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宁静安详的郾城街头一片混乱,远处奔雷一般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颤动。
大秦骑兵纵横驰骋而过,撞上仓皇奔逃的行人,也并不减速,要么挥刀斩杀,要么残忍践踏。
小城四处都着了火,大火烧起来,映红了半边夜色。
火光映照着铁甲与刀剑的森寒,照亮一地的血与尸体。
白日风景秀美的小城,此刻已宛若人间地狱。
逃难的人群哭爹喊娘,扶老携幼,如无头苍蝇般不知去向地奔逃。
夜色昏暗,秦落羽分辨不出方向,被人流裹挟着往前,逃入了一处山林中。
山林里却藏着一小队浑身浴血的士兵,吓得众人乱了阵脚,有腿软的,当时就差点跪下求饶。
那队伍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将领高声让大家别怕,吩咐大家迅速往里藏好,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
秦落羽认得那将领,竟是当初在边境小城,好心帮她送玉坠给陵君行的人。
他身上的盔甲染了粘稠血迹,也不知是他的伤,还是别人的伤。
就在人们纷纷逃入山林时,那追魂夺命般的马蹄声遥遥响起,片刻间便逼近树林。
有士兵低声叫那将领:“童将军,他们来了!”
童诚眼中闪过精光,做了个手势,士兵们飞快埋伏好,静待敌军靠近。
他们所在的地方地势稍高,林中不便骑马,大秦士兵下了马,举着火把警惕地搜寻过来。
百步。五十步。
十步。一步。
乍然之间,童诚与那些潜伏的士兵挥刀暴起,斩向敌人。
陷入绝境中的奋死一搏,往往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勇气与力量。
然而这是一场人数太过悬殊的战斗,还没开始就已注定胜负。
童诚与那些士兵一个个倒下时,山林中的百姓惊恐瞪大了眼睛,捂紧了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刚刚结束一场厮杀,大秦士兵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狰狞残忍。
不知是谁突然起身想要逃走。
这个举动仿佛催命符般,立刻引来了一场针对手无寸铁的弱者肆意的屠杀。
男人与少年是大秦士兵屠杀的主要目标。
刀剑毫不留情地斩杀在他们的血肉之躯上,血雾喷溅中,惨呼声一片。
秦落羽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然而这情绪到了极点,竟只剩近乎麻木的冷静。
她静静地坐在树下,等着那刀光落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是因为她这张脸,让士兵动了点恻隐之心,还是她此刻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极了吓傻的样子。
那刀光竟略过了她,奔着周围的人去了。
林中很快尸横遍野,稍有姿色的妇人和年轻女子被留下,士兵们强行扯走了她们。
只剩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与嚎啕大哭的孩子。
那几个老妇人害怕大秦士兵再来,相扶相携着往山林深处逃走。
秦落羽没有跟她们一起走,在这一地的尸体中静静站了一会儿,心里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小心翼翼避过那些死者,找到了那位童将军的尸体。
童将军曾经帮过她。她想让他入土为安。
他浑身是血,秦落羽试着挪动他时,惊喜地发现他还有微弱的气息。
她吃力地卸下童将军的盔甲,为他处理伤口。
这片山林现在成了屠杀场,好在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过来。
遇难的百姓留下许多吃食和干粮,秦落羽就这么在山林中,照顾了童将军好几天。
等这位童将军终于醒过来时,秦落羽才从他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卫无忌当日没有和陵君行一起回不夜都,而是留在西蜀整顿军务。
岂料大秦国暗中勾结西蜀原来的将领作乱,趁势调集十余万重兵突袭西蜀。
西蜀留下的骁骑营军士虽有数万人马,但外有强敌,内有叛乱,骁骑营一时不敌。
卫无忌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童诚率领一队人马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郾城,终究还是被大秦的兵马追上,这才有了林中的那场遭遇战。
*
大秦占领郾城后,没有停留太久,兵力继续往前推进。
郾城据说稍稍安定了些,秦落羽扶着童诚回了郾城。
被血洗后的小城满目疮痍,太多的百姓逃走,还没回来,陆续回来的人里不少都负了伤。
城里一时找不到大夫,秦落羽便临时在一间被烧塌了半边的药堂里,当起了大夫,为大家看病治伤。
战事并没有停歇,反而愈发白热化。
大秦国在突袭西蜀的同时,也在原南楚境内煽动了数起叛乱,又死死咬着陵国洛城不放,牵制了陵国的兵力。
一时之间,陵国三面受敌,情势不可谓不危急。
陵君行没能回成不夜都。
他亲自率军平定了南楚旧臣的叛乱后,于数日前,率大军重返西蜀。
大秦的兵马据说是萧尚言亲自带领,在西蜀国都附近,双方不期而遇。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就此拉开。
陵国骁骑营虽勇猛,然经过两年的养精蓄锐,大秦的兵力同样不可小觑。
这场战斗异常惨烈,双方各自伤亡惨重。
陵国大军几乎是踏着尸山血海,以微弱的胜势艰难地逼得大秦军队一点点往后退去。
大秦军队后撤时途经郾城,郾城百姓惶惶然如过江之鲫,再一次四散奔逃。
好在这一次大秦军队无暇停留杀人,城中百姓伤亡人数不像上次那般多。
陵国大军紧跟着进驻郾城,很快又追击大秦兵马而去。
出乎意外的是,一支队伍,竟在城中停留驻扎了下来。
童诚是骁骑营的将领,他而今伤已好了大半,听说城中有骁骑营驻军,自然激动不已地前去汇合。
秦落羽留在药堂忙着为城中百姓看伤,然而本已离开的童诚突然去而复返,请她紧急跟他去一趟。
他的神色异样凝重,“皇上受了重伤,还请姑娘全力帮忙救治。”
秦落羽急匆匆跟着童诚奔入一座宅院,踏入房中时,就见到了脸色苍白卧于榻上的陵君行。
秦落羽颤抖着手解开他染血的衣袍,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并非晕血的人,然而此刻她竟然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
童诚说陵君行一路率兵追击大秦军队,因担心他重伤之事引来军心动荡,给大秦以反扑机会,他根本不曾好好治伤,反而随军日夜疾行。
直到这郾城,战局几乎已定,他才终于撑不住倒下。
秦落羽极力镇定心神,一点点仔细为他处理好伤口时,已然是傍晚时分。
秦落羽紧紧握住他的手,默默守了他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她没忍住,趴在床沿上眯着了。
*
陵君行昏昏沉沉之际,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在秦落羽离开的两年里,在无数个夜晚里,曾反反复复地出现。
他梦见她笑盈盈站在桃花树下,朝着他伸出手来。
他伸手想牵住她的手,然而却无论如何不能靠近她的身前。
他追着她,越走越快,到后来,近乎奔跑起来,跑到精疲力竭,却仍是与她隔着远远的距离,仍是抓不住她的手。
她的身影慢慢消失,越来越淡。
他喊着她的名字,想要她留下,可最终却只是骤然从梦中惊醒,空余心口缠绕不去的隐痛与苦涩。
然而这一次,陵君行竟意外地牵住了她的手。
梦里,他近乎狂喜地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害怕自己在做梦。
然后,然后他就从这狂喜中,突然醒来。
陵君行怔然了片刻,恍惚意识到自己手掌里软软的温暖仍在。
他怀疑自己犹在梦中,未曾醒来。
似乎是怕惊醒了这个梦,陵君行半点都不敢动一下,只是一点点地转动目光,直到,看到趴在床沿边的女孩。
她偏着头,看不清面容,然而她的手,犹自握着他的手。
陵君行的心猛地跳了两跳。
是她,回来了吗?
好像生怕女孩不见了似的,陵君行反手紧紧握住了掌心柔弱无骨的温暖,几乎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
身上伤口带来的疼痛,都被心口激烈的喜悦冲淡了,冲没了。
此刻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只有她。
他试探着,缓缓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抚一抚她的发,好再次让自己相信,他并不是在做梦。
然而女孩便在这一刻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看清她的脸,陵君行陡然愣住了。
秦落羽对上陵君行的目光,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顿时清醒。
半夜偷握他的手,没想到被他抓个正着。
秦落羽心乱得无以复加,下意识抽出手,惊慌失措地转身跑了。
陵君行脸色沉了下去,不顾身上的伤,便要下床去追。
到底是重伤之人,他踉跄着走了几步,只觉眼前金星直冒,差点摔倒。
童诚正捧了药进来,还好躲得快,才没和秦落羽撞上。
心里正纳闷这姑娘怎么回事,结果一进来就看到皇上竟下床来了,脸色难看至极。
童诚吓得要来扶,却听陵君行咬着牙道:“去追她,别管朕!”
童诚愣了下,意识到皇上说的是谁。
他赶紧放下药,用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拔脚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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