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欧小娥和萧锦侃之外,酒三半与汤中松都知道宝怡赌坊。
但这两人和刘睿影一样,对于一座陌生的城根本找不到方向,故而即使去过也是白搭。
令刘睿影奇怪的是,当他说出“宝怡赌坊”这个名字时,萧锦侃却先露出一副豁达的神情。
“你去过宝怡赌坊?”
刘睿影冲着萧锦侃问道。
“略有耳闻。”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
他知道萧锦侃对他说的有所保留,但也明白很多事情,他不能直言相告。
有时候他不得不多想想,自己和萧锦侃到底算不算是朋友。
如果是朋友,相互之间即便做不到事无巨细的分享,也该坦诚相待才是。像萧锦侃这般,肚子里明白许多,也看的透许多,嘴里却不说的,他不知道该如何界定。
不过要说不是朋友,那今晚萧锦侃这般大力相助,却是也让他十分感动。
但一转念,或许萧锦侃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的事端。
他要是能隐晦的提醒自己几句,或许当初在王淼屋子里便不会那样被动。
后面处理李怀蕾的事情,也能更加游刃有余才是。
不过要是刘睿影先从萧锦侃那里的得知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必然不会穿过春暖阁的后院中的小路,上到二楼,走进那间屋子。
很多事要是在眼前避免,过段时间也必然再度出现。
认为的干涉只能让后果堆积起来,待再度出现的时候,就会变本加厉,更加严重。
因此萧锦侃不说透,也不能说他不仗义,只能说个人有个人的考量,他也有他的分寸。
“在想什么?”
萧锦侃看刘睿影低着头走路,不免问道。
恰逢刘睿影正在思考有关于他的事情,被这么一问,骤然之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叹了口气给自己些缓冲的余地。
“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刘睿影话锋一转,想要找补回来。
“去者不可追?”
萧锦侃重复道。
这句话是他在刘睿影从上清庙追救李怀蕾失败后,回来时对他说道。
他知道刘睿影在说谎,可却并没有去戳穿这一点。
对于朋友的认知,萧锦侃或许要比刘睿影深刻的多。
一个失去了光明的人。
一个失去了光明,又能几乎看透一切的人。
这样的人本该是没有朋友的。
无人喜欢和一个瞎子当朋友。
失去了光明便意味着他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世上如此多的韵味,要是看不见,便很难体悟的到。无论用多么漂亮的修辞都掩盖不住。
没有体悟,朋友之间哪来的共鸣?没有共鸣,却是也就失去了交情。
刘睿影是他还在中都查缉司时的朋友。
当他离开后,便只能算是故交。
他认为只有在当时当地,有共同时事交谈,并且身系同样的事情在身,能有相同体会的才叫做朋友。
若离了那地方,在遇到就是故友,相处过的和现在相处的,总要有个区分才好。
萧锦侃很清楚刘睿影身上的不凡,以及他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命格。
毕竟他对世事的无常看得极为透彻。
不过在这种透彻之下,萧锦侃便无法否认自己对和刘睿影之间的友情,并不是那么纯粹、没有私心的。
或许也就是出于这般心态,他对刘睿影很是包容,暂且就算作是一种愧疚的弥补方式。
在萧锦侃这里,无论刘睿影是朋友还是故交,亦或者以后都不交往,都妨碍不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要走的人,没必要去追回来。”
“你也追不回来。”
萧锦侃说道。
末了,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
刘睿影说道。
这句话在当时说出来极有感染力,但其中的道理却十分浅显,根本不用推敲。
听过也就过了,哪里需要细细琢磨?
刘睿影刚回答完自己知道,却是就有些后悔……
这是他自己说正在想的事情,结果旁人给了解释,自己又说知道。
这般前言不搭后语,像极了醉话。
问题是,他并没有喝多酒。
没喝多酒的人,当然不应该说醉话。
不过说出这样话的人,就算喝多了酒,但一定也还未醉。
真正喝醉的人,只会翻江倒海的呕吐,或是彻底昏厥过去,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句话出口,刘睿影竟是有些忐忑。
好在萧锦侃只是笑了笑,并未深究。接着便主动放慢了步伐,和刘睿影拉开了些许的距离。
刘睿影两边的视线一下空落起来,让他有点不太适应。
扭头看了看酒三半,仍旧是拿着酒葫芦朝嘴里一口一口的添着。
有些事,并不能像酒这般逾久弥香。反而像极了每晚夕阳,觉得日日都差不多,可总是有些微的区别。
况且日头一天天的就这么过去,再重复的生活,也会有不同的柴米油盐之事来引起惆怅。
日子就是这么平淡,但想要如此安然的平淡也是一件难事。
“我们在往哪里走?”
酒三半问道。
当他一开口,刘睿影就知道是他手里的酒葫芦又空了。
“先去找个人,很快就到。”
刘睿影说道。
早就说过“喝花酒,赌大钱。”
现在花酒喝不上了,大钱还是要赌的。
前方不远处有个岔路口,距离几人还有不到三丈远。
这个岔路口着实可以称得上是中都城里最有名的岔路。
中间那条最宽阔的,可以直通祥腾客栈。而中都查缉司和擎中王府,也和祥腾客栈坐落在相隔不远的长街上。
最右边那条,则是通往中都城外的三威军驻地。
而刘睿影他们要走的是左边。
看似最不起眼,但一直走到底,便是中都城里最有烟火气的去处。
像大老姜这样的摊贩,一晚上有时和喝酒循环的人一样,会辗转好几个地方。
每个地方去一去,喝一喝,这才叫串场子,每天串一串,生活就有了乐趣。
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摊贩往往比其他人都要先知道,他们可谓是小街上的千里耳,不止知道各家各户是干什么的,就连谁家寡妇找了男人,都清楚的很。
有些长街在黄昏时热闹非凡,有些长街却是在天擦黑了才会有人烟。
现在是后半夜。
除了胭脂弄里的纸醉金迷外,唯有这条街最是热闹。
不过名字却不怎么优雅好听,叫做碾盘子大街。
据说以前这里并不是算作是中都城里的地方,而是附近乡下的耕地。
碾盘子街所在的位置,也是个村落。
在街道的正中央有个巨大的石碾。没有任何牲口或是普通的农民可以拉得动这个石碾,但村落也因这个石碾而得名为石碾村。
在五王共治开启后,擎中王刘景浩亲自划定了中都城的范围,却是要比先前的皇城扩张出去足足一倍大小。
石碾村首当其冲的被整体迁移至更远的地方,搬不走的石碾,被擎中王刘景浩一掌击碎,化为如今这条长街的根基。
刘睿影带着几人走进石碾街,顿时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是好酒!高粱烧的酒根儿,可惜水兑多了!真是暴殄天物……”
酒三半抽了抽鼻子说道。
全天下单凭闻闻味道就可以判断出是何种酒,质地怎样的,估计也只有酒三半一人。
刘睿影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循着味,朝酒铺走去。
酒铺里坐着个看上去十分精明的中年人。
不似寻常商贩,他的身子极为结实。穿着一身短打,可却掩盖不住下面棱角分明的肌肉。
夏日夜晚,暑气未曾消退。
他胸前的衣襟松散摊开,露出古铜色的曲线,上面用蓝黑色的颜料纹绣着几只模样稀奇、形态各异、叫不出名字的猛兽。
刘睿影朝那一瞧,便觉得此人定然有些问题。
他作为一个生意人,眼神和精神却全然不在自己的铺子里,而是一个不放过的注视着过往的行人。
手上拿着个硕大但略有残缺的蒲扇,正在给自己扇风。
身边摆着一尊和他腰身一样粗壮的酒缸,里面盛满了酒三半方才所言的酒。
蒲扇的风,一半吹在他身上,一半吹在酒缸上。
酒香便也如此,随着风,飘散的整个碾子街都是。
铺子位于街口,故而对刚进来的人十分招摇。要是再往里走走,那些个差臭豆腐,葱油小面,煎饼果子等等吃食的味道,却是就可以将其彻底压住。
刘睿影稍慢了酒三半一步。
眼见酒三半往那铺子门口一站,那精明壮硕的中年人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摇扇子的频率明显加快不说,另一只手还揪了揪衣领,似是想要盖住胸前的纹绣。
似乎那纹绣见不得人一样,而且是见不得酒三半等人,方才袒露着对着行人,也不曾这般紧张。
他第一反应便觉得此人或许是西北草原王庭派来的细作,趁着“文坛龙虎斗”的盛会,混入中都城中想要趁乱刺探些情报。
尤其是当今天下五王都在此地。
谁知道这往来的有没有五王之一。
中都城里每隔几日,就会有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传出,且越是难以置信的,反而流传的越是广泛。
但这样的细作却不管不顾,听到的看到的全都一一记录,等着回去之后邀功领赏。
这样来自草原的细作,三威军抓捕过不少,全都移交给了中都查缉司。
不过来的都是些白痴草包。
莫说没有收集到任何确切有用的情报,就连五大王域的官话却是都不会说几句……
他们只管
这样的人来到中都城里,没把自己饿死就算不错,至于其他的可能,却是想都不用想。
因草原王庭和定西王域以及震北王域接壤,且摩擦不断,擎中王刘景浩向来都是将这些细作再次转送到西北两大王域,让这两位王爷酌情处理。
刘睿影没有想到今晚却是还有意外之喜,可以抓到个草原王庭的细作。
当即拿出自己查缉司省旗的官凭,拨开人群,和酒三半一道肩并肩站在酒铺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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