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和宁欢之前也在找陆云娆, 听说这件事时,已经是在皇帝下令之后。程氏心里怦怦跳,攥着身旁宁欢的手问:“刚刚是不是我听错了, 阿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您先别着急,现在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等会我们托人打听, 知道前后才好做打算。”宁欢镇定一些, 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对程氏说:“阿娆在宫中,有那位在,我们总不用担心她会受苦。”
这也算是丁点安慰,可对于程氏来说这么一点安慰几乎是没什么用处。她着急要赶紧出宫, 找到陆林则商量后续到底怎么做。
在要出宫门时, 她就看见皇上身边的徐公公赶了过来。徐公公对她们的态度很是恭敬, 半弯着腰说:“陆夫人, 皇上有句口谕要给您, 说是让您放心, 陆姑娘在宫中不会有任何意外情况。今日陈姑娘的事情闹得大,皇上也不好将陆姑娘直接送回去。但是有皇上在, 定是能够还陆姑娘一个清白的。”
程氏听这么说,半颗心放了下去,又问:“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皇上说你们只要在家等着便是,这边有他呢。”
程氏想了想, 没有再继续问, 让丫鬟塞了一个荷包给徐公公。徐公公也没有推辞, 收了荷包之后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外,才回去复命。
今日宫宴来的人不算多,就算这样, 也到半夜的时候才将所有人放出宫。至于宫中宫女和太监,左右都不能出去,就等着明天时候开始慢慢排查。
陆云娆是被安排进了芳华宫,宫殿不算大,但是离皇帝住着的寝殿很近。
宫里管事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前头闹得那么厉害皇帝还是将人保下来,可见陆姑娘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说不定日后,她就是宫里头一位娘娘,所以铆足劲来讨好,生怕照顾得有一点不周到的地方。
陆云娆沐浴过后,整个人才看出一个样子。她盯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发愣,一直想到醒来时候旁边倒在血泊中的陈拟锦,手里像是还残留着那种握住匕首的感觉。
愣神中,她的手便被人握住。上面传来的温度一点点将冰冷融化,陆云娆这才渐渐有了些知觉,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怎么在这里发呆?”江行舟握住她的手,身子半靠在梳妆台前。
“我就是在想事情。”陆云娆心烦意乱,无缘无故被卷入到这种纷争中,心情自然不好。
她虽然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和江行舟没有多少关系,不应该迁怒他。可是一想到他身后觊觎着他的莺莺燕燕,想到今天和陈拟锦楚清清一众人的冲突,对他也生气几分,将自己的手直接抽了回来。
将篦子扔在台面上,她站起来转身朝着外面走。
江行舟也跟了上去,“今日之事,我知道是你委屈了。我已经让庞成玉调查,定能够还你一个清白。当时在御花园对你出言不逊的人也都找到了,她们也会受到自己的惩罚。欲齐其国,先齐其家,她们父兄约束家中不利,下次考核时也在下等之列。”
对于官员而言,一个下等的评价已经算得上严重,最起码在五年内升迁无望,还在皇帝那边挂了一个坏名声。
陆云娆沉默了一会,问他:“陈拟锦怎么安排?”
“现在送去了天牢那边,由仵作验尸。等事情结束之后,由陈家人领回去。”江行舟想了想之后,说:“这件事一定是有预谋的,她也算是无辜并且付出了生命,我不打算追究陈家。”
她没说话。
烛光之下,她眉心紧蹙,脸色要比平常苍白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陈拟锦一开始确实和我发生过争执,不过她是只是为了入宫想要我一头。而她横死显然是另有人所为,目的应该只是对付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真要是说起来,她应该是也算是因为我遇害。”
这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心里沉甸甸压在她心上,甚至让她会自我怀疑。若是当时没有和陈拟锦发生争吵,她是不是也不会遇害。
她语气中透着一种惶恐,都已经是初夏了,可她还是觉得有无所不在的冷气包围过来,冷得都能让人的牙齿打颤。
江行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指尖抵着桌面,开口,“这不是你的错,作恶的人是凶手,就算是要忏悔,那也应该是他要忏悔。”
女子没说话,显然自己没能走出来。
江行舟倒是对她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小时候有个照顾我的奶嬷嬷,她人很好,做事也非常仔细,就是有一样喜欢吃东西。这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便一直留在我的院中。有一年,宫里赏下一筐荔枝。”
他说着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回想什么,突然笑了,“那时候荔枝可是好东西,祖母心疼我,将一筐荔枝全都送给我。我那时候第一次得了赏,高兴得吃了两个,其余的都放了起来,准备慢慢吃。结果奶嬷嬷看着红盈盈的果子,没能忍住,偷吃了一小碟子。”
陆云娆心里一揪,明明能猜到答案,却忍不住开口求证,“然后呢。”
“然后奶嬷嬷走了,当晚走的,大夫没能救回来。”他漫不经心道,平静到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我才开始很愧疚,甚至想过是不是我害死了嬷嬷。可当时的我又做了什么,既没有下毒,也没有逼迫嬷嬷去吃东西。”
宫里的东西,那岂不是那位赏赐下来的?江老夫人是不是同样也动过杀念,所以才会将所有的荔枝送给江行舟?
他又经历了多少才能将当初的凶潮涌动,变成现在单薄的几句话?
陆云娆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江行舟见她一张脸都皱在一起,身子向前面探去,伸出手揉她的头。将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以后,他才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已经没什么。你若还是觉得难受,不如和我们一起将凶手找出来。若是陈家姑娘还活着,她定是希望如此。“
陆云娆点了点头。
宫里人多眼杂,她冷静一会之后,便让江行舟先回去。若是他留在这里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又是一场风波。
江行舟看了她一眼,眸色深黑,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沉沉应了一声,“好。”
才到了一个新地方,她的睡眠并不好,折腾到后半夜的时候,才开始睡着。
在梦里,她又开始梦到御花园的那一幕,梦到她醒来时地上是无穷无尽的鲜血。她刚伸手,手上都是黏腻。而陈拟锦就躺在不远处的地方,没有了任何声息。
不知什么时候,陈拟锦突然睁开眼睛。她面色呈现出一种灰白色,双眸没有眼白,只剩下仿佛要吸入所有光亮的深黑。她死死地看过来,面露凶光说:“都是你害了我,还我命来。”
她便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呼吸急促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陷入那种恐惧当中。
门边传来一点动静,黑夜中她清楚地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然后是粗重的脚步声,火石的碰撞声响起,一丝微光晃晃悠悠跳跃成了明火,将屋内照亮。
猛然见了光,她的眼睛本能地眯起,往光源处看去。
便看见男人逆着光朝她走来,落下的影子刚好能够将她整个人给遮住。
重新回到昏暗中,她微微睁开眼,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身形。
“做噩梦了?”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头,就感觉到男人碰了碰她的脸颊,替她将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声音异常轻柔,“梦里都不是真的,不用害怕。”
他的手是温热的,能够驱散那种噩梦带来的阴冷,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缓过神,却仍旧是恹恹的,说话也提不上力气,“你怎么过来了?”
“你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我怕你晚上会做噩梦,便一直在外面守着。”江行舟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等她呼吸平静下来之后,才问:“还早着的呢,再躺下来睡一会。”
陆云娆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种铺天盖地的红色。
她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注意到他眼下淡淡一层青色之后,还是点点头,重新躺到床上去。
她的姿势很是规矩,呼吸的节奏也丝毫没有变化,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和她动作相反,她的意识反而更加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能感觉到被子被掀开一角,男人跟着也躺在自己身边。他应该是侧着身子的,一只手轻轻将她拢进怀里,轻声问:“睡不着?”
陆云娆开始纠结,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声回答。
男人忽然笑了,“小时候我睡不着的话,我娘亲会哼着小调哄我,要不然我也试试?”
江行舟哼着小调?不得不说,陆云娆的兴致一下就起来了。不过她也不好意思表现自己的迫切,非常矜持地点点头,“你要是真的很想唱的话,我也可以听听看。”
“我不会哼,但是我可以给你读书。”他笑声沉沉。
陆云娆虽然觉得不满意,但想着要求不能太高,也同意下来。她在想,江行舟会给她读什么呢,话本之类应当不可能,可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再不济是山川游历。
结果男人一开口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是《道德经》
陆云娆:“……”
不得不说,这还真的是挺适合在睡前读出来的。她胡乱想着,等会江行舟会不会觉得点熏香有助于入睡,然后在床边摆上一个香炉,插上三炷香。
她脑补这样的场景,倒是先将自己给逗乐了。
江行舟顿了顿,问:“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声音好听。”
他的声音是真的好听,不是那种刻意压着声线说话,而是天生带着磁性,中间还掺了几分微哑。为了哄睡,他的声音放低了一点,更像是流淌在春夜清辉中的山涧溪流声,冷冽而沉闷,却蕴着能勾着万物舒展的春意。
声音配着再正经不过的经文,却总让她想到一些其他的。
江行舟没再问话,轻拍着她的背部,继续念着经文。
她原本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着,倒是真的在经文声中,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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