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茵一整天心绪大起大伏下,第二日自然没能起来,她的病来势汹汹,裴执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一夜,也没见她好转。
身体像是被火灼烧着一样,傅茵想要逃离却一动也动不了,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想张开眼,挣扎了半天眼皮只掀起来一点又重重的合上。
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傅茵缩在一个漆黑窄小的匣子里瑟瑟发抖,外界有一道清凌凌的声音问她,“冷?”
她张了张口,想说热,却吐不出来一个字,身上的闷重感又加重了些,稍顷,有人掐着她的下巴强硬的灌了她一碗苦药汁。
刚咽下肚,床上的女子就止不住咳嗽,一会儿半碗药都被咳了出来,裴执面色黑青,拿着素白的帕子给她擦了干净后又亲自给傅茵换了件衣裳。
裴执摩挲了下她苍白憔悴的脸颊,眉心紧锁,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傅茵昏迷了一天,半个太医院的人都被请来了裴府。
御医们围着病人商讨许久,也没得出个有用的办法,不管是行针还是用药,人如何也醒不过来,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夜里再问诊的时候,御医们已是连诊词都不敢说了,明眼人都知道,床上之人已经行将就木,他们沉默半响,谁也不敢开口提让首辅准备后事。
“尊夫人瞧着似乎心有郁结,也许解决了夫人的心事也就能好了过来。”一位年轻的御医谨慎的回了一句。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说屁话,人都醒不过来还怎么解决心事,御医们却还是小声的一起附和,裴执冷笑一声,将这些没用的东西撵了出去。
夏蝉却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一般,她不知道傅茵与裴执之间的约定,只以为傅茵是见不到霍深才郁结于心,直直跪在地上,哭着求,“大人,就让我家姑娘见霍公子一面吧。”
“见着了,让他继续来祸害我的妻子?”裴执一字一句,面色冰冷如寒渊,摆了摆手,秀珠立即上前把夏蝉带了下去,省的她在主子眼前哭的人心烦。
夜色渐浓,男人手里拿着佛珠,坐在一旁的塌子上,月色透过镂空的窗格撒到他身上,清冷又空寂,他阖上眼慢慢转了两圈佛珠,然后起身给傅茵裹了一层锦被,抱入怀中。
“备车,去宁济寺。”
裴府的马车踩着月色连夜赶到了宁济寺的山脚下,裴执将人背上去的时候,天上的星子已经渐渐隐退,宁济寺内的钟敲起空荡悠长的钟声。
裴执年少行事诡桀,得罪无数人,一次中了算计差点活不过来,在宁济寺休养了一年才好转,他与寺中的主持亦师亦友,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求到那人眼前。
只是怀中的人轻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晨曦的光照在她脸上,透明的像立马就会消失一样,她是他的妻子,已经被他规划进了他的未来,裴执不想让她死。
一位小和尚将他们带入了厢房,行了一礼道:“主持正在进行早课,施主请稍等一会。”
裴执倒了杯水,润了润傅茵干枯起皮的唇,闻言眉也不抬道:“三百两香火钱,请他过来。”
小和尚眼睛瞪圆,恭敬的行了一礼后就匆匆跑去催人。
不到一盏茶时间,一位披着袈裟的和尚就走了进来,玄寂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裴施主好久不见。”
披着金色丝线勾勒的红色袈裟的和尚身形高大修长,随着佛音落下,微暖的朝阳撒在长身玉立的那人身上,给他拢上了一层圣洁的佛光。
男人凌厉的剑眉微凝,淡声说:“大师客气了,坐。”
玄寂笑了笑,一股子圣洁出尘的味道,他跪坐在另一旁的蒲团上,温声细语的问:“裴施主可有什么要紧事?”
裴执呷了口茶,目光凝视着玄寂,没有同他绕弯子,直接以利相诱,“我妻子病了,请你出手救她,等她身体好转我会向寺内捐三万两香火。”
玄寂眉心一跳,错愕道:“你娶妻了?”
裴执沉默点头。
玄寂拧着眉,观他面色凝重,没有一口应下,而是道:“贫僧先把下脉。”
他随着人去了里间,普一看到榻上躺着的人,就变了脸色,连脉都没有把,直接拒绝道:“没救了,直接准备后事吧。”
方才高洁出尘的主持顷刻间变了一个人一样,话中刻薄又冷漠,裴执已然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他沉着脸,声音突然哑了几分,“你救的了我,也能救的了她,为何不肯救?”
“贫僧说过,你亲缘寡淡,是个克亲克妻的命,这女子的面相更是有短命早逝征兆,你娶了她当晚没走已经是上天怜悯。”玄寂漫不经心的转了转佛珠,嘴里吐出的话越冷漠,也不管是否戳痛了对方的心。
裴执袖中的手抖了下,冷如鹰隼的眸子摄住他,玄寂被他刀子一样的眼神刺的有些心惊,他闭上眼权当自己看不见。
“我不信命。”裴执攥紧了拳头,面无表情看着他,“再加五万两,救她。”
玄寂睁开了一只眼,悄悄觑他一眼,“贫僧只能一试,救不救的回来还要看她自己。”
裴执绷紧的脸微微一松,“好”
玄寂给傅茵用了一颗药丸,见她吞下,脸上顿时变的心疼,“这药喂了也是白喂,即使现在救活了,她也活不了几日,她在今年必有一个死劫。”
续命丹可保住人的一线生机,有价无市,他手中也仅有三颗,两个都赔在性裴的身上了,谁让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当年这人四肢都被打断了凭着一口气爬到了山上,血迹拖了长长的一条,狼崽子一样看着他,他这心一软就救了他一命。
当然玄寂事后也把人留在了寺内剥削了一年,将人赶走前不忘说些刻薄难听的话。
——你就是个薄情寡性孤独终老的命,我就不该救你,当时早早去了,后半辈子也就不用再吃苦了,与其你日后再爬回来,还不如现在就留在寺里当个和尚。
少年桀骜不驯,狭长的眸高傲的扫他一眼,“你只是贪图我生钱的本事,爷日后有权有钱,一个人也能潇洒过活。”
玄寂心中痛惜,当年怎么就没再坚持一下,此时也就不用他卖药挣钱了,一年别说是七万,十万二十万也能给他挣来。
盛夏山中多雨,霹雳啦啦的雨水拍打在山林树叶上,声音清脆又空灵,傅茵休养了一个月,身体已经渐渐好转,她爬在窗格前,接住屋檐落下的水滴,身后的人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
傅茵转身,眉眼温柔,“夫君。”
“莫要贪凉。”裴执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傅茵笑了笑,“屋内闷,我只是想透透气。”
裴执淡淡嗯了声,双臂一环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问:“近来可好?”
傅茵的身体经不住来回折腾,只能留在寺内休养,她现在住的正是他之前留下的小院子,清净雅致山中清凉解暑适合养身体,裴执忙完公务后就会抽空来陪她。
“已经好很多了,我觉得我可以回府了。”傅茵也没想到自己身子这么差,稍微一不注意就要没了,之前她在坊间的时候也没这么差呀,傅茵在心中轻叹一声。
时也命也,大概她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吧。
“不着急,再等等。”男人下颌搁在她头上,轻轻蹭了蹭傅茵柔软的发丝,她一直呆在屋内不能出门,也就没有绾起头发,此时三千青丝披在身后,愈发衬的人娇弱柔美。
玄寂算得有一个贵人可以破了傅茵的死劫,不日就会出现,事关傅茵的性命,裴执马虎不得。
翌日,雨水停歇,有个圆脸小和尚匆匆来传报,叫傅茵去后山处等一个人。
傅茵纳闷,她不想跟着陌生人去等一个不明不白的人,还没动,一旁正看着书的裴执,已经起身将她捞了起来。
“夫君?”傅茵不解的看他。
裴执道:“去了就知道了。”
那小和尚单独通知了傅茵显然这就是他等的契机,裴执心跳罕见的雀跃了下,等待会见到了那人,威逼利诱也要将人留下。
然而真见到了人,裴执却突觉有一丝荒唐。
傅茵脚步一顿,不远处的山桃树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她面上有些慌乱,霍深怎么会在这里,他听说了她在这里特意派人来传的话?
可如果是这样,裴执又怎么会答应带她出来。
一旁牵着她手的男人一点点收紧了手,傅茵忍不住了才轻唤一声,“疼。”
男人松开了手,深深的看着她,傅茵惴惴难安,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袖子,“我.....我没有偷偷联系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傅茵这些日子都在裴执的看管之下,她有没有联系谁,裴执十分清楚,正是清楚他才觉的恼恨,是谁都好,唯独霍深不能是那个贵人。
这样岂不是昭示着,傅茵只有回到霍深身边才能活下来,唯独跟了他就会死,两人之间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绳牵在一起,无论他怎么做都斩不掉那份缘,裴执眼眸里的温度一点点变凉,傅茵憋着气不敢说话,没一会就难受的咳嗽了起来,男人回过神来,轻拍了下她的背。
不远处的人已经看了过来,他踌躇了一下僵硬在原地。
裴执的指尖掐着女子娇嫩的下巴,抬了下,轻轻在她的面上印了一个吻,女子面色微红,依偎着他。
裴执没怀疑她?
傅茵觉的今日裴执的态度有一些奇怪,若他真觉得是她又联系了霍深,就不会是停在这里,而是直接带她离开了。
虽然现在的亲吻有一些炫耀挑衅的意味,但是男人并不喜欢把她的情态暴露在别人眼中,更别说这个人是他十分介意的霍深。
裴执低头与她视线相对,“娇娇,还记得我之前的话吗?”
傅茵认真点头,“记得的,我、我有在慢慢喜欢你。”
“好,你现在就去跟霍深说清楚,你们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什么贵人,傅茵的贵人只能是他,傅茵嫁个了他,命也只能是他说了算。
裴执冰冷的眸底藏着阴鸷。
傅茵明白了,原来这一出是裴执安排的,与其担心她偷偷联系霍深,不如直接把俩人聚在一起,让他们自己放手。
正好她也有话要跟霍深说,不过看着正在吃醋的男人,傅茵突然就想逗一逗他,小声说:“你就不怕我跟他跑了?”
两人手挨着手,她说的再小声裴执也听得见,男人顷刻间冷下了脸,阴沉沉的盯着傅茵,语气加重道:“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抓回来,打断你的腿,再把你关起来,让你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冷飕飕的冻的傅茵直打颤。
傅茵的指尖颤巍巍的缩回袖子里,掐了掐掌心,连忙讨好说:“我不会跑的,我与他解释清楚日后就再也不会联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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