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口说出来。
她以为自己会保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倍受云南王宠爱的明珠郡主已经死在六年前流寇的手中,世上再无慕明珠,只有背负着十几条性命活着的翠珠。
事实上今夜她差一点就做到了,如果不是太子最后抓住了她的手救了她,此时她已经死在了这个雨夜。
她被救上来后就昏了过去,其实并非全无意识,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太子。太子豁出命来救她,她却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哪怕当时她本意是不想连累太子,阿娆回想起自己口不择言所说的那些诛心话,还是会刺伤太子的心罢!
是以本就体力不支的她,只得闭着眼睛逃避。太子紧紧的把她护在怀中、太子抱着她进来、太子帮她擦干身子、涂药膏、换衣裳、盖被子……她全部都知道。
直到太子离开,她虽是头昏脑涨,身子难受,却还是强自支撑着起身,穿好了外衣。
太子仔细用油纸把她的衣裳包好,自己却没带可以换的衣裳来。方才在马上时,太子身子冷冰冰的,可是让她倚靠的胸膛,却是那样的温暖炙热。
阿娆又怎会不动容。
而后她听到了纪北南和太子的对话。
慕柯明和慕柯容争夺世子之位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至今也没有定论。此番来京城,他们必然会各自拉拢京中权贵的势力,尤其是宫中的后妃和皇子。毕竟云南王世子的册封,还是要上表请奏的。
虽然不知道慕柯明的人在此处有何种目的,阿娆只知道,绝对不能暴露太子的身份。
且不说太子会不会被牵连到别的阴谋中,单凭太子夜里出来寻她这一点,就绝对会是被人攻讦的把柄。她不能让太子因为被她连累,把这些年的声望全毁掉。
哪怕她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周全太子。
早在六年前,她就已经心如死灰。而这些日子来,太子、太子妃对她的呵护,让她感觉久违的温暖。
尤其是今日太子亲身前来,那句近乎表白心意的话,让她觉得自己那颗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周承庭虽是早就猜测到阿娆的身份,听她亲口承认,却又是另一番滋味。而纪北南大吃一惊,明珠郡主是云南王爱女,死于流寇手中,后被皇上追封为明珠公主,眼下柔选侍竟说自己是穆明珠……他忽然想起太子命他调查过的事,顿时恍然大悟。
阿娆猜测两人可能并不相信,毕竟死而复生的事,实在骇人听闻。“您可能不信,但如果您对当年的事有所耳闻,该知道明珠郡主死得极为凄惨,面目全非、遍体鳞伤。”
说到这儿,阿娆眼前又不由浮现出最痛苦的回忆。
奶娘脱下她的衣裳,跟自己的女儿翠翠交换,把她藏了起来。果然那些人把翠翠当做了她,而她被大丫鬟紧紧的抱在怀中,堵着她的耳朵,不让她听,不让她看。
可她仿佛还是听到翠翠凄惨的喊叫声。
她看到奶娘抱着自己女儿的尸身失声痛哭,可为了不让后来的人、尤其是云南王府的人生疑,她颤抖手,举起石块,砸烂了翠翠的脸——这样一来,只能仅凭身上的衣饰来分辨身份。
奶娘在她耳边说“不要回去”、“跑得远远的”,并告知了她关于此事的秘辛。
“是奶娘保护了我。”阿娆虽是竭力镇定,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殿下,我不会用这样的事情开玩笑。请相信我,慕柯明是我同母的大哥,我了解他,我有办法让他的人离开!”
纪北南心中虽是已经信了她的话,却并不敢做声,只是偷偷看向太子。
周承庭眉头皱得极紧。
他并非不相信阿娆,只是他担心阿娆的安危。阿娆越是冷静、越是顾全大局,他就越害怕。
“殿下,我不想死,我想好好的活着。”阿娆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那双平日圆圆的大眼睛,透着几分温柔。“您就信我这一回,好不好?”
周承庭死死的盯住了她,阿娆的眼神没有躲闪,大大方方的坦然回望。
“你要怎么做?”周承庭最终还是妥协了,缓缓的道。
阿娆神色一松,忙道:“我要一个帮我喊话的人,最好是露面极少的护卫,别让他们的人认出来。另外我还要一条鞭子。”
周承庭没有多问,给纪北南使了个眼色,纪北南忙去落实。
而阿娆则是转身回到屋子,拿过被子来,准备用力扯下些布条来。只是她没什么力气,自己倒险些一个踉跄栽倒。还是周承庭跟在她身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见太子目露不赞同的神色,阿娆忙解释道:“殿下,您放心。我用鞭子也并不是想跟他们动手,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说着,她把被子拖到太子面前,讨好的道:“您能不能帮我撕些布条用?”
周承庭默默无言的接过了被子,依言扯下了几块布条。阿娆接过来,全部缠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周承庭不解的看着她,他帮阿娆换了衣裳,他记得阿娆手臂上只是擦伤……
“我没事儿,至于用途,您一会儿就知道了。”阿娆苦笑一声,也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不过太子全然的信任让她心中安定了些,她这个方法有些冒险,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顺利脱身。
一时纪北南把鞭子取了来递给了阿娆,阿娆握着鞭子,神色有片刻的恍惚。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她站在了角落里,朝着空地用力挥动鞭子。
她正在发热,身上没什么力气,第一鞭甩出去,落在地上都没多大的声响。
阿娆咬紧牙关,又用力狠狠的甩出一鞭子,这次声音大些了,却还是没什么力道。
这样可不行,骗不过来人,六年前慕兰月的鞭子便用得极好,这六年来只怕愈发长进了。阿娆急得额头渗出冷汗来,她抖了抖手腕,拼尽全身的力气,终于鞭子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她终于找到了些感觉,能糊弄人就可以了。
“殿下。”眼见雨越来越小,快要停下时,阿娆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她走到周承庭面前,告知了自己的计划。
成败在此一举。
***
从晌午后开始绵密起来的雨,此时终于停了下来。
乌云散去,甚至一弯明月露出了真容,银色的清辉撒向大地,雾气也渐渐消散,让一切都仿佛无可遁形。
慕柯明的人终于有了行动。
他们来此处是奉大郡王之命,不曾料想竟有一拨身份不明的人闯入。幸而人数不多,如果来者不善,他们完全有能力全部诛杀。
院门被轻易的撞开,他们闯进来时发现,院中竟空无一人,愈发给人一种深浅难测的感觉。于是他们更加警惕起来,只怕是有陷阱等着他们。
“来着何人?”等到他们畅通无阻的进入到中庭时,只发现廊庑下的门关着,声音便是从里面传来的。
领头的人是马金成,大郡王慕柯明手下的得用之人。他疑心有诈,只扬声回道:“阁下又是何人?”
听到来人的声音,阿娆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小声的低语了几句,帮她喊话的陈杭点点头,大声道:“来人可是马金成马统领?”
马金成听罢,不由骇然。
能听出他声音的,必然是熟人。而眼下如此熟知他们情况的,只有二郡王慕柯容那边的人!
骇然之余,马金成脑子飞快的转着,到底是该冲进去解决了他们,还是静观其变。
忽然,门被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姿绰约娉婷的女子,她带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兰月郡主在此,尔等还不快快见礼!”喊话的人错着半个身子站在她身后,借着廊庑下的阴影,也遮掩了他的相貌。
这女子是大郡王的妹妹、兰月郡主?
马金成有些不大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据他所知,兰月郡主陪着王妃在京中的府邸,并没有出来。可若是这人是冒充,又怎会只听声音就认出了他?
只见那女子慢慢的抬起手,手中握着一根马鞭。她似是已经没什么耐心,鞭子漫不经心的一下下轻敲在手上。马金成心中已经信了几分,他曾见过兰月郡主发怒,拿鞭子抽人的狠劲儿,令他至今难忘。
可是,这事实在是蹊跷。事先并没有人告知他,兰月郡主会出现。
马金成仍是在迟疑。
他的行为惹怒了那女子,只见她举起鞭子,就往廊庑下的花盆抽去。花盆应声而裂,而鞭子清脆的余音,还犹在耳边。
只听她缓缓的开了口,声音却是渗入骨髓的冰冷。“谁想试试?”
马金成旁边的人已经慌了神,有人小声道:“属下曾听过郡主声音,是差不多的。”
还有人小声道:“郡主的鞭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发起火来,连张统领都照抽不误,大郡王也没说什么。”
他们口中的张统领是慕柯明的心腹,比马金成还要更受信任。
马金成已经开始动摇,他们都知道,兰月郡主并不如外界所知那样的温婉柔顺,相反她是个性格狠绝的人。如果被这位姑奶奶恨上,只怕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可毕竟他们并没见到那女子真容,还是不敢完全确定。
那女子冷笑一声,丢下鞭子,用手轻轻掀起面纱的一角,很快她便又移开。
两下短促的哨声后,本来是由马金成身边的两个护卫提着的苍鹰,竟展开着翅膀飞了起来,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过去。
她伸出了手臂,只见那两只从不亲人的苍鹰,一只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另一只则是在半空中盘旋,那模样显然和她是熟识的。
要知道除了大郡王,它们就只听兰月郡主的话。
马金成已经确信无疑。
“属下多有冒犯,还请郡主恕罪。”马金成慌忙跪地行礼,他身后紧跟着一批人纷纷跪下。
而站在廊庑下的女子,也就是假扮兰月郡主的阿娆,只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陈杭忙趁机道:“还不赶紧走,你们想误了郡主的大事?”
马金成等人忙应下,神色惶然的退了出去,仿佛有什么人再追似的。
阿娆仍是直直的站在廊庑下,直到纪北南传来消息,说是马金成的人已经全部撤走,另一拨人也跟着撤离后,阿娆终于松了口气。
方才她本就是提着一口气,全靠毅力勉强支撑着演完这场戏。
听到终于成功,她面上浮出一抹虚弱的笑容,精神一松,竟是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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