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恍恍惚惚地悄悄互换眼神,他们并不怀疑许新正说的话,也确实觉得长见识了,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尊卑有序应该下跪。
许新正又喊了一声,有胆子大的缓缓起身,村民们才紧张地跟着站起来。
许新正并不急着纠正他们心里的尊卑礼制,眼下局势还不稳定,保持这份敬畏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等村民们站起来,他便接着说道:“今天我将你们都喊过来,主要有几件事要宣布。首先第一件事就是陈扒皮昨天已经伏法,但还有很多平时跟他一起干坏事的家伙没有受到惩罚。所以今天,我们就要公开审判他们!”
村民们忍不住左右议论起来。
许新正一挥手,便有侍卫将一个犯人从宗祠里面押了出来,胸口挂着面写有名字的木牌,现场村民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人是陈扒皮雇的护院高手,听说还是个九品武夫呢。
昨天在陈家祖宅外面混战就有他。
一旁的小月已经搬了桌椅坐下了,磨墨铺纸准备记录。
许新正身边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小月在万花楼读过书写过字,而且听得懂东越方言,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准备就绪,许新正接着主持道:“第一个犯人,陈家护院宋三刀,绰号刀爷。你们当中有人认得他并且愿意站出来指认他犯过的罪行,干过的坏事吗?”
宋三刀还在状况外,完全不知道许新正想干什么, 只是被侍卫踢了一脚才面对村民跪下,心里很不服气。
他是九品武夫, 而且已经投降了, 按理说许新正即便不收他也应该放他走吧?怎么还让这帮贱民来指控他呢?怎么能这么侮辱他呢?
这不合理呀!
他可是九品武夫!
即便武夫地位不如读书人, 但入品的武夫和有功名的读书人一样都是平民仰视的存在。他若是从军的话,起码也能混个小官当当。只不过这年头军伍不好混, 所以他才来给地主当护院,钱多还自在。
村民们经过这一晚上的冷静,此时也没有昨晚那么冲动了, 看到宋三刀那凌厉的眼神还是有些发怵的。
许新正并没有要再次鼓动他们情绪的意思,很平淡地又问了一遍。
他现在要重新建立秩序,不能再像昨天那样靠着情绪来煽动暴动了。
如果村民们还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指控宋三刀的罪行,那么他就会被从轻发落,不用多久就会被放出去。
到时候如果报复村民, 如果有人不幸被杀害, 只能说是必要的教训。
这些村民被封建礼教禁锢太久了, 都麻木了, 不见血,就不会觉醒!
好在许新正问完第二遍之后, 就有个佃农站出来指控宋三刀某日抢了他家的老母鸡去烤, 还打了他。
许新正点点头,又问有没有其他人作证,一边让小月记下来。
有人带头,村民们也逐渐积极起来,越来越多人站出来指控宋三刀的罪行。
小到偷鸡摸狗,大到强暴杀人, 果然恶主养恶奴。
村民们的指控也逐渐变成了诉苦大会, 几个苦主一边说一边哭,到最后更是激动地要冲上来跟宋三刀拼命,还好被许新正及时拦住,否则又要像昨天那样失控了。
宋三刀看着前面哭嚎吵闹的村民,满脸的不屑,冷骂一句:“刁民!”
“宋三刀,你可有话要说?”许新正忽然问道。
宋三刀嬉皮笑脸否认道:“许大人,我记不得这些了。”
村民们顿时又闹起来了,咒骂不断。
许新正点点头,没再搭理他,从小月那儿将写好的文书接过来, 与村民们简单展示一圈。
村民们也看不懂上面写了个什么, 但认得上面的官印。
许新正简单宣读道:“陈家护院宋三刀,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罪无可恕,斩立决!”
“嗯?”
宋三刀愣了下,抬头看着许新正:“许大人,什么斩立决?昨日你不是说了投降不杀吗?”
许新正举着手中的文书答道:“难道我昨日杀你了吗?我不杀你,但今日甘蔗村和陈家村的村民要杀你!来人,行刑!”
侍卫得令,直接就将他押解到一旁准备当场砍头。
宋三刀自然不服气,骂骂咧咧地撞开侍卫。
他是九品武夫,侍卫尚未入品,突然发难哪里能制得住他?
但他才撞开侍卫跑出去两步,一道剑气就直接从后面削下了他的脑袋。
鲜血,像喷泉一样在村民们面前绽放。
前面还闹腾的村民们沉寂了片刻,忽然爆发起来,个个拍手叫好。
那几个被他害了性命的苦主家属更是痛哭流涕,跪地磕头。
许新正很满意这个效果,又接着拉出一批犯人来继续公审,继续让村民们主动站出来指控,主动诉苦。
以前村民们有苦不敢言,个个都憋在心里,憋久了肯定要出事,心理容易扭曲。现在让他们说出来,便是改变他们心理状态的第一步。
把积怨彻底发泄干净,免得以后再转化成失控的暴民。
而且通过彼此诉苦,可以很快地让村民们找到共同点, 彼此认可。
正如许新正昨天说的那样, 无论是甘蔗村还是陈家村都是被地主恶奴欺负的可怜人,何必要分得那么清呢?谁也不比谁高贵。
于是指控恶奴罪行的时候, 经常是两个村子的村民站出来互相佐证。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引导村民们进一步觉醒, 至少清楚他们共同的敌人是谁,清楚谁能给他们带来正义。
几轮审判下来,村民与村民之间的关系,村民与许新正等人之间的关系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
而被审判的犯人里也不全是被判死刑的,还有不少没有背负人命,平日顶多就是狐假虎威而已,罪不至死,便被判了不同程度的劳动改造。
这种公开审判更多的还是诉苦大会的作用,不需要太严谨的证据链和程序,所以也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很快就审理完了。
然后,便是今日的第二件大事:分田!
昨天清理完陈家祖宅后,许新正便找到了陈家治下几个村镇的黄册和鱼鳞册。
黄册全称“赋役黄册”,主要是用于核实户口、征调赋役,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信息,官府有一份,乡绅也有一份。
官府那份是乡绅给的,谁的更准不言而喻。
许新正昨晚加班简单核算了下,甘蔗村和陈家村总共一千二百三十户,共计五千八百二十一人。不过现实肯定是有出入的,黄册也不是实时更新,需要等局面稳定下来后再重新统计一份。
而土地包括各种品质的水田旱田约莫六万亩,人均可分十亩地。
当然,平分是不可能平分的。
许新正从一开始就不是打着“均田”的口号起事的,昨晚他说的可是“赏田”,是以村民们帮他指控陈家罪行、抓捕陈家余孽为理由赏给他们田地。
许新正原本也觉得分田是发动农民拿回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但昨晚被陈扒皮教育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现阶段还是论功行赏靠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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