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 沈彻刚起身到屏风后穿了外袍,就听到里屋传来了动静,便往里看, 就见林梦秋已经披着外衣朦胧着眼跟着出来了。
“怎么起了。天色尚早,身上不适更该多躺会, 府上的事都有人在料理,不急。”
林梦秋也是昨夜睡得不踏实, 总觉得心里有事心口直跳,这才难得的起了个大早,没想到能碰上他没走。
“可我想陪你用早膳。”林梦秋看见他便清醒了, 穿上绣花鞋, 生怕他走了, 快步到他身边, 拉着他小声的撒着娇。
她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鼻音, 再加上她一惯软糯的语调, 听上去又娇又软, 便是百炼钢也被她软成了绕指柔。
沈彻冷厉的眉眼也染上了些许的暖意, 眼中带笑, 轻柔的握住她的手掌,“担心我?”
虽是被戳穿了心事, 但林梦秋也不觉得害臊,自家夫君当然是要担心的,点着头不肯让他走。
他起得早, 这会离出门还有段时辰,想着回京之后事忙,确实是许久未能陪她用膳, 便让阿四上了她喜欢的早膳。
别人家都是燕窝老鸭汤,唯有林梦秋爱豆浆、灌汤包子,还有红枣馒头,做成小兔子的形状,小小一屉里面有四个,林梦秋的胃口小,只能吃一个半,剩下的全都夹进了沈彻的碗里。
“太甜了,这中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沈彻的眉头紧锁,眼睛盯着碗中的小馒头有些发愁,便是让他去审犯人也不见得如此的愁。
“不吃不就浪费了,夫君尝尝嘛。”
林梦秋趁着他说话,夹着直接塞进了沈彻的嘴里。
满口都是红糖和枣子的甜味,不仅甜还软绵绵的,也就是小姑娘才喜欢吃这玩意。
可林梦秋还在眼巴巴的看着他,期待的问:“好吃吗?”
那句难吃就同小馒头一道吞进了肚子里,轻轻的嗯了一声,果然就见林梦秋高兴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是月牙一般可爱。
让沈彻的嘴角也跟着上扬,罢了,她昨夜没睡好又要为他担忧,就当是哄哄她吧。
光顾着看她,也不知何时再低头去看,碟子里的那几块全入了他的肚子。
可见古语所云的,‘秀色可餐’,诚不欺汝。
用完早膳,袁立便掐着时辰的出现在门外,林梦秋依依不舍的送着他到院门外。
“夫君,你要平安回来,我在家等你。”
“好。”
沈彻很享受这中有人等着他回家,以及关心他的感觉,他的眼里带着隐隐的笑意。
但身边还有人在,他也不好说什么安抚她的话,正好两人牵着手,被衣袖所遮挡着,便在她掌心轻缓的挠了挠。
就像是羽毛,在她的心上酥酥麻麻的划过。
林梦秋羞的眼睛四下乱瞟,生怕两人这样的小动作会被人发现,她还涨红着脸,就听沈彻一本正经的道:“我记着你昨日答应的话,等我回来。”
而后松开她的手掌,带着人离开了王府。
与以前的每次上战场一样,却又有不同,以前他能毫无顾虑,可如今,他却有了软肋有了顾虑。
这样的软肋未让他烦扰,反倒心中欢喜,这让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活得像个正常的人。
王府外,两队锦衣侍卫手握兵刃整装蓄势,见沈彻出来,领头之人恭敬的上前复命。
“世子爷,辛家有动作了。”
沈彻冰冷的眼眸半眯着,勾了勾唇,瞬间那个纵横沙场战无不胜的沈彻又回来了。
“去辛家。”
辛家自从惠妃被关入冷宫之后,便变得门庭冷落起来,贵妃兄长辛大人,也已致仕在家有月余。
上月他为老太太风光的办了寿宴,虽是广邀京中亲朋,可众人都怕惹上事,很默契的送了厚礼,并未亲至。
从那日之后,辛家人便都收敛了性子,甚至连大门都不怎么出,每日便是在府内下下棋喝喝茶。
沈彻带着重兵到辛家门外时,辛大人正在与几个儿子在书房练字,下人连滚带爬的到了门前,“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没长眼吗,没见到我与父亲在练字,什么事如此慌张?”
辛大少爷皱着眉呵斥下人,身边的二少爷笑着接过话,“跑这么快总不能是来抄家的吧,还不快起来回话。”
他不过是句玩笑话,当初惠妃出事,辛大人被贬,家中就像是乌云压顶人人自危,甚至下人间人心惶惶的在传谣言,说是陛下怪罪要抄家问罚。
为此,辛大人还发了雷霆,彻底的整顿了府中人,这个抄家就成了他们自嘲的玩笑话。
听到自家二弟说起,两人对了个眼神,都是轻蔑的一笑,还能有什么比如今更糟糕的坏事呢。
谁能想到,那小厮颤颤巍巍的就道:“南阳王世子带着侍卫将府外包围了,说要进府拿人。”
辛大人手中的笔瞬间滑落,房中的少爷们也都坐不住了,刚才一时图嘴快的二少爷更是恨不得扇自己巴掌,这怎么好的不灵坏的灵呢。
“荒唐,我辛某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他沈彻凭什么带兵围我辛府,你们随我出去会会他!”
沈彻已经下了马车,寒着脸坐在轮椅上,身后是执剑的亲卫,辛大人带着儿子们匆匆赶到时,便对上了他冷冰冰的利剑。
“敢问世子一句,我辛家可是犯了何罪,要劳动世子如此大阵仗?”
“何罪?”沈彻冷呵出声,十指交叠在身前,眼里闪过几丝冷意,“辛正德柔奸成性,党羽相结,妄蓄大志①,今吾诛之。”
这十二字下来,简直让辛大人一步步的往后退,额上更是冷汗直冒,“你,血口喷人!我辛某人行的端做得正,岂容汝等小儿信口侮辱!”
身边的辛大少爷赶紧的扶住自家父亲,也是横眉怒目的瞪着沈彻,“沈彻,你别以为你仗着皇后与太子,便能在京中横行,我辛家世代清白,如此欺君罔上的大罪,你也敢杜撰。”
若说辛大人一点心思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自家妹妹在宫中为惠妃,又有个能干的二皇子为依仗,对权势的**自然也会与日俱增。
但惠妃出事后,他便收起了心思,准备韬光养晦,这十二个字若是他认了,便真是万劫不复。
“是吗?你借寿宴与朝中大臣私下往来,你可否认?”
“我辛家乃世家大族,在京中的亲朋自然众多,家中老太太大寿,我竟是头次知道宴请宾客也能当做是结党营私!”
“那在京中散布太子病重,二皇子乃贤明之主的箴言,你也否认?”
辛大人脚下有些踉跄,这事他也听说了。
前段时间,护国寺突然天降祥瑞,禅师窥得天机得一箴言,竟是说二皇子乃真龙天子,气运可助本朝昌盛。
这样一听便让人起疑的谣言,竟然传的沸沸扬扬,即便是他在府中闭门不出,依旧是传到了他的耳里。
事情自然不是他干的,但大儿子问起要不要让人制止时,他犹豫了,私心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毕竟成帝十分的信赖国师,没准这样的天机会让他改变对二皇子的看法,而且太子确实病弱,若是民心都向着二皇子,他想靠着二皇子起复也不是没有机会。
便没有制止流言,甚至还在其中推了把手。
没想到今日会被沈彻给点破,“你有何证据?”
沈彻抿着唇笑,辛大人如此心虚的回应,与方才中气十足的模样可差得远了,明眼人一听便知有无。
他也不说有没有证据,继续清算他的罪状:“你不仅私藏火器震天雷,还在府内囤积兵刃,辛正德,你还想如何”
“你你你,沈彻!你休得在我辛家门前信口开河,我辛家一门忠烈,绝不容你污蔑忠良,你若有证据便拿出来,不然跟我去陛下面前说理。”
“证据?好啊,来人,给我进府,搜。”
“你们要干什么?你无凭无证,无官无职便派兵闯我辛家,你这是要做什么!”
辛大人本就气血攻心,这些日子又情绪起伏过大,被沈彻如此一激,捂着胸口险些没晕过去。
辛家自然也有家丁护卫,可面对的是沈彻的亲卫队,根本就拦不住,辛大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闯进了辛家,一口气上不来,竟是真的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亲卫进内将辛家上下都搜了个底朝天,却没能找到探子所报信中的东西。
辛大少爷扶着没有知觉的父亲,瞪圆着眼恶狠狠的盯着沈彻:“沈彻,你辱我辛家至此,此仇不报枉为人,我今日便进宫告御状!”
沈彻冷眼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庭院,眸色越发的阴沉,他又被人摆了一道。
与此同时,宫内御书房。
成帝正在面见群臣,商议西北战事部署,最近南阳王捷报连连,眼见就要收复河山,成帝便有心想要召他回京,另派大将出征。
一则是,南阳王已在外多年,身上重伤轻伤不断,既然打赢了,便也该回京修养了。
二则是,南阳王在西北根基稳固,甚有人开玩笑说他是西北的土皇帝,民众只识南阳王不认他成帝,虽然是玩笑话,但也足够让成帝夜不能寐。
主意他已定下,最近就是在头疼这个人选的问题。
不论大小朝,太子与几位成年的皇子都会参加,今日也是。
太子与对面的三皇子,一人手中捧着本折子,都在认真的听大臣们的意见。
只是太子的脸色有些苍白,时不时的会吃力的停下喝几口水,他的身体一贯如此,长久下来,大臣们也都习惯了。
这会,大臣们都举荐了适合之人,成帝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便去问沈景安。
“景安的意思呢?”
“儿臣以为,施老将军是不二之选。”
施家是武将世家,而且从不参与党派之争,算是朝中难得的清流。
唯一的缺点是,施老将军年岁不小了,成帝还是有些犹豫。
便又问了三皇子沈敬瑜的看法,沈敬瑜目光有些闪躲,起身犹豫半晌,附和了太子的意见。
他平日在御书房也是如此,成帝并未放在心上,唯有沈景安注意到,沈敬瑜不对劲,他今日格外的关注门外的情况。
甚至好几次想要出去,最后都停住了脚步。
他在等什么?
但很快,沈景安便知道他在等什么了。
小太监匆匆跑进书房,跪伏在堂前,“陛下,南阳王世子与辛大人在宫门外动起手来了。”
竟然有人在宫门口动手,简直是匪夷所思,成帝抬手喊了停,现下不管什么事,都比不上眼前事来的急迫。
“真是荒唐!传朕的口谕让禁军将所有人拿下,再把这两人都带进来。”
顿时御书房内鸦雀无声,众大臣们面面相觑,只有沈景安发现,坐在他对面的三弟,展眉笑了。
禁军的动作很快,不多时,沈彻和辛家人便被召到了殿内。
看着下首都有些怒气的两人,成帝只觉额上青筋直跳,“都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还请陛下做主,方才南阳王世子带兵将臣府邸团团围住,污蔑臣结党营私囤积兵刃,还想屈打成招,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成帝闻言脸色微顿,而后看向了沈彻,他腿脚不便坐着轮椅,是成帝特许他可以不跪不行礼,他虽面无表情,但对比身边的辛大人实在是好的太多。
“沈彻,你说。”
“臣不过是替陛下捉拿嫌犯,当初不也是陛下让臣查的吗?”
成帝确实是怀疑辛家,但没想到沈彻会这么个查法,如今反倒让他下不来台了,“你心有疑虑,朕只得让你去查,可没让你屈打成招啊。”
明明平日看着很能干的人,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成帝也有些想不明白。
“臣有证据。”
“那你便把证据拿出来。”
沈彻依旧是说了方才在辛家门外说的那几点,成帝期待的神色也沉了下来,“你既没搜出兵刃也未有所谓的证人,如何能让朕信服,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
成帝叹了口气,最后道:“沈彻,你太让朕失望了,辛爱卿,你放心,朕会为你做主的。”
“父皇,或许其中还有隐情呢?”
沈景安缓慢的起身而后跪下,“恳请父皇给沈彻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周围的大臣们对此发展都有些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后,有几个支持太子的大臣也跟着跪了下来,“臣以为太子说的是。”
眼见为沈彻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沈敬瑜便坐不住了,他原本只是想要将沈彻给打下马,没想到太子会出来送,太子越是求情,父皇定是越发不喜。
他的好兄长,真是对不住了。
“父皇,儿臣以为不然,南阳王世子并非头次对大臣们不敬,却仗着曾经的功绩以及父皇的宠爱,目无王法在京中作恶,此次更是冤枉忠良,妄图污蔑二皇兄,还带兵私闯大臣府邸,证据确凿,若是此次不罚,只怕以后会变本加厉。”
这话简直是说到了成帝的心坎里,他沈彻今日敢闯大臣家,下次是不是就敢闯皇宫了?
原本因为太子而勾起的恻隐之心顿消,甚至连带太子也有些不喜起来,却未发现,自己这个不善言辞的三儿子,今日似有不同。
“三弟这是何意?”
“自然是希望父皇重罚,以儆效尤。”
成帝面沉如铁,虽然有些不忍,但长叹一声,依旧是点了头,“来人,沈彻私闯官邸冤枉忠良,证据确凿,先将其拿下,关入大理寺等候发落。”
禁军闻言上前,可还未碰到沈彻的衣服,就见他勾着唇笑了。
声音冰冷,话语中带着讥诮,“臣冤枉了谁?”
“你冤枉辛大人,难不成这会想要说你没做了?”眼见事情便要成了,沈敬瑜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沈彻却丝毫未见慌乱,还有心情理了理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弄乱了的衣服,“臣是去抓人,可臣没说此人是辛大人。”
成帝有些疑惑,“那你说的是谁?”
沈彻慢条斯理的抬头,睁开冷冰冰的眼,看向了身边的三皇子沈敬瑜,眼内的戾气愈盛。
他缓慢的开口一字一句道:“三皇子沈敬瑜柔奸成性,党羽相结,妄蓄大志,还请陛下诛之。”
沈敬瑜面色突变,笑容僵在了脸上,脚步不稳的往后退了两步。
“我竟是头次知道,堂弟不仅伤了腿脚,甚至连脸面一并不要了,你方才做的事,众人历历在目,如今又要含血喷人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御书房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的道:“父皇,且慢!”
众人回头看去,便见此刻应该在安阳的二皇子沈敬宸,居然出现在了御书房外。
“父皇恕罪,儿臣来迟了。”
这可真是让人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敬宸,你怎么无召进京了?”
“儿臣是来为父皇送大礼的。”说着他抬了抬手,身后侍卫抬着一大箱子的东西进了御书房。
打开之后,里面震天雷火器堆了满满一箱。
“你,你这是作何。”
“父皇别误会,这些东西是儿臣按照沈彻的交代,从上次安阳伏击他的黑衣人身上发现的线索找到的,您猜是在哪发现的?”
“何处?”
“护国寺,护国寺那位所谓窥得天机的禅师,儿臣也已将他拿下,他以全都招供了,是有人教他说的话,从未有祥瑞,也没什么天机,他们只是想引沈彻去查辛家。”
若是没有兵刃和火器的存在,沈彻是不可能会上钩了,故而东西一定是确实存在的,也一定要让沈彻的人亲眼所见。
而后才能出现今日沈彻带兵围剿辛家的局面。
事到如今,成帝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了,沈彻这是布了个天大的局。
从他在安阳遇险,到故意打伤了沈敬宸开始,一步步都是在为了布这个局,就是为了将幕后之人给引出来,为了放松此人的戒备,让他露出马脚。
果然,与沈彻猜测的一模一样,沈敬瑜来不及销毁火器和兵刃,只能先将东西藏起来,至于藏在哪里,也很好猜。
沈彻一定会去护国寺,但只会查禅师和僧人,最危险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东西便在此处。
可若是他的人或是太子的人去都不行,沈敬瑜会起疑,成帝会不信,唯有远在安阳的沈敬宸可以。
“臣也愿意作证,世子并未为难下臣,闯入辛家也是为了假戏真做。”
辛大人赶忙俯首跪地,为了做戏逼真,方才他不得不怒骂沈彻,后来实在演不下去了,只能装晕。
现在想来依旧是后背发寒,他居然骂了这冷面阎王,真是要命!
时局瞬息万变,方才沈彻还是板上钉钉的要入狱,如今一转,他又占了上风。
不,应该说他从未错过。
沈敬瑜突得颓然了下来,跌坐在地,甚至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只是轻声呵笑了几声,他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十分彻底。
他自以为很了解沈彻,却不知,从未将其看透过。
沈彻的轮椅缓慢的移动到他的跟前,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他道:“是谁教的你。”
沈敬瑜确实潜伏的够深,但沈彻却觉得不够,单凭他一人,是绝不可能策划这么多。
“只要你说,我可保你不死。”
沈敬瑜红着眼抬头看他,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就看到了沈彻身后所站之人,又将嘴给闭上了,嗤笑着低下了头。
“没有人教我,是我想要挑起你与二哥的争端,好将祸引到大哥的身上,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我做的,没有别人,还请父皇责罚。”
成帝最后看了眼沈敬瑜,失望的闭了眼,沉声道:“三皇子沈敬瑜,柔奸成性,党羽相结,妄蓄大志,今废其皇子身份,贬为庶人押至大理寺,听候发落。”
沈彻看着沈敬瑜的背影消失,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甚至隐隐有些不安。
沈敬瑜方才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
他总觉得事情并未结束。
但好在,即便天摇地动,都有人在家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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