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天方蒙蒙亮,四人在小茶馆前齐齐聚首。
沙漠里风大尘沙重,穿宽袖长袍不方便,容易兜一袖子飞沙。
沈微雪面具依旧稳稳覆在脸上,只换了套修身长袍,袖口用锦带束紧,腰间压着白玉腰带,衣襟贴合颈脖仔细扣上,衬得肩头宽窄适宜,腰线清瘦,整个人长身如玉,利落清爽。
七分清隽,三分侠气。
云暮归见惯了他拥着雪色大氅、如坐云端的懒散模样,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打扮,一时失神,有些错不开眼。
沈微雪被盯得不太自在,默不作声背过身去。
一行人很快走至城门。
城门口已有人牵着四匹骆驼在等候着了,那骆驼不算大只,却很结实精壮,浑身冒着灵气——这是受过训练的灵兽。
这一点杨伯昨天也有提过。
这片沙漠的外层还只是普通沙漠,越往深入,就越古怪,一旦感应到有人用术法,四周有灵气波动,那些沙石就会不断汲取人身上的灵力。
所以就算是仙修,来这大漠寻找宝物的时候,也大多会选择用受过训练的灵兽骆驼来代步。
杨伯走前一步,摸了摸骆驼的脑袋,那骆驼很亲人,完全不认生,被摸了就低着头去拱杨伯的手心,发出沉闷地叫声。
他摸了一会骆驼脑袋,伸手牵过缰绳,朝三人道:“请几位各自选骑。”
沈微雪随意挑了离他最近的一匹,学着杨伯勾起缰绳,拍了拍骆驼的背,那骆驼立时乖顺地屈下四蹄,矮下身子。
他便一撩衣摆,翻身骑上,动作干错利落,惹的娜依哇了一声,眼神亮亮地夸赞:“漂亮!”
沈微雪朝她颔首,礼貌地笑了笑,没说话。
娜依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脖子后凉飕飕的,仿佛被冰锥狠狠刺了一下,又冷又疼。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回头,身后除了云暮归,再无别人。
奇奇怪怪的。
娜依被这么一打断,也没继续往下说,翻身上了骆驼,等待出发。
不过有她在,注定一路都安静不下来。
刚开始娜依还挑着话题找沈微雪聊天,然而沈微雪于她无意,也不想给小姑娘无谓的希望,通常娜依讲一大段,他才淡淡地回应一声,拒绝疏离意味十足。
娜依聪明伶俐,几次下来,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对沈微雪好感度着实高,颇有那么点一见钟情的意思,见状难免有些遗憾,不过她也知进退,很快转变了方式,不再缠着沈微雪,转而开始唱起歌来。
少女嗓音清脆,唱着澜城独有的歌谣,歌声悠扬轻快,竟将那猎猎风声都压了下去。
给平淡的路途添了几分乐趣。
沈微雪随着骆驼颠簸摇晃,放眼远眺无边无垠的荒漠,忽然生出一丝苍凉感,但旋即这苍凉感便被少女歌声驱散。
他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
身侧忽然掠过一道阴影,沈微雪下意识转头,看见原本在他右侧的云暮归不知何时落后了一段距离,然后偏了个方向,硬生生隔在了他和娜依中间。
轻悠歌声有短暂停滞,娜依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云暮归背脊挺直,目不斜视,控制着骆驼,和沈微雪并排而行,只当看不到。
沈微雪:“……?”
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太懂云暮归的意思,不过这么一来,他和云暮归就离得很近了。
彼此一伸手就能互相触碰到的距离。
沈微雪心弦不自觉绷紧了几分,缓缓呼吸了几遍,才定了定神,转而若无其事地问杨伯关于迦兰城的事情。
杨伯身姿矫捷,精神极佳,跋涉了大半日,还是目光矍铄,神采奕奕,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年过八旬的老人家。
不过到底是上了年纪,他的声音显得苍老。
在澜城时还不觉得,此时听着,他的声音粗嘎沙哑,仿佛含着一口沙子在说话,在漫天呼啸风声中,有些模糊,沈微雪要很认真专注,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片大漠里,有许多罕见的珍宝,灵泉,灵果,灵石……数不胜数,都是中原里难得见到的。除了仙修们,甚至连庙堂之上的帝王家也心动了,派过不少人来探寻。可惜……”
杨伯的一声叹息被风刮得支离破碎,不甚清晰,他目光悠悠,望向远方,也不知停在何处,道:“可惜与珍宝并存的,还有数不尽的危险,能吞噬灵力的风沙,深藏沙底的妖兽……都是致命的存在。”
无数人前赴后继,信心满满地深入大漠,寻找宝物,但都无功而返——事实上,更多的人连“返”的机会都没有,便葬身荒漠之中,白骨覆黄沙,从此再无人记得。
“而大漠深处的迦兰城,它最开始,其实只是一个传说——是有人从云上城摘星楼里得到了一幅画,画里是无垠大漠,古城一座,容貌昳丽的迦兰城人拜月而舞,祈得冰魄花开,如梦如幻。”
得到这幅画的人沉浸在这画中景象里,痴迷三日后,将这幅画广而传之,迦兰城之名以烈火燎原之势,瞬间席卷各处。
就连远在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也看见了这幅画,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带头起舞的那位少年身上,随后下了一道圣旨,任命使臣,召集队伍,远赴大漠,势要到迦兰城里,一探究竟。
可惜这事说起来困难,要实现也更困难。
那支使臣队伍最终并没能回来,而往后数十年里,有无数支同样的使臣队伍受命远赴大漠,但最终都一无所得,埋骨黄沙。
那位九五之尊是难得的明君,于朝政上决断英明,手腕果决,开创了一朝盛世,深受群臣百姓爱戴,唯独对迦兰城极为执着,从壮志青年,到垂垂老矣,都无法放下。
他在病重中,神智昏沉地下了最后一道圣旨。
派出了最后一支使臣队伍。
可能是有沙子被风吹进了嗓子眼,呛住了,杨伯讲着讲着,忽然咳嗽起来,声音干涩沙哑。
他摆了摆手,止住了沈微雪堪堪要出口的担忧问候,重新戴好挡风的面纱,缓缓舒了口气。
“那是最后一支探寻迦兰城的使臣队伍。”
“也是唯一一支真正进入到迦兰城,见识过画中景象的使臣队伍。”
格外悲凉的描述中总算有了新进展,沈微雪心头微松,顺着杨伯的话问道:“那他们可有将迦兰城真正的模样画下来,带回去给皇帝看?”
“画自然是画了的。”杨伯的声音越发的低,声声如叹息,“可惜最终他们还是留在了这片荒漠里。”
气氛一瞬间又沉重起来。
纵然是沈微雪一时也只觉唏嘘,没想到这支队伍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迦兰城,完成了无数前人没法完成的事情。
最终还是折在了归家的路途上。
沈微雪叹息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眉头微微一蹙,正待细思,杨伯声音猛然变得严肃起来:“有风暴要来了!”
杨伯此话一出,原本认真听着他讲话的几人都瞬时神色一紧,跟着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遥远处卷起了漫天黄沙,正飞速席卷出来。
杨伯飞快盘算:“大概还有两刻钟会到来……”
他左右环顾,眉头微皱,显然没找到什么好的躲避点,只能一咬牙,抬手一指:“去那沙坡上。”
杨伯在大漠里走了数十年,从未出过篓子,沈微雪几人毫不迟疑地选择听从,驱使着骆驼朝他指的地方而去。
体格精壮的四匹骆驼被系在了一起,绕了个半圈,成了个简陋的避风所。
四人在骆驼身后藏好,默默地等待着入沙漠以来的第一个危险。
杨伯虽然神色严肃,但动作间并不慌乱,声音里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见大家都躲好后,他又咳嗽了几声,嗓音越发喑哑。
于是他伸手取了水囊下来,拧开喝了口,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才道:“大概还有一刻钟,你们要喝水的赶紧了。”
云暮归和娜依两人不等杨伯说话,早就解下了水囊。
而沈微雪不久前才喝过,不是很渴,他迟疑了一下,没动。
他正要探头去看看风暴到哪儿了,还没来得及动,面前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举着个水囊,递到他面前。
云暮归低声问:“是热水,喝一些?”
躲在骆驼后,风被挡了些,没那么大了,沈微雪能瞧见丝丝缕缕的热气从水囊里冒出来,很浅,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他一愣,没说话。
旋即另一边娜依看到了这边动静,立刻不甘示弱地将自己的水囊也递了过来:“这么热的天,喝什么热水啦!沈大哥喝我的吧,我的水里加了一点儿灵果汁,很可口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取下上边系着的小杯子:“给你杯子盛。”
突然之间饱受关照的沈微雪:“……”
谢谢,他自己有水。
沈微雪看着面前两个水囊,这里无论哪个他都不能接。
他啼笑皆非了一会,干脆两个一起推开,转而解下了自己的水囊,拧开喝了一口,慢慢咽下了,才道:“谢谢。不必。”
在口腔里的短暂停留只能让冷水变得稍微温凉一些,这让喝惯了温热茶水的沈微雪有些不适应,嗓子被刺激地有点难受。
一时疏忽了,没做好准备。
沈微雪忍了忍嗓子里的不适,复又拧好了水囊,不想再喝第二口。
娜依本也没指望对方真的接她的水,见状没什么犹豫就收回了手,自己满饮一口,舒畅地眯了眯眼。
而云暮归则将沈微雪展露在神情里的细微不适尽收眼底,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片刻后才缓缓收回手。
……
杨伯经验丰富,说的话一点儿也不错,不多时,风暴袭来。
驼铃被风吹得疯摇,清脆的响声被淹没在呼啸风声中,听不分明。
铺天盖地的黄沙从远处席卷而来,带着掩埋一切的气势,只消片刻,众人身上就落了厚厚一层沙。
就算是尽力做了最周全的准备,这滋味也很不好受。
沈微雪几乎不敢睁眼,沙石虽细,但借着狂风的力量打在身上,也是痛感明显。
他第一次经历这些,称不上惊慌失措,但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无灵力可使的普通人,在大自然面前,不堪一击。
正等着风暴过去,沈微雪忽然感觉风势似乎小了些,吹打过来的沙石也少了许多。
……快结束了?
明明还没到杨伯预估的时间。
沈微雪小心翼翼地抬眸,才发现原来不是风暴快过去了,而是云暮归护在他身侧,撑起了一个屏障,遮蔽了风沙。
然而没多久,那平日里坚固难摧的屏障就被肆意而来的风沙缓慢消融——
这便是杨伯所说的,大漠深处的古怪,风沙能吞噬人的灵力。
在这里妄动灵力,除了加快损耗,没有别的下场。
一层屏障被消融,另一层屏障又瞬息补上。
云暮归像是忘了杨伯的叮嘱,执着地一层层地补着屏障。灵力消耗飞速,他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神色却仍是冷静。
沈微雪隐约察觉不妙,在这么下去,风暴结束前,云暮归就要将自己耗费干枯!
他竭力出声想制止,然而声音微弱且不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先被灌了一嘴风沙。
无可奈何之下,沈微雪心一横,顾不得许多,伸手按住了云暮归还欲掐诀的手。
冰冷的手指搭在云暮归手背上。
那原本层层不绝的屏障忽地就消散了。
风沙没了阻碍,继续扑面而来,沈微雪看不清云暮归的神情,生怕他不管不顾还要继续掐诀,顶着风沙,竭力朝他靠近,将他两只手都牢牢握住了。
见云暮归乖乖的没再动用灵力,沈微雪才微微松口气。
这不听话的糟孩子,等风暴过了非得好好说一顿,明明杨伯反复叮嘱过不要在大漠里随意动灵力的。
他胡乱想着。
风暴又持续了一刻钟,才渐渐远去。
恢复安全之后,众人互相望望,看见彼此的狼狈,舒了口气的同时,又都忍俊不禁来。
笑着笑着,娜依好似发现了什么,她的视线在沈微雪脸上停留了一下,又往下挪,挪到了某两双没松开的手上:“你们……”
沈微雪反应过来,立刻松了手。
掌心里还残留云暮归温热的体温,他无意识地虚虚握了握拳,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余温保留住。
他抿了抿唇,露出个很淡的笑,开玩笑般掩饰道:“怕他被风吹跑了。”
娜依唔了声,没多想。
她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衫上的沙尘,正要扶杨伯起来,刚弯腰,眼角瞥见了一抹白色,咦了一声,脱口而出:“那是什么?”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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