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羽强撑着走了几日,疼是不怎么疼了,却高烧不退,后来昏昏沉沉滚落山下。
彼时红疹已然溃烂,结成可怕的疤痕,她却仍旧昏迷,气息微弱。
一个过路的樵夫还以为她没救了,好心给她挖了墓穴,准备将她埋了。
谁知道,土都盖半截了,她突然就悠悠睁开眼,醒了过来。
......
“我估计要么是老天看我太可怜,不想让我死。要么,是师父在保佑我,那安灵丹救了我。”
秦落羽推测很有可能是后者。
安灵丹大量服用乃是剧毒,没准那些毒性也破坏了蛊虫自身的毒性,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薛玉衡思索一番,觉得除了这个原因,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
“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去?”
薛玉衡看着她,语气变得严肃,“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了找你,都快把安城山翻过来了?”
秦落羽眸光有些黯然,勉强笑了笑:“师兄,你看看我这张脸,你觉得,我还有回去的必要吗?”
她现在这张脸,白天可以防身,晚上估计都能吓鬼。
鬼看到都得自愧不如,都得逃之夭夭。
薛玉衡望着她的脸,沉默了一会儿。
初时看到她的脸,的确会很有些不适。
他不知道皇上见到这个样子的师妹,会怎么想,又能否接受。
可,秦落羽还活着,却不回皇上的身边,对皇上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皇上以为你不在了,大病了一场。”
薛玉衡的声音有些低沉,“你不见了后,他让骁骑营的人在安城山找了快三个月,后来他回了趟洛城,大雪的天,在白玉桥头站了一夜,卫无忌叫他回去,他转身时就吐了一口血。”
此后昏迷不醒,缠绵病榻半个多月,才能勉强启行回不夜都。
秦落羽眼角有些酸涩。
没想到书里陵君行那场大病,最后却是应在了她身上。
她竟是罪魁祸首。
“师妹,你可真是好手段。连我都骗过去了。”
薛玉衡也不知是气还是怒,“皇上送你的凤羽玉坠,你也舍得摔碎,还故意留下半截衣衫,你是唯恐伤皇上伤得不够狠啊?生怕我们不知道你葬身野兽腹中......”
秦落羽无辜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一不小心滚下山林,被一块大石头挡了一下,这脖颈上的玉坠甩了出来,生生就在石头上撞碎了......”
一半仍残留在丝绳上,一半她找了半天没能找到,也只得罢了。
至于那半截碎衣衫,是她滚下去时被荆棘丛挂住撕裂的,她根本不是存心啊。
“罢了罢了,你还活着就行。也亏得找到你那碎衣衫和半枚凤羽玉坠,不然皇上根本不相信你已经死了,不知道还要找你到什么时候。”
薛玉衡说着,打量了一下秦落羽的脸,“你真不想回宫?我觉得吧,你这张脸看久了,其实也没什么。皇上不会介意的。”
秦落羽失笑,“师兄,你还能不能更言不由衷一点。”
薛玉衡正色道:“我说真的。”
看着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就会忽视她的样子。
哪怕她这张脸再丑陋可怖,也只会觉得,她还能活着,便是万幸。
他都能如此,他觉得皇上应该也不会太过介意。
秦落羽叹了口气:“我可谢谢师兄了啊。我这张脸啥情况,我自己知道,你就不用安慰我了。再者,”
她顿了顿,“我要是真回了宫,就我这个样子,你说皇上是让我做皇后呢,还是不让我做皇后呢?让吧,我都替皇上憋屈,不让吧,我可能又会失落。倒也并不是我在意皇后这个位子,而是——”
而是她会变得非常敏感,陵君行的每一个举动,哪怕无意,或许都会让她误会或怀疑,他对她的脸接受无能甚至是......厌恶。
她不希望自己和陵君行的关系变成这个样子,更不希望自己活在猜忌中。
薛玉衡明白她的意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落羽语气轻松道:“其实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陵国我还是不回去也罢。何况你忘了,师父当初对我说,如果有机会回去,还是回去的好。”
薛玉衡想起她的种种遭遇,再看看她现在这张脸。
到底还是没有劝她什么,薛玉衡问:“你打算去西蜀?”
他记得她第一次离开不夜都时曾说过,要去西蜀找一座寺庙,那寺庙能帮她回原来的世界。
秦落羽点头,“是。”
薛玉衡对她能否回去颇有些存疑,“你确定找到那个什么缘空寺,就能回去?”
秦落羽坦诚道:“不确定,可我总得试试不是?”
万一回去了呢。
薛玉衡踟蹰了一会儿,“你要真想去西蜀,我陪你一起吧。”
秦落羽瞪大眼睛:“啥?你陪我一起?”
薛玉衡有些不自在,“你别多想,师父不是让我照应着你点?你说你要真找到那个寺庙,真能回你的世界,那我这个做师兄的,还能不送你一程?”
秦落羽简直受宠若惊,“不会影响你编医典吗?”
薛玉衡说:“不会。再说我这次出来云游,本来也是打算去西蜀看看的。”
秦落羽简直喜不自胜。
两个人结伴旅行,当然比一个人要有趣得多,何况同伴还是薛玉衡这样熟悉亲近的人。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薛玉衡瞥她一眼,“问你自己。”
秦落羽有点懵,“我真不知道啊?”
薛玉衡只能提醒:“你给柴房中那人用的伤药,是师父专门为你研制的,天下绝无仅有好吗。”
当初秦落羽在诏狱中受伤,葛神医专门为她调配了这种尽可能不留疤痕的外伤药。
因秦落羽到底是女孩子,葛神医在药里又加了一味辛夷花,兼具美容养颜之功效。
这种药的香味虽淡,但薛玉衡闻到,怎会认不出来。
秦落羽对薛玉衡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了,狗鼻子吗,这都能闻出来。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秦落羽催薛玉衡回房休息。
薛玉衡这家伙竟然趁她不注意,抢走了她的包袱。
“别想着偷摸溜走啊我跟你说。你还没付账。逃跑被客栈老板抓住的话,可是要送去公堂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包袱,露出个好整以暇的笑容:“好好休息,明天咱们一起出发,去西蜀。”
秦落羽:“......”
还能说啥,她还能说啥。
骗了薛玉衡一次,他现在十年怕井绳,竟是对她不信任至此了。
这天晚上,秦落羽翻来覆去,竟只是睡不着。
后来干脆爬起来,推开窗户。
夜色里,大雪飞舞着落下。
秦落羽从脖颈上摸出那半枚带了她体温的凤羽玉坠,久久地握着。
良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过去的事,不用再想了。
陵君行已经以为她不在了,她眼下这个样子,又何必再去扰他清净。
还是踏实去西蜀,找到缘空寺,回她的世界,比较实在。
*
翌日。
客栈老板惊讶地看着昨夜唯二入住的两位客人,有说有笑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一个仪容俊朗,风度翩翩,一个却面容可怖,不忍直视。
简直是强烈到极致的反差。
偏偏两位当事人不以为然。
尤其那位年轻公子,竟对这位容貌甚丑的人照顾有加,连茶水都要亲自倒好,怕烫到对方,还要提醒一句太烫了等会儿再喝。
秦落羽走时,想起后院柴房里那位伤者,给了老板好几锭银子。
“你们还是给他安排一间房吧,这么冷的天,那人还受了伤,住柴房多冷。”
她把那瓶药也一并给了老板,“这个药也麻烦你们转交给他,每隔三天涂抹一次即可。”
客栈老板忙不迭地接过来,心里对秦落羽的崇拜和敬仰之情简直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他似乎终于知道年轻公子与她相谈甚欢的原因了。
这么一个心地善良又出手大方的大好人,就是长得丑了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要是有机会,他也要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后院柴房。
客栈老板安排伙计背着那受伤的人去了房间,又亲自为对方送了饭菜,将秦落羽留下银子,拜托店里好好照顾他的话说了一遍。
“老伯啊,你可真是遇到好人了。”
客栈老板感叹,“以后你就放心在咱们客栈住着,什么时候伤好了,什么时候再走。哪,这瓶药,也是那位客人留给你的,每三天抹一次,保准你的伤好得快。”
那伤者默了半晌,嘶声道:“她去哪儿了?”
“谁?你问那客人啊?那客人和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走了。那白衣公子好像是他师兄。”
客栈老板道,“怎么,你想去感谢人家啊?”
伤者紧紧握着拿瓶药,没有说话。
客栈老板看了眼他的腿,笑着道:“你这腿都成这样了,怎能追得上别人?再说那客人估计也不用你感谢,你就别多想了,踏踏实实接受别人的好意,安心养伤就行了。”
客栈老板带上门出去了。
那人盯着手里那瓶药,沉默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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