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段宇成里外吐了个干净,从洗手间出来,到凳子上坐好。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偃旗息鼓,累得像个破落户。
罗娜把热水递给他,紧着鼻子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上哪去了,这么臭呢?”
回答罗娜的是一声大大的喷嚏。
罗娜去洗手间拿毛巾,回来发现段宇成浑身上下湿得透透的,根本无从下手。她干脆把毛巾扔给他,“你自己进去洗个热水澡吧。”
段宇成拿起毛巾再次走进洗手间,他在门口回头偷看,罗娜在柜子里翻衣服。他把毛巾拿到鼻子处闻了闻,有股熟悉的芳香味,跟罗娜的头发是一个味道。
罗娜这没有男人衣服,只有几套队里多余出来的比赛服,她来到洗手间门口,说:“衣服我放在外面了,你先凑合穿着,回去自己换。”
她说完耳朵靠近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好。”随即又打了个喷嚏。
不会要感冒吧……
罗娜不知道段宇成怎么搞到这种田地,她给队医刘娇打了个电话,准备去她那拿点感冒药。
刚下楼,就看见警车来了。
警车直接开进学校。
罗娜完全没料到这跟她屋里那个男孩有关,直到她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施茵,还有搀扶着施茵,同样面色苍白的贾士立。
罗娜临时改变线路,朝他们走去。接着她又看到段宇成寝室另外两个人,大家都是面色凝重,垂头丧气,步伐缓慢,像是在参观烈士陵园。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罗娜离得五米开外就出声问。
贾士立抬头,看见罗娜,崩溃道:“老师,段宇成他怕是不行了!”
……?
接下来的三分钟,她跟几个精神错乱的学生沟通了情节发展。
怪不得他一身湿漉漉,原来是投河了。
罗娜脑壳生疼。
她先把紧要事说了,那就是熊孩子现在没事,正在她屋里洗澡呢。她把自己的宿舍房间号告诉他们,让他们去看他,自己留下跟警察解释。
警察把她好一顿训,说现在这些大学生,一个个都不服管教,任性妄为,全是当老师的错。罗娜连连称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
警察要上楼看看段宇成,被她严词拒绝。
“我们那是女老师宿舍,不太方便。”
她不想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她得给他保留尊严。
“刚刚上去那三个也是男的啊。”
“那是学生,小孩,不算事。”
警察被罗娜连哄带骗送走了。
气还没喘匀,刘娇打电话来问到底还要不要感冒药,她又一路小跑去取药。再次回到宿舍,罗娜本以为能看到“大难不死”的段宇成跟同学抱头痛哭的凄美场面,没想到屋里安安静静。
段宇成睡着了。
穿着她给他准备的比赛服,趴在她的床上,脸埋进她的枕头里,长长的一条。他的四肢没有刚刚进屋时那么涨红了,变成淡淡的浅粉色。呼吸有点不顺畅,鼻子有点堵,嘴巴微微张着,一呼一吸,透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傻气。
他穿这身衣服看起来很陌生。这是队里统一的比赛服,但没硬性要求队员必须穿,段宇成一直穿自己的衣服。他不喜欢校队比赛服的设计,嫌裁剪和颜色都太土。他不喜欢纯色,偏爱灰调和浅色系。
仔细想想,这小子还挺事儿的。
他的同学围着他看,像是围观稀有动物。
罗娜走过去,贾士立转头看她,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老师,练体育的都是疯子吗?”
罗娜摇头,“不是。”
至少不全是,但顶级运动员确实大都是疯子。
又待了一会,几个学生要走了。
“您就让他在这睡吗?”施茵小声问。
“嗯。”
“可他睡这您怎么办啊?”贾士立看了胡俊肖一眼,“要不我们把他抬回去吧。”
“就让他在这吧,没关系。”
段宇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烦恼了整整一学期,现在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送走了同学,罗娜拿来药和水,蹲到段宇成身边。睡着的小孩看起来毫无防备,脸蛋软软的,湿润的头发一缕一缕,乌黑乌黑,支楞巴翘。
“喂。”她小声叫他,没动静。她轻轻摇他,呼唤他的名字。
段宇成缓缓睁眼,倦怠让他的目光游离,一不小心眼皮多了好多褶,眼球里布满血丝。
“把药吃了再睡。”罗娜说着,把药片放到段宇成嘴边。段宇成嘴唇微张,罗娜将药片送进去。他嘴张得很小,罗娜觉得送药片的过程中,自己的指甲碰到了他的唇瓣,沾了微薄的浅凉。
“喝水。”
她又把杯子放到他嘴边,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罗娜说:“还不起来?我是不是还得帮你找根吸管啊?”
段宇成揉揉眼睛,磨磨蹭蹭用肘部支起上半身,就着罗娜的手把水喝了。罗娜真的有种在伺候小动物的感觉。他喝完再次揉眼睛,罗娜皱眉,“别揉了,都红了。”
他抽抽鼻子,再次躺下。
罗娜问:“好点了吗?”
他点头,“嗯,我睡了……”说完,他像不想再被打扰一样翻过身,背对着罗娜,长腿卷着她的薄被,遁入梦乡。
罗娜看得好笑。
占山为王了,这到底是谁的屋子?
安顿好他,罗娜开始加班整理资料。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段宇成的脸上。他醒的时候,罗娜还趴在书桌上睡觉。他光脚下地,顶着鸡窝发走到她身边。
这时段的光线很美。她枕在手臂上,浓密的长发铺满身,睫毛细长,鼻头微俏。膝盖弯曲,脚踝相叠,看着就像中世纪油画里的公主,或是年轻的贵妇。
他想碰碰她的发丝,又怕破坏了画面的宁静。
他不甘心,蹲下身子,视线与书桌平齐,努力寻找。晨光在桌面洒了薄薄的一层银粉,他观察许久,最后悄悄抬手,捻起一根掉落的发丝。
他将这发丝置于鼻下,轻轻吸。一点点瘙痒,一点点梦里的香气,如愿以偿唤醒了自己。
之后,他轻手轻脚整理好床铺,先行离去。
屋外空气清新自然,他站在楼门口,回想之前所作所为,觉得好像被附身了。他先去外面买了一堆丰盛的早餐,然后回宿舍找同学道歉。
他把他们的聚会搞砸了,又害他们担惊受怕。
大家都在睡懒觉,贾士立被早饭的香味叫起来,从床缝里伸出一只肥爪。
段宇成递过去一个包子。
贾士立坐起来,边啃包子边说:“你真是太能折磨人了,我们都以为你被淹死了。”
“怎么可能?”这点段宇成尤为觉得奇怪,“我是在海边长大的,水性很好,你们怎么会觉得我会被淹死?”
贾士立把剩下半个包子塞嘴里,下床就是一顿暴捶。
段宇成弯腰抱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耍着赖求原谅。
他正冲着阳台,晨风吹入,天色蓝得惊人。
学校正式放假,同学们陆陆续续走了,田径队留了一批要集训的人,包括段宇成。
在室友都回家之后,段宇成搬去了刘杉的寝室住。
刘杉对他的到来百般嫌弃。
“你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谁让你来了?”
刘杉寝室空出两张床位,段宇成挑了靠里的一张,忙着摆放日用品,没理他。
刘杉靠在椅子里,变本加厉道:“训练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队伍是你们家赞助的?”
段宇成手停下,回头看他。
刘杉对于段宇成之前逃训练的事耿耿于怀。
虽然他之前一直跟段宇成不对付,那也只是在良性竞争关系下的相互不服气,他心里还是把段宇成当朋友,或者准确来说是当战友的。
但段宇成那一逃,把这种关系逃远了。
“对不起。”段宇成没找任何理由,坦白承认。“我知道我错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刘杉从没被段宇成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也没被他用这样的语气道歉过,浑身发麻,各种难受。
“谁他妈要你保证……”
两人正尴尬着,屋外传来一声高呼——
“师哥!”
段宇成:“……”
刘杉一拍手,又想到新招刺激段宇成了。
“你知道毛茂齐跳过2米26了吗?”
段宇成面无表情。
“你知道我跳过2米20了吗?”
“滚。”
“哈哈哈!菜逼!”
刘杉舒坦了,这才是他们的正常沟通方式。
毛茂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跑进屋,见到段宇成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冲上来就是一个拥抱。
“师哥!”
段宇成干咳两声,拍拍他,“嗯,你先下去……”毛茂齐比他高了十公分,这么抱着感觉贼别扭。
“师哥你训练怎么没来?”
段宇成就纳闷了,他只不过一天没训练,就搞得像弑君谋国了一样,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他车裂了。
“我昨天有点事。”
“什么事?”
“……”
刘杉在一旁拍大腿笑。
段宇成转移话题,指着毛茂齐头发问:“你多长时间没剪头发了,都这么长了。”
毛茂齐捏着发梢。
“是吗,我忘了。”
“抽空去剪个头发吧。”
“好,你带我去。”
“……”
毛茂齐碎碎念:“等你回来等了好久了。”不管是江天还是刘杉,他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段宇成好。
第一次归队训练,恍如隔世。
段宇成踏上塑胶道的一刻,还未吸满清凉的空气,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他改练百米了,那吴泽岂不是成了他的主教练了。
望着场地中央那个一身黑的健硕身躯,段宇成满脑子飘着不雅的英文单词。
吴泽正在跟罗娜说话,不像闲聊,好像在谈正事,期间他转了次头,目光准确无误地找到段宇成,然后又回去接着谈。
段宇成有种感觉,他们在谈他的事。
跳高队已经开始热身了,段宇成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按理说他现在已经不是跳高队的了,他答应罗娜要转项……
但现在练什么还没确定,他还能跟着跳高队一起训练吗……
他磨磨蹭蹭犹豫半天,那边罗娜和吴泽已经谈完了。看着吴泽走向自己,段宇成不自觉地挺直腰板。
吴泽走过段宇成面前,停都没停,往后摆摆手。
段宇成茫然。
什么意思?
罗娜冲他喊:“过来!”
段宇成跑过去,罗娜带他来到场地边,指着地上的东西说:“投。”
段宇成低头看——地上有一颗铅球,一根标枪,还有一块铁饼。
他吓得心惊胆战,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他颤抖着问罗娜:“你该不会让我转投掷类吧?”
让他去投铅球?
不要啊……
罗娜手里拿着记录板,旁边还架着一台小型DV。她无视段宇成求饶的眼神,一脸公事公办。
“别废话,以前投过没?”
“投倒是投过,但是……”
罗娜打断他,说:“没有但是,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做事利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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