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党抽调所有浙江、福建、广东籍贯的同志前往上述三地开展工作,周树人、林觉民等人都在抽调名单之上。这三地出身的同志有近万人,除去部队中的同志之外,其他六千多人返回故乡之前都接受了培训。
培训课法律方面的总负责人是最高检察院院长徐电,这位法律专家再也没有年轻时候法律至上的想法,徐电在培训会议上直白的告诉同志们,“这次工作面临两大问题,第一就是解决刑事案件。我们不能把解放区的法律照搬到东南三省,这点必须要强调再强调。我们处理刑事案件的依据只能是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基本共识,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谁欠下人民的血债,谁就得偿还。我要反复强调这点,同志们工作的时候绝对不能宣传我们人民党要如何如何。希望同志们能够把握住这个基本点。”
周树人与林觉民正好在党校礼堂里面挨着坐,组织上安排周树人回杭州负责以杭州医院为基础,建立杭州医学院以及杭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工作,林觉民则是回广州负责建立广州地方政府。听了这冷酷无情的话,周树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倒是林觉民低声冷笑一下。
听到这笑声,周树人扭头看向林觉民。却见林觉民的神色一点都不是在嘲笑徐电,那挂着冷酷笑容的面容中有着一股极大的热情。周树人能够猜的出,林觉民支持在各地推行血债血偿的政策。
徐电从法律角度以及法律执行角度将这次工作的目的与方法的要点向同志们阐述了一番后,就进入了课间休息阶段。周树人忍不住与林觉民攀谈起来。每个人胸口的标志上都有性命,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应该怎么称呼。周树人问道:“林同志,我觉得你坚决支持这次行动?”
“为何不支持?”林觉民反问道。
周树人其实也找不到为何不支持的理由,沉吟了好一阵子才答道:“有些人是能不杀的。”
林觉民看了周树人一阵之后突然笑了,“周同志,我觉得不少同志真正担心的是咱们人民党立了这个规矩之后,百姓以后就采取这法子解决所有问题。现在毕竟不是刘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的时代。或许你觉得百姓们若是起来说话,喜忧参半。”
周树人一愣,林觉民的话直直的戳中了周树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有些不言而喻的东西甚至周树人自己在听到这话之前都没有想到,可偏偏完全符合周树人的想法。周树人仔细打量着林觉民,从相貌上看,林觉民的年纪不到30岁。
就在此时,另外一个胸口标牌上写着“方声洞”的青年靠了过来,“觉民,怎么坐到这里了?”
林觉民笑道:“来晚了,没地坐。我哪里还敢挑位置,有空位就赶紧坐下,不然不是找骂么。”
此时课间休息已经结束,大家纷纷回来听课。方声洞见到这里还有空位,干脆也占了个位置坐下了。年轻人都喜欢结交朋友,一听说周树人是医院院长,学的还是西医,林觉民与方声洞就更愿意结交了。
周树人爱静,加上投入人民党时间不多,没什么亲密朋友。午饭的时候就被林觉民方声洞给拉去了广东的同志那里。这两位和其他一些同志都是陈克按照自己记得的黄花岗名单找到的同志。不过这些年轻同志一开始却对人民党有自己的看法,所以一部分同志回去了。在七八年的革命生涯中,有些广东同志战死或者因病去世,也有些因为违法犯罪,被关或者被处决。那批一起来根据地的青年剩下的也没有几个。不过能够坚持到现在的,也都不是一般人物。
只是交谈不久,大家就喜欢起周树人来。林觉民说道:“周同志,原本我一直对看人之术不太了解,总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却觉得一眼就能看明白。”
“怎讲?”周树人知道林觉民是在夸周树人是个人才,他倒也有了点兴趣。而且这等时候,哪怕是凑趣也得问个究竟。
林觉民笑道:“周同志言谈从来不浮夸,说的都是发生的事情。不臆测,不把推断当事实。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周树人就是个说实话办实事的性子,对林觉民的赞美反倒没什么感觉。他问道:“林同志,既然你负责组织部工作,应该对民情颇为了解。这次412若是只遵循蔡……元培先生清党的本意,断然杀不了这么多人。后来杀得血流成河,绝大多数都是各地为了利益相杀。这次人民党以血债血偿为指导思想,这类事情难保不会再次重演。我觉得须得谨慎。”
林觉民点点头,“这次干部整顿,首要提的就是坚持实事求是的作风。若是实事求是,就不会相信世上有一劳永逸的事情。一件事有开始,有结束,这是事情的过程。我做组织部工作的人事工作,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总会不由自主的希望能够把事情做好。现在看,能把事情从头到尾干完,就已经不错。所以一事一了解,看似没效率,反倒能够提高效率。”
若是别人只怕就觉得林觉民说话未免离题万里,周树人却听明白了林觉民作为组织部成员的态度,“那么林同志的意思就是,血债归血债,偿还归偿还,赔偿归赔偿,发展归发展。绝不掺和到一起去?”
“正是如此。”林觉民答道。
周树人点点头,执行过程中真的能够做到这点,的确能够避免很多麻烦。只是这对于人民党的要求实在是太高,正常人都希望一劳永逸,或者是得过且过。林觉民所说的内容在执行过程中会遇到无数的麻烦。
看周树人脸上露出的疑虑,林觉民笑道:“我等当年投身革命,就是为了扫清天下污秽,建一个朗朗乾坤。这等事再麻烦也得去做。不仅是要去做,还要竭尽全力把这些做事的法子推行到天下去。若是每个百姓都能如此做事,那样的中国将何等的伟大!”
周树人到现在还没有选择加入人民党,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觉得人民党的政治理念太过于高深。若是按照人民党的要求,人人即便不能出将入相,至少也是人才。这等理想当然值得尊敬,不过正常人若是能够做到这一步必须经历无数艰辛与痛苦。想迈过这一步的确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有了这等认识的差别,后面的话就不那么投机了。而且午饭时间也不久,同志们吃完之后就继续去上课。这次相识并没有让大家结成什么挚友。
上课培训主要是针对非阶级斗争地区,浙西这个爆发了阶级斗争的地区完全实施了军管。工农革命军解放东南三省后,对于处理流程有了相当大的争论。
一切社会行动都需要支出成本,关押罪犯的成本更大。一部分同志提出,那些下层的执行者牵连少。各种问题基本调查清楚,干脆先把他们处决,给百姓一个交代。
同样,另外一部分同志认为,如果只是追求简单结案,那当下抓起来的所有人都可以推出去杀了。要杀也先从犯罪的头子开始杀起。不然的话犯罪头子一旦把责任推到已经被杀的家伙身上,反倒让事情复杂起来。更重要的是人民群众的态度,若是先把执行者杀了,他们反倒不会在乎从未见过的那些谋划者的罪行。
两种态度都有道理,只是相当一部分犯罪者没有归案,一部分人现在跑去了王有宏控制的地区,也有跑去租界的。缺了这一部分人,整个412犯罪体系就缺乏人证。最后有人询问起人民内务委员会的代表,是否可以大规模重新采取刑讯的模式。
这个建议直接被人民内务委员会的代表给否决了。这些年人民当强调科学与民主,在人民内务委员会里面,对科学的应用结果是尽量不制造冤假错案,制造冤假错案是对革命工作的极大伤害。经过大量实践积累,审问的方法越来越针对事实查询,采用正常流程定罪。一听说重开刑讯,人民内务委员会觉得大受侮辱。
这条路行不通,那么就只能尽可能的将犯罪嫌疑人全部抓捕归案。而这就牵扯对外问题。那就是江苏王有宏的势力。这几年王有宏控制了苏南后,实施了以纳税以及服兵役为核心的公民体系,凡是人民党的政策,特别是与工农有关的政策,王有宏都会尝试在苏南试着进行实施。
王有宏与苏南的家伙们运气不错,如果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单纯模仿人民党的政策会导致苏南自己的全面内乱。不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让英国扩大在中国的采购,王有宏得到了市场与资金。学着人民党在贸易平衡的基础上购进机械设备,组织机器生产。苏南的民生局面有比较大的改善。
如何对待王有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完全靠军事力量征服江苏当然能够办的到,只是大家都不认为有必要直接采取这么简单粗暴的措施。所以讨论结果是,先正式向王有宏提出,要求王有宏交人出来。
人民党商量怎么对付王有宏,在南京,王有宏也召集了江苏议会商谈如何应对当下的变局。这位浙江都督穿了身北洋军的青色军服,在此时虽然显得有些不太识时务,却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王有宏头发全白了,满口牙齿倒也没有掉,看上去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诸位公民,诸位议员。当下的局面我想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人民党爱说实事求是,咱们也不妨实事求是。世上的道理有两种讲法,第一是靠嘴讲,第二是靠拳头讲。今天的局面已经如此,我们肯定想用嘴讲道理,只是人民党肯不肯听,愿意不愿意和咱们用嘴讲道理,这却是件谁都不能确定的事情。我召开这个会议,就是想听听大家想如何讲道理。”
这等说法很清楚明白,江苏议会的议员们脸上表情各异,倒是露出悲愤神色的议员数量比较多。江苏靠打仗绝对打不过人民党,每个江苏议员都很清楚。所以感觉自己受到欺负所带来的悲愤感也格外强烈。
“王都督,我们绝对不投降!”已经有议员喊道。这么一喊,已经有其他议员开始应和。
王有宏忍不住笑起来,“诸位,人民党还没有劝降,我们自己就讨论起投降的事情,若是大家都这么想,那我觉得咱们还不如干脆主动投降的好。”
被王有宏这么讽刺了一番,那些沉不住气的议员都是脸上发红。不过王有宏并不想追究这点,他说道:“人民党肯定不会现在提出这个要求,我倒是有件事需要大家下了决定。那些逃到咱们江苏来的人,人民党绝对不会放过里面大部分人。而这些人前来投靠的不少都是咱们江苏的议员或者头面人物。如果人民党向我们索要这些人,我们到底是交还是不交。这件事需要诸位拿个主意。”
“为什么要交?”有方才露怯的议员急不可耐的开始表现自己的“傲骨”,“人到了咱们江苏,送回去就是杀头,咱们这么做跟投降人民党有何区别?”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议员起来反驳,“咱们江苏人为什么要庇护浙江佬、福建佬,还有广东佬?”
争论随即展开,有些议员认为这是人民党该求到江苏门上的事情,有些议员则是完全为江苏的安全担心。王有宏瞅着这场活剧,脸上毫无表情,心里面大为鄙夷。这些家伙的表现只能用一句“又卑又亢”来形容。明明是心里面害怕,嘴上不敢直说。有这么一群手下,王有宏完全放弃了武力抵抗人民党的想法。
看够了这些议员的表演,王有宏挥手打断了议员们的争论,“无论人民党想做什么,都让他们以正式的法律文件向我们提交请求!”
这是王有宏心里面的一处痛,当年试图纳妾的行动,最后在人民党一封法律文书上败下阵来。堂堂江苏都督却不得不屈从人民党刀笔吏写下的文书。所以王有宏决定,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都要人民党以正式公文的方式进行交流。这么做也不完全是王有宏意气用事,虽然不能完全圈定是谁,王有宏却知道,在江苏议会里面有人与人民党互通声气。这次的要求也是王有宏试探人民党是否有心和平解决江苏问题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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