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又是三天过去了。
聂然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看着远处操场那些士兵们正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不停地训练着,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八天了,要不是那位军医好心开多开了那么几天,她现在已经销了假归队训练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都已经八天了,营长还是没有召唤她。
她不相信霍珩是在玩儿自己,他虽然小心眼多,但是两个人过招那么久,真假话聂然还是分得清的。
虽然他的情绪很不对劲,但是那天他说的话并没有掺水分。
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会替自己和营长提这件事,那么营长为什么不召唤自己呢?
这下聂然坐不住了,不管是霍珩还是营长其中一环出了岔子,这件事她都必须要去问个明白才行,总不能这样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丢失了一次机会吧。
她穿上了外套,直接向着行政大楼走去。
这回进去的时候,站在行政大楼门口的两个警员这回倒是没怎么拦她,轻轻松松她就走了进去,看样子好像是上面有人和他们提前打过招呼。
提前打招呼,那也就是说李宗勇知道自己会来。
那么,这是不是也意味着,霍珩已经把那件事和他说过了,只是他自己把这件事擅自给压了下来了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呢?
李宗勇为什么擅自扣押着自己,而且既然想扣押自己为什么又能让自己去见他呢?
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走廊上静悄悄的,聂然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李宗勇的办公室前,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很快,里面传来了李宗勇的声音,“进来。”
聂然拧开了门把,推门而入。
李宗勇一看到她走进来,收起了手上文件,先是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聂然扬了扬眉,果然自己猜测的一点没错,是李宗勇自己私下扣压下自己。
“为什么不让我走?”她不解地问道。
李宗勇双手一摊,说道:“你这么好的一个优秀兵,把你送走,是预备部队的一大损失。你说,我怎么舍得。”
聂然对于他的说法却不以为然的很,“预备部队里多的是比我优秀的。”
先不说一班那些将来要送往特种部队里的优秀的士兵,就是二班三班也是各方面人才济济的很,她的体能根本没办法这些人比。
毕竟这身体没有长时间经过高强度的训练,打个游击做个卧底还成,跑步耐寒武装泅渡这种体能训练肯定是在中下游水平。
但恰恰相反,李宗勇看中的就是她的作战能力。
他连连摇头,“不不不,他们或许在体能方面比你优秀,但真要去做任务,能力远不如你。”
就像这次在海岛上,如果没有她的领导有方,这十几个人肯定会死在海盗的手里。
这丫头片子聪明不说,还胆大的吓人,敢徒手排雷去炸海盗,就这份心性放眼整个预备部队,哪个敢这么做。
“营长太看的起我了,我也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而已。”她神色淡淡,话语里油盐不进,分明就不给李宗勇机会。
李宗勇看她站在那里,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也明白自己说得再多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只能妥协地道:“好吧,我知道你来就表示你心意已决。你想彻底离开部队呢?还是换个地方?”
聂然立刻接话道:“我想去2区部队。”
坐在办公桌前的李宗勇听到2区部队后,只觉得很是耳熟,仔细想了想后,恍然道:“那是你父亲的部队。”
聂然微微一笑地点头,“是的,我想去他那里。”
既然离开这里,那么她的原计划就可以实施起来了。
当初她的计划就是要去聂诚胜的部队,只不过后来被霍珩给打乱了,现在绕了一大圈也算是偏离的轨道重新步入正轨了。
李宗勇哈哈一笑的靠在了椅背上,“这是打算去给你父亲做左膀右臂啊。”
聂然也不藏着掖着,坦然地道:“别人都说虎父无犬女,上阵父子兵,我去帮我爸爸这也很很正常。”
这次过去她必须要“好好帮助”聂诚胜一番才行,也不枉费她叫了这么久的“爸爸”。
“所以希望营长能够同意。”聂然嘴角微勾起,眼底有一瞬的精光闪过。
“话是没错,可是你宁愿放弃预备部队,转去普通地方部队,聂师长能同意?”李宗勇觉得聂诚胜要是知道她离开预备部队肯定不高兴。
这里是预备部队啊,和普通部队不同,那是尖子部队,是特种兵的摇篮。
有哪个当兵的不把特种兵三个字视为一种目标和荣耀。
就算聂诚胜有想要聂然将来去帮自己的想法,那也肯定是等聂然的肩章上带上星后在把她挖回去,绝对不会是现在。
聂然虽然优秀,但毕竟手上没有任何的功勋,可以说暂时还不成气候。
从预备部队退出去,这无疑是折了自己女儿的大好前程,以及聂家的大好前程。
“我觉得你要不然再仔细考虑一下吧。”李宗勇很是中肯地劝说道。
可聂然却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笃定,“在那之前他可能不同意,但现在么,我想这应该不是问题。”
这个机会还要谢谢聂诚胜本人呢。
断绝父女关系?
呵,当初陈悦的事情逼得聂诚胜直接和自己划清关系,后来发觉没事后就又给汪司铭打电话想借机和她修补关系,可惜聂然晾了他很久。
后来又遇到了野外生存耽误了好多天,现在聂诚胜应该急疯了吧。
毕竟现在聂家只有她进了预备部队,聂诚胜对于自己的期望那么大,怎么舍得放弃。
应该示好都来不及才对。
“不过前提需要营长帮一个忙。”
聂然透着些许狡猾笑意的样子让李宗勇好奇这小丫头片子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说。”
“能不能就说我是训练的时候因为手受伤需要休息,所以决定暂时转入2区。”
暂时?
这两个被李宗勇瞬间给捕捉到了,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丫头片子用这种借口回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只是离开一阵在回来?
说真的,排除那小子和她之间的问题,就只是部队的角度来看,李宗勇也舍不得这么好的种子兵离开。
聂然这种兵要是离开,实在是太浪费了!
她就应该属于预备部队,属于一班才对!
李宗勇以为只是暂时离开缓和一下,立刻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迫和期待,这让聂然一愣,随后淡然地说道:“不,我不打算回来了,只是希望您能这么说而已。等时间一久,我就说自己的手复原不了,无法拿枪,你们已经放弃我了。”
聂诚胜那么急切的想要和自己修补裂缝,无非是觉得她成为了预备部队的一员。
所以这个身份她不能一下子给抹去,需要好好的利用一把。不然就算去了2区也不会受到聂诚胜重视。
这就不得不感谢霍珩的亏欠了,让自己捡了个这么大的便宜,少走了那么多的弯路。
到时候,只要她慢慢渗透进聂诚胜的周围,手废不废的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只要脑子没有废,她相信聂诚胜一定会被自己玩儿的团团转的。
而对面的李宗勇听到她的这番话后,也明白了过来。
这小丫头片子想的还真是周到。
她知道聂诚胜不会答应她的申调,所以用病患这一招逼得聂诚胜不得不接收下她,到时候等时间一长,随便找个什么手受伤脚受伤的理由让预备部队抛弃她,那到时候聂诚胜想做什么也没办法了。
这一招缓兵之计真是干的漂亮!
李宗勇不由得目光里闪现一抹赞赏之色,“好吧,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既然他答应了你,我自然会替你办好。”
聂然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就多谢营长了。”
话既然进说完了,也就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这里。
只是,她刚想要离开,结果就被李宗勇给叫住了,“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聂然挑了挑眉,又重新将刚搭在手把上的手收了回来,“当然。”
李宗勇看她重新走了回来,于是调整了下坐姿,坐直了起来,双手放在了办公桌上,声音变得低缓了起来,“他是我教了这么多年最优秀的学生,因此被我派出去做了卧底,我以为以他的能力最多也就五年可以结束。然而没想到的是,这里面的水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关系复杂的千丝万缕,于是他这一做就是十几年,期间几次死里逃生。”
李宗勇在说的时候,一直盯着聂然的神情,可不知道是这丫头片子掩盖的太好呢,还是真对那小子没情分,脸上愣是一点异样都没泄露出来,就那么笔直地站在那里,甚至嘴角还含着一丝微笑。
李宗勇再接再厉的继续道:“你自己也做过卧底,我相信你能明白他的感受,那种每天闭眼睡觉之前提醒着自己还是一名军人,可等再睁眼时却又要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为了能够得到目标人物的信任,甚至将自己最不齿,最黑暗的一面无限的放大,长此以往下,在身份的转换和分裂下,人就会变得焦躁、无望。”
聂然听着他啰啰嗦嗦的一大堆,又说不到个重点,忍不住问道:“所以,营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是做过卧底,可真是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一睁眼是别人一闭眼是军人这种程序。
因为她从来没把自己当军人,她的骨子里依然还是一个杀手,什么责任、使命、顾忌,对她来说那都是空气,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了。
至于什么把自己最不齿的最黑暗的一面放大,或许军人会有这种转换的困难,但她没有啊,她本来就是属于黑暗,根本不在乎什么黑暗面不黑暗面的。
所以,说实话她不太懂霍珩的感觉。
而坐在办公桌前的李宗勇看聂然真的完全没有被自己话语所打动的样子后,最终坦言道:“我想告诉你,这段时间他所做的并不是想要故意的去改变你,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这两个字总算让聂然有了些许的反应,但那神色看得出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奇怪。
不过对于李宗勇来说,不管是奇怪还是担心,只要她有反应就成。
所以他不遗余力地对着聂然娓娓道来:“是,我刚说过他有几次死里逃生,而死里逃生的原因是因为当初我们派出去三个辅助卧底,最后都背叛了部队,甚至差点把他也给供了出来,以至于后来他拒绝再派任何人去辅助。”
聂然眉梢一挑,无声地等待着李宗勇的后话。
李宗勇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也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他停顿了几秒,继续道:“那三个人和他是同一个寝室的战友,那段时间他不停地劝阻着那几个人,可都没有用。可以说他是亲眼看着他们一点点的变节的。没办法,为了能够将任务完成下去,他不得已亲手杀死了那三个战友,那时候刚做卧底一年不到。所以他怕你也变成这样。这点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已经完成了任务。”聂然语气平静地提醒。
但内心却并不赞同李宗勇的话。
那些人和自己并不同,她完成了任务,她并没有背叛部队,那霍珩有什么好怕的,他的害怕点又在哪里?
这个命题根本就不成立。
“可他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是无法轻易消弭的,而且你在部队里并不能融入其中,反而还想要逃离。你的逃离就是导火索,致使他下意识的想要扣住你。”李宗勇说道。
聂然眉头紧锁,她没想到霍珩会有这么一段过往。
杀死自己的战友,这一点的确很痛苦。
她在基地训练的时候之所以可以把同伴杀掉是因为没感情,零信任。
但部队不同,它是讲求战友情的地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磨合训练,会使得他们的感情变得犹如亲兄弟一样的亲,更何况还是同一寝室的,更是意义不同。
她用理智分析的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更别提霍珩这个执行者了,那时候的痛苦应该是巨大万分的。
如果是这样想的话,那他这样的失控和强制性的介入的确是有因可循的。
毕竟逃离部队和背叛部队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太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感,而且更糟糕的是,她曾经为了骗霍珩,有过变节的假象,这可能也是触动他的另外一个点。
“所以,营长今天说这一番话是要给他洗白?”聂然才不相信李宗勇是闲着无聊和她聊霍珩的往事。
“洗不洗白的在于你,不在我。我只是想把这一切告诉你而已,这样也不枉费他几个月前不惜把自己卷入那场风波里来救你。”
李宗勇最后那句话说的很莫名其妙,聂然听了后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了起来,“几个月前救我?”
霍珩救过她的次数不少,但每次都是他算计好的,并没有将自己卷入其中啊。
对面的李宗勇像是状况外的模样,点头道:“是啊,你执行任务的那天不是差点被发现,最后他给你解得围嘛。”
执行任务被霍珩解围……
聂然骤然想了起来,那天她在刘震办公室里差点被发现,刘震当时正要打算进来,结果被霍珩给阻了下来。
原来那天并不是巧合,而是霍珩早就知道自己在里面,所以才出声帮了自己一把。
得,她又欠了霍珩一大人情。
聂然暗暗撇了撇嘴,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李宗勇,发现他嘴角划过一个极快的笑。
顿时,恍然大悟!
她似笑非笑地对着李宗勇说到:“营长就是营长,这小心思还挺多。”
他摆明了是看出自己不想欠人人情,所以故意透漏出这么一个消息,好让自己对霍珩有愧疚。
那前面霍珩那些情有可原的失控就全部一笔勾销,灰飞烟灭了,要是自己一感动说不定还留下来了。
这个营长,居然给她来这一出。
到底是师徒啊,胳膊肘向里拐!
一个比一个腹黑。
被当场戳穿的李宗勇愣了愣,随即苦笑地摇头,“唉……老啦老啦,竟然被小丫头片子看穿。”
聂然以防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再次被算计进去,立刻打住了话题,问道:“我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去2区那边报道?”
李宗勇觉得吧,自己这一招棋下的还算凑合。
虽然聂然并没有预计中会留下来,但至少聂然心里对于霍珩当初的那些折腾都是情有可原的,加上还欠了一份情,所以如果将来他们两个人的能再见面的话,聂然顾忌着人情也不会太冷淡,也算是做个小小的铺垫吧。
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后,李宗勇很贴心的提议道:“这样吧,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现在受伤也不好训练,不如回家好好休息,我到时候会和你父亲打个电话,等到年后你直接跟着你父亲去部队,如何?”
“那还真是谢谢营长了。”聂然这声道谢显得很不走心。
刚把自己算计了一回,现在就给安抚。
这典型的打一巴掌赏一甜枣。
“我先回去整理起来。”
“好。”李宗勇点头。
聂然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后,李宗勇拿起了身边的专属电话,按了一串数字后,电话里嘟嘟的响了才一声,就通了。
“她走了。”李宗勇也不等那头的人说话,率先开口道。
“嗯。”
“这丫头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很多。”李宗勇继续道。
“嗯。”
“我替你还挽留了一把,结果被她瞧出来了。”李宗勇想到刚才聂然那意味深长的笑后,一阵摇头,明明自己演的那么好,怎么就被发现了呢。唉……棋差一招啊。
那头的人终于不再是发一个单音了,他声音低沉地道:“不用了,这是我答应她的。”
李宗勇听他的声音那么沉冷平静,有些担忧地问道:“臭小子,你……没事吧?”
“没事。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李宗勇千叮咛万嘱咐地道:“好,那你自己要小心,千万千万的小心。”
电话另外一端停顿了三四秒,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她……是离开部队吗?”
“哦,不是的,她去2区,她父亲的部队。”李宗勇这下笑了起来。
这臭小子明明就舍不得的很,在他面前装什么故作释然呀。
他好歹也是个过来人!
“你自己小心点,争取早点回来见她。”
“好。”
两个人说完话后就挂了电话。
正在此时,助理走进了房间内,恭敬地道:“霍总,该登机了。”
VIP候机室内,他安静地坐在轮椅里,那张冷峻深镌的面孔映在落地窗上显得有些缥缈。
从这一刻起,他再次成为了霍珩。
“走吧。”
他推着轮椅往前走去,每一步都像是朝着黑暗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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