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安贵妃离开后不久,太子也回了东宫。
周承庭没让人通报,自己直接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窗边的条案上放着许多香料,而阿娆正坐在旁边,手中拿着一个香囊,目光却并不在上头,早就飘远了。
周承庭怕吓到她,放重了脚步声,轻咳一声提醒她。
阿娆这才回过神,忙放下手中的香囊,起身站了起来。她迫不及待的问道:“殿下,您回来了!怎么样,周承珏果然在早朝时让周承轩难堪了么?”
“周承珏比孤想象中准备得还要扎实。”周承庭微微颔首,牵着她的手到了旁边的软榻上坐下。“安永良跟楼晖勾结的证据确凿,周承轩甚至都没敢替自己舅父辩解。”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阿娆暗暗松了口气。
“安贵妃来过东宫了?”周承庭才回来时便有人告知,虽说安贵妃不足为虑,他仍是怕阿娆会受到伤害。
提到安贵妃,阿娆眸中闪过一抹促狭之色。“来了,却也被吓跑了。”
周承庭挑了挑眉,做出洗耳恭听状。
“慕兰雅一走,安贵妃几乎猜出了妾身的身份。”阿娆唇角微翘,柔柔的笑道:“云南王府的郡主们都擅长摆弄些香料药材,妾身就故意诈了她一下。”
既是慕兰雅手里握着害人的药,没道理慕明珠手中没有。
阿娆笑得又甜又俏,如同娇花一般诱人。可落在安贵妃眼中,就是可怕的食人花了罢!
周承庭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道:“你呀,还是这样调皮。”
“她先前可没少折腾妾身,就当时先讨些利钱罢!”阿娆微扬下巴,骄矜道:“妾身才不怕她。”
见到阿娆神采飞扬的模样,周承庭总算放下心来。
“慕兰雅送回去了,还不知道父王要怎么处置她。”屋子里没有宫人在,阿娆安心的窝在周承庭的怀中。“还有慕柯容,如今竟没了动静。”
周承庭将她纤细柔嫩的手指包在自己的大手中,柔声道:“有人比咱们更着急。”
没错,眼下最想找到慕柯容的一定是周承轩。
他们心知肚明,琢玉宫中的慕明珠是个赝品,不久后的接风宴,安贵妃断然不敢让她自己出席。
“孤的阿娆最聪明了,如今安贵妃被架在火上烤。”他轻轻笑道:“送走慕兰雅,那个假明珠便失去了作用。”
安贵妃以为把假的慕明珠严严实实的藏起来,不想被人看出破绽。殊不知这样一来,确实没人见过“慕明珠”,可云南王府也能不认账,拒不承认她就是慕明珠,只说安贵妃把人给换了。
被动的人就变成了安贵妃。
阿娆垂眸浅笑,她不过是将计就计。她算准了安贵妃最喜欢挑拨内斗,派来害她的最好人选就是慕兰雅。
只要慕兰雅进了东宫的门,自己就能将她送走。
“咱们还有宁妃和庆宜公主帮忙,安贵妃在后宫中孤掌难鸣。”阿娆道:“最关键的,还要看三皇子如何能斗倒六皇子。”
周承庭点头,声音极低,更像是自话自说。“自然,孤还要在岳父面前好好表现。”
阿娆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
三皇子能不能把六皇子给斗倒,与自己父王有什么关系?
等她还想再问时,太子岔开了话题,还一叠声的让人把呦呦给抱过来,显然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等到呦呦被抱过来后,阿娆倒也没空再想别的。
看着粉嫩嫩、已经能自己爬的儿子,太子殿下心里总算有了些底气。
岳父见了一定喜欢,到时候看自己也能顺眼些。
只是关于储位的这些糟心的事,还是要快刀斩乱麻,这样才能让岳父放心把阿娆留下。
***
邀月楼。
周承轩快要找疯了的慕柯容,正满面阴云密布的坐在桌前。
圆桌上无酒也无菜,只堆着满桌的信笺。
“郡王,兰雅郡主自从出宫见了王爷后,就被禁足了。”他的心腹硬着头皮上前回话道:“兰雅郡主是从东宫被送回来的,只怕东宫与王爷早有联系……”
慕柯容闻言,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桌面上。
亏得他处心积虑的谋划,把父王千里迢迢从云南请过来——原来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把父王送到了真正的慕明珠面前!
见到宝贝女儿嫁给了太子,父王一定在为太子筹谋,尽快除掉三皇子六皇子!
从来都是这样,父王一切都以慕明珠为先!
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却听到心腹道:“六皇子也出事了,正在到处找您。”
今日朝堂上的事,在京中的勋贵世家中已经不算是秘密。
六皇子的外祖家身陷贪墨的丑闻中,谁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而已。安家不可能只有这一件丑闻,三皇子必定穷追猛打。
“前些日子兰雅郡主就给您送过信,说是安贵妃牵扯进了一桩旧年的案子里。”心腹见慕柯容不说话,也不得不继续道:“如今六皇子一派正在风雨飘摇时,您看咱们是不是……”
原本他在父王面前已经背上了恶名,若是再把云南王府给掺和进去,只怕更没好果子吃。
他的心腹和谋士都劝他,不如向王爷认罪,只推说是一时糊涂,知道王爷思女心切,才找错了人……
慕柯容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沉声道:“去告诉六皇子,我要跟他见一面。”
身边的人都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还想再劝时,却见慕柯容眼中满是阴鸷。
“莫非事到如今,我还要向摇尾乞怜不成?”他冷笑一声,“到时候慕柯明封了世子,我却连郡王之位都保不住,等到父王死了,我还要向慕柯明磕头不成?”
“太可笑了!他慕柯明算什么东西!”
慕柯容满面寒霜,讽刺的扬起唇角。“左右都没有好下场,倒不如放手一搏!”
别人闻言俱是心下一沉,却不敢再劝。
不多时,周承轩便立刻赶了过来。
“慕兰雅是怎么回事,她回去的事,王爷怎么说?”他来不及责问失踪了一日的慕柯容,迫不及待的问。
慕柯容把心腹探听到的情形,如数告诉了周承轩。
“我还没有回去,可父王定然知道了真相。”纵然心中有一股子愤怒撑着,他眼底还是透着些许颓然。“即便我回去认罪,也不过是讲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让人踩罢了!”
他的话音未落,周承轩立刻变了脸色,冷嘲热讽道:“当初二郡王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转眼出了事,竟当起了缩头乌龟!”
“六殿下且别这么说。”慕柯容本就有气,立刻反唇相讥:“您如今的境遇,跟我有什么差别?”
周承轩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三皇子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不了就是同太子联手,无论如何都会除掉您——”慕柯容唇角扬起,眼底没有半分笑意。“我若是回去,自然也只能落得如同丧家犬一般!”
“你准备怎么做?”周承轩恢复了镇静,沉声道。
慕柯容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坦然道:“自然是助您夺位,等您成功之时,别说世子之位,就连云南王的位置都要换人了。”
起初周承轩还觉得慕柯容在大放厥词,很快他便明白了慕柯容的意思。
他愕然的看向慕柯容。
慕柯容这是想要鼓动他造反么?
“不行。”周承轩立刻拒绝道:“眼下我只是与太子和周承珏为敌,如果真的反了,连父皇都容不下我!”
这样得不偿失的蠢事,他才不会做。
周承轩的反应也在慕柯容的意料之中,人还没有被逼到绝境之时,自然难以下定决心。
“六殿下,那就且看着罢。”慕柯容淡然一笑,语气反而平缓下来。“您就等等看,等到您外家的事发酵、等到贵妃娘娘做过的事全都闹出来,皇上还是不是对您疼爱如初。”
周承轩的眸光彻底变得冰凉。
“二郡王这是准备威胁我?”他厉声道。
两人不欢而散。
看着周承轩离开的背影,慕柯容唇角弯了弯。
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说的没错,还会找上自己要联手。
这是最后的机会。
***
当周承珏找到自己时,姜知越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意外来。
“我向来很是敬佩靖北侯,世子和秦世子亦是国之栋梁。”周承珏把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中也透着亲近之意。“当初听全军覆没,连你们都殉国的消息,着实心痛了好一段时日。”
“幸而苍天有眼,让世子活着回来。”周承珏试探着着道:“这大抵是天意,让您能替他们报仇雪恨。”
姜知越闻言,面上亦是闪过悲痛之色。
只是双眸看起来仍旧没有神采,治了许久,他的眼睛都没有起色。也正是如此,周承珏正在肆无忌惮的观察着他神色间微妙的变化,试图找出破绽来。
“不瞒三殿下,我始终觉得那场战役有古怪,靖北侯领军打仗已经有二十多载,从未有此大败!”姜知越四两拨千斤,并不给周承珏透实底。“只恨我的眼睛瞎了,已是废人一个,不能再返回北地寻找证据。”
既是姜知越都觉得有问题,那说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周承珏心中大定,引着姜知越回忆了当日许多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些线索来。
姜知越似是没察觉到他的目的,提起当年的事,只是满面的不甘和愤怒,几次说到伤心处,姜知越险些拍案而起。还是周承珏劝他不可过于激动,这才缓缓坐了下来。
“世子放心,既是我知道了这些,就定然会给死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周承珏道貌岸然的拍着胸脯保证。
这真真是令人动容呢。
姜知越自是流露出感激之色,连声道谢。
见他上了勾,周承珏故作不经意道:“太子殿下的武功就是靖北侯教导的,与秦世子亦是自小一起长大。想来也在为这件事忙碌,你只管安心治病就是。”
提起太子时,姜知越只语气冷淡的应了一声,面上却闪过一抹嘲讽。
“还有太子妃的病情,你也不用太着急。”周承珏心里暗喜,继续添油加醋道:“太医们正在轮番诊治,还有姜才人在一旁服侍,很快就能好的。”
听到妹妹的病情,姜知越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样,问道:“三殿下,太子可还去太子妃殿中?”
这话实则有些逾矩了,自己如何得知东宫的事?姜知越一定也知道,可他还是问了出来,显然是没有别的渠道得到消息,却还心焦姜妙的病情,不得已才跟自己询问。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周承珏眼珠转了转,换了有些迟疑的语气。“我听母后说过,该是去的罢。每日里姜才人代太子妃去坤正宫请安,倒是没提过。”
果然他的话音未落,姜知越原本轻轻拥着的暖炉的手骤然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阿娆代太子妃去给皇后请安——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她也想取代太子妃的位置?
太子的态度也是纵容和默许的?
姜知越的愤怒明显外露了,只是周承珏佯装不知,又安慰了他几句,说了改日再来向他请教,便告辞离去。
见他兴致极高的离开,只见方才还是双眼无神的姜知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见一双清亮的眸子显得人格外精神。
而隔间里,一位蓝衣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来人竟是周承庭的心腹,纪北南。
“周承珏竟如此心急,不仅想斗倒三皇子,竟还想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姜知越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对纪北南道:“真真是有些贪心不足了。”
纪北南深以为然,道:“他太自负了些,我会把他今日的话都带给殿下。”
不等姜知越说话,纪北南又笑道:“还没恭喜世子眼睛复明,只是还要辛苦您,再伪装上一段时日了。”
姜知越笑着点点头,道:“你告诉殿下,请他放心。不过我该谢的人可是明珠郡主,多亏了有小郡主,云南王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
如今阿娆的身份东宫的心腹和近臣间已经公开,他们在惊愕之余,也都决心替太子和郡主好好的保守这个秘密。
慕靖渊请来的大夫低调的进入了安远侯府替姜知越治眼,虽是视力暂时还未完全恢复,除了读写仍然吃力,日常的生活已经无碍。假以时日,他就能完全复明了。
眼下他全力以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戳穿当年的阴谋,为靖北侯和枉死在战场的将士们正名!
只有做完了这件事,他才能把自己苟活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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