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石头的声音不断从矿井里传来,逐日变得悠长。
矿井斜着向下延伸,靠着就近伐来的木头支撑,越往里越幽暗,站在外面已经看不见里头的油灯亮光了。
“铛!铛!铛!”
“开饭了!开饭了!”
一阵敲锣声伴随着吆喝传入矿井里,正在往外运土块石块的矿工听见了便回头跟里头的人吆喝一声,很快就钻出了几十个灰头土脸的矿工。
类似的场景也出现在其他矿井矿洞。
除了矿井里的工人, 在半山腰清出来的平地上,也有不少工人在凿磨石料,听见吆喝声便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朝工棚快步走去,还有体力的便跑着过去。
挖矿是重体力活,但即便如此他们每天也只吃两顿,上午一顿干的,下午一顿稀的。就这么折腾下来,几乎每天都有人饿晕累晕过去,现在还能跑着去吃饭的要么是相对孔武有力的青壮汉子,要么是第二批过来服徭役的矿工。
结果刚排好队盛了饭,矿工们立马就炸了。
排在最前头的矿工怒吼道:“这饭怎么是馊的呀?”
后面的矿工凑上来一闻,个个怒火中烧。
这些天的伙食是越来越差,干饭明显都是先用水泡发,煮完之后黏糊糊的,看着挺多,但吃完根本不顶饱。
稀饭更是越做越稀,都快成米汤了。
而现在,甚至连饭都是馊的!
那盛饭的伙头一听这话就不乐意,拿着饭勺敲了敲桶,骂道:“吵吵什么?吵吵什么?你们这些贱皮子在矿洞里捂坏鼻子了吧?这饭好着呢,哪里馊了?”
守在一旁的监工见这边有人闹事,便甩着鞭子过来了:“闹什么?好好吃饭!”
“工头,不是我们闹事,是这饭馊了!”
“是呀,我们这么多人, 还能鼻子都坏了不成?”
“他娘的, 饭越做越稀,现在连馊饭都端出来了,还怎么干活啊?”
“工头,您自个儿闻下,这饭都酸成什么样了?”
有个矿工端着碗便上去给监工闻,结果迎面就是一鞭子抽下来:“入你娘的,吃个饭哪来这么多事?吃不吃?不吃给老子滚去干活!”
旁边另一个监工也骂道:“一群贱皮子,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莫故意闹事啊!谁再敢闹事就去吊龙门!”
吊龙门,指的是监工们在矿场空地上支起来的木架子,要是有矿工故意闹事被他们抓到就吊到木架子上抽一顿,再晒一天。等天黑了监工们想起来就放下来,想不起来就吊一宿等天亮。
这是要死人的!
矿工们顿时就没声音了,老老实实端着馊饭去边上找地方吃饭。
“三叔,您听说了吗?咱好些人其实不该服这徭役的!”有个矿工悄悄望了眼监工那边,低声与旁边人说道。
被他喊作三叔的是个看着四五十岁,实则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名叫王三喜, 与他同村同族,除了种地之外打猎也是个好手,曾经打死一头半大的野猪, 在村民心里颇有威望。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躲不过徭役。
王三喜扒了口饭,问道:“怎么说?”
那矿工便接着说道:“我听隔壁村的人说的,甘蔗村和陈家村的许老爷不是花钱抵了他们的徭役吗?但这矿上缺工人,官府就要拿这笔钱雇人来服徭役,五百多号人呢,正好就是咱这第二批过来的。”
“你是说咱替甘蔗村和陈家村服了徭役?”一旁的矿工听完也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肯定是呀,押送的差爷都说了,可以拿钱雇人代替服徭役。一人十两银子呢,官府便问谁家肯接,咱家老爷定是去接了,所以才有这第二拨徭役!”
“那钱呢?”又有人问道。
王三喜冷哼一声:“这还用问?定是让那王扒皮给吞了。他娘的,老子就说怎么才几天就开始征第二拨徭役了。”
“那甘蔗村和陈家村真他娘不是东西!”有个同村骂骂咧咧道。
“你他娘骂人家甘蔗村做什么?人家老爷花了银子的,结果让咱老爷给贪了。”王三喜训道。
旁边人也纷纷笑话他怂蛋,都到矿上了还怕王扒皮。
那人顿时低头不说话了,他确实不敢骂自家老爷,只能迁怒于甘蔗村和陈家村。
好在周围大多人还是懂点道理的,这分明就是他们家老爷贪财主动去接了徭役,结果银子自己收了,却把他们送来这儿吃苦。
“许老爷心善呀,唉~怎么不是咱老爷呢?”
“嘁,要不说人家是钦差大臣呢?咱村那狗入的扒皮能和许老爷比?”
“吸溜~什么味儿这么香?”
“入他娘的,工头们吃肉呢!”
众人伸长脖子望着工棚那边,只见几个监工端着大碗有说有笑地吃着饭,碗里分明能看见几块红烧肉。
看着就香呀!
“入他娘的,都是人,都是在矿上,怎么就差这么多?”
“咱命贱呗,没那个福分。”
“你莫说这个,都是穷苦人家,你看那甘蔗村和陈家村的,现在有哪个受咱这个苦?”
“三叔,我表姐夫就是甘蔗村的,听他说甘蔗村在搞什么农会呢。”
“什么农会?”
“就是农民的会社,说大家伙抱团就不会被地主老爷欺负了。”
王三喜恍然:“就是像骡马帮、铁脚帮那种呗?我去年给王扒皮押送税粮去城里就听骡马帮的弟兄说了。”
众人没去过府城,没见过什么世面,便都好奇地追问他。
王三喜扒了口饭,笑道:“没啥鸟用,骡马帮那是找了个老爷做靠山,听说厉害着呢,不然就一帮苦哈哈聚在一起,顶个鸟用?”
“三叔,甘蔗村的农会也有许老爷做靠山呢!”
“哎哟,难怪他们杀了地主老爷抢了地都没事儿!”
“什么杀地主?陈员外不是许老爷杀的吗?”
“许老爷杀了陈员外,但那俩村也跟着杀了不少人呢,不然你以为许老爷会给他们分地呀?我年前就听说了,那是奖赏呢!”
有个青年恍然道:“我表姐夫那天赶在我走之前还来问我加不加农会,我心烦得很,听说还要交什么会费就没进。你们说若是加了那农会,是不是许老爷也能护着我呀?”
“咱们村也能进农会?”众人惊呼道。
王三喜气得捶他大腿一拳:“哎哟,你个憨子哦!加会社是要交钱的!我听骡马帮的弟兄讲也交钱,交了钱就能跟着骡马帮混!你若是加了农会,那就是许老爷的人了!还用来这儿鸟地方受罪?”
那青年一听这话,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就不听姐夫说完呢?急着跑来矿上干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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