沈微雪今天懒,没披大氅,没想到被小徒弟逮了个正着。他有点心虚,抬手捏住领口,恰好碰到了云暮归想替他系锦带的手。
青年的手温暖有力,似不经意般在他肩头轻掸了一下,尔后指尖稳稳地卷着锦带,没松开:“师尊。”
小徒弟向来贴心,像披衣斟茶这种小事平时没少做,沈微雪只略一停顿,就习以为常地松了手,任小徒弟替他系好大氅,又就着小徒弟的手喝了口温度适宜的茶,惬意地眯了眯眼,掀起眼皮子时意识到什么,倏地回神,轻咳一声,接过云暮归手里的茶杯。
坐在对面的谢予舟默默盯着他,眼里挂满了大写的问号:师兄,你那为人长辈的仪态呢?
沈微雪:“……”
他捧着茶杯,只当看不到,淡定忽视掉。这套茶具是云暮归特意找来送他的,杯身是特殊温石所制,触感温暖,纵然在寒冬腊月也能保得杯中茶水不凉——小徒弟真好。
沈微雪神情闲适道:“两三年不见,小舟看起来变化不大。”
谢予舟仔细打量了他师兄一番,见沈微雪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惦念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他离开凌云宗时,沈微雪灵脉刚废,靠太清池吊着一条命,形容惨淡,他既忧虑又痛心,但顾朝亭担着宗门重任脱不开身,只有他能去替沈微雪寻找机缘。
好在这三年没白跑,收获不少。
师兄弟俩从小亲近,性格相仿,都是乐观积极的主。
淡淡的忧虑过后,谢予舟很快轻松起来。他兴致勃勃地掏出储物囊,哗啦啦倒了一大堆东西出来,道:“师兄,灵草灵果那些,我已经送给炼丹峰的邙长老处理了,到时候制成了药,他会给你送来的。”
他将桌上东西献宝似的往沈微雪面前一推:“这些是我一路收集来的小玩意儿,师兄闲着无聊时,可以拆着玩……”
各种小物件摆了满满一桌,琳琅满目,都是谢予舟沿途所见,觉得有趣而留下来的。他之前已经让信鸟带回来许多了,剩这些不方便寄送,只能自己带回来。
沈微雪心下熨帖,他随意挑了几件,拿在手里把玩。
其实这些东西,沈微雪早些年外出闯荡时,也见过许多,不过这是谢予舟的心意,不能以寻常论之。
师兄弟俩随意聊着闲话。一个说沿途所见,一个说宗门变化,不过有些话当着晚辈的面还是不好直说,故而两人都是浅言即止。
谢予舟许久没回来,可能还不觉得有什么,沈微雪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叙玉和云暮归都是性格沉稳,惯会察言观色的弟子,平时这种场合,早就很懂事地告退离开了,怎么今天一个比一个坐得稳,安安静静,纹丝不动。
对了,叙玉来千秋峰做什么?
沈微雪闪过这疑惑,刚想问,谢予舟闷头从储物囊里找出来个古铜色的罗盘,一声“师兄”打断了他还没出口的话。
“师兄!”谢予舟倾身向前,将掌心里的罗盘递到沈微雪面前,神情郑重了几分,“这是我从大荒泽里找到的一件灵器,有些玄乎。我去找摘星楼主问过,他说这是上古遗留之物,叫什么来着……”
他一下忘了名,皱着眉思索了一下,还没想到,沈微雪随口接道:“……玲珑盘?”
“对!玲珑盘!”谢予舟恍然,又疑惑,“师兄知道这东西?”
沈微雪下巴轻抬,示意他看手中罗盘——那罗盘不过巴掌大,似铜非铜的材质,泛着沉厚的光泽,边缘隐约有些划痕,透出岁月沧桑的痕迹,它看起来和寻常罗盘很像,不同的是它没有指针,只在底座刻着繁复的两个字。
谢予舟低头看见那俩字,诧异退去,露出佩服神色:“……师兄博学,这上古文字都认得。”
他只当沈微雪研究过,没太在意,继续说这罗盘的来由。
沈微雪却微微走神。
谢予舟不说,他还没发现。这会儿细看,他才发现那两个复杂的字根本不是常见的文字——至少他印象里没见过。
那他刚才只看了一眼,为什么就能这么笃定叫出玲珑盘的名字?
沈微雪搜寻记忆,没找到相关片段,偏生越看这罗盘,又越觉得熟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他眉头轻蹙,突兀地打断了谢予舟的话:“你方才提到摘星楼主……他可有说这玲珑盘的用途?”
位于沧州的天上城里有座摘星楼,摘星楼里容纳着数不胜数的灵器,而守着这楼的,便是摘星楼主终无名。
据说终无名是天地间活最久的人,实力深不可测,世间万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却无人知他来历。
谢予舟被打断了话也不恼,他回忆了一下,道:“摘星楼主的原话是——‘玲珑盘属有缘人,无缘者路过而不见,有缘者碰之,于死局中破生路’,哎呀,横竖就是玄乎。”
他摊了摊手,将罗盘塞到沈微雪手里:“我倒是能见到它,将它捡回来,不过估计是缘分不够吧,怎么碰它都没反应。师兄你要不要试一下?万一你就是那有缘人呢?”
他调侃般笑道,其实不太抱希望。据摘星楼主所说,玲珑盘现世至今,只有过一个有缘人。那有缘人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用过玲珑盘,又丢在了大荒泽……
谢予舟思绪骤然停顿,他错愕地看着那罗盘在沈微雪手里发亮,随后空荡荡的罗盘中心,缓缓浮现出一道冰霜似的指针。
——玲珑盘被激醒了!
他震惊之下,无意识地抓住了手边的什么东西,紧紧握住,探身望来:“师兄快运转灵力,融入那枚指针!”
情急中他忘了沈微雪不能轻易动灵力,话音落下才反应过来,懊恼又着急,一撸袖子就想冲过来替沈微雪驱动指针。
刚一动,手里抓着的那东西忽地反手将他一拽,将他复又拽落座位上。
谢予舟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方才抓的……居然是叙玉的手。
青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反扣着他的手腕,绯色衣袖滑落,衬得那手温润如玉,谢予舟呆了一瞬,旋即抓了烫手山芋般将手一抽,竟莫名带起几分惊慌的意味。
他抽手时太用力,磕到了石桌,疼得嘴角一咧,硬生生抿唇忍了,将手背在身后:“叙……师侄。”
叙玉温润清亮的眸光落在他身上,轻声道:“小师叔。”
他像是没看到谢予舟的失态,视线在谢予舟身上短暂停留一瞬,很快移开,落在对面师徒俩身上:“别担心,云师弟会帮忙的。”
叙玉态度太平静,仿佛寻常师叔侄之间的相处,无论是言辞还是态度,都没有出格的地方,反倒显得谢予舟反应过度。
谢予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转头看沈微雪。
如叙玉所言,不必他动手,云暮归已先一步握住了沈微雪的手。
而沈微雪无暇顾及其他。
他握着罗盘的手不太稳,微微颤着,连带着那指针也跟着晃了起来,晃出一片冰雪色的光芒,给他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熟悉感越发浓重,有什么记忆要破土而出,偏生又被无形的牢笼困着,挣脱不出。
沈微雪难受地蹙了蹙眉,察觉不妙正要松手,身后忽然靠过来一个年轻滚烫的胸膛,云暮归一只手搭在他腰间,将他稳稳圈住,随后另一只手握住了他托着罗盘的手。
同出一脉的灵力缓缓传递过来,压迫感被驱散,沈微雪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浑身一轻,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靠在小徒弟温暖的怀里,疲倦地呼出一口浊气。
那冰雪色的指针终于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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