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说完,裂嘴对刘睿影笑着。老人的笑,总是很憨厚。就像孩子的笑总是很纯净一样。老人的笑之所以憨厚,是因为他们活了太多的年岁,见过了太多的事情,就好像刘睿影等人现在身处的茶馆一
样。
现在这种专门的茶馆可是不多见了,尤其是在太上河这样的烟花之地,茶馆的确是稀奇的很。酒乱性情,茶定心性。喝酒多痛快?喝茶听起来就是一件慢悠悠,缺乏活力的事情。不过在沈清秋还年轻的时候,这样的茶馆却是随处可见。不光卖茶,也有点心和简单的饭菜。
老人们在其中互相聊天解闷,逗鸟带孙子。也有谈生意的,说媒的,三三两两聚在里面笑声嘀咕。以前在这样的地方却是可以人听到最荒唐的事情,见到各色各样最奇怪的人。那会儿的茶馆还没有雅间儿一说,来来往往的人不管是轿夫力巴,还是达官显贵,却是都得坐在同一片瓦下喝茶歇息。
人来了,便和这茶馆一样。茶冲三泡后便没了味道,虽然茶叶仍在,但依旧与水无二。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不在乎。至于那些个争抢的念头,即便有心,却也无力。因此这笑才会变得憨厚起来。小孩子从未涉世,不懂世道人心,不通人情世故,笑起来当然是肆无忌惮,不掺和一丝杂质。
但刘睿影无论怎么看,却是都不能从沈清秋的笑容中感觉到憨厚。他的嘴唇很是干裂,笑起来的时候沟壑纵横,甚至还可以看到更深的血肉。刘睿影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用这样一张嘴喝酒的……难道酒水倒在这样的嘴唇上,不会感觉到痛吗?
雅间儿里的灯火极为明亮,刘睿影的眼神也着实不错!这在原来是他一个能用来炫耀的资本,想当年他和萧锦侃出去逛街时,走在中都城的长街中,好看的姑娘总是先被刘睿影看到!
待萧锦侃能够看清时,刘睿影已经把对方从头到脚的描述了一番,这时候即便再看到,也就没有了任何新鲜。现在刘睿影的眼神仍旧很好,而萧锦侃却变成了一个瞎子。 不过此时刘睿影却真想和萧锦侃换换,因为借着明亮的灯火,他看到沈清秋的一口烂牙。
常年喝酒抽烟的人,牙口定然不好。常言道:“小时吃激,老了喝稀”,就是这个道理。这里的“激”不是什么奇怪的吃食,而是泛指一切吃下去会有刺激的东西。除了酒以外,还有生硬的干果以及辣椒,这些都算是“激”。
可是沈清秋的牙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
刘睿影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胃里翻腾不休,恶心难忍……急忙移开了眼神。但随即却是又对上了沈清秋那狡黠的目光,小小的瞳孔中不知在算计着什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刘睿影的面庞。
“你觉得自己猜对还是猜错了?”
刘睿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眼神从中拔了出来。
沈清秋的双眸一点都不好看,但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只要和他对视,便犹如身陷泥潭一般,越挣扎越是虚无。短短的一刹那,刘睿影的呼吸就变得有些急促。 不得已再度端起酒杯,说着话,想要缓解这样突兀的情绪。
沈清秋根本没有回答刘睿影的问话。
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做,没有根据的话他也不会说。先前他帮刘睿影的条件,只是要和他一道回中都罢了。但刘睿影的犹豫却是让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现在沈清秋的条件变了,刘睿影也更加犹豫。
先前已经很想不通为什么沈清秋一定要去中都不可,而现在却是更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知道了剑的真伪,还一口咬定就在华浓身上。
人做事都需要一个理由。
哪怕是一时兴起,也是有因果存在的。
但多数人不会为了正确的理由去做正确的事情,但是他们会为了正确的价格去做任何事情。
沈清秋提出的两个条件,就是他的价格。刘睿影若是照单全收,那两人之间便没有任何交流的必要。可看沈清秋那一副了然的模样,刘睿影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在定西王域的时候,被定西王霍望步步紧逼。后来到了博古楼中, 却是又被狄纬泰利用。好不容易了结了一切,竟是又冒出来个高仁。本以为来太上河中定然可以喝美酒,看河景,赏风月。结果还是这般,被人处处掣肘,步步惊心。
转念间,刘睿影却是又消了气。他也不知道是该抱怨自己命苦还是时运不济,可局势已然如此,人在屋檐下,怎可不低头?
“我的剑,已经丢了。你要是想看,就去李韵那看吧!”
沉思了半晌,刘睿影猛然抬头,对着沈清秋说道。
沈清秋当即愣住。
他显然没有想到刘睿影会这样干脆的拒绝。
只见他收敛起了笑容,眯着眼睛,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缓缓朝前倾来。
刘睿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迎面而来。
双耳想起一阵嗡鸣,就连呼吸都成为了件很是奢侈的事情。无论他的鼻翼如何努力的抽动,空气就像是凝固的冰块一样,根本无法流。
接着刘睿影看到自己眼睛也开始鼓胀,酸涩的泪水已经在眼底开始酝酿,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连沈清秋的面庞都看不真切。心跳声越发激烈,每一次脉搏都好像有人手持一柄重锤,敲击在他的胸口。不自觉的,刘睿影竟是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呻吟。
虽然极其微弱,但还是被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这两位化形的异兽所捕捉到。
赵茗茗听到后却是有些恍惚。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的耳朵决计不会欺骗自己,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方才好好的刘睿影怎么会发出这般痛苦的呻吟……
刘睿影的精神都在沈清秋的压迫下变的有些恍惚,他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得用右手牢牢抓住桌边,以求身体不会失去平衡而跌倒过去。左手放在桌下,死命的攥紧。虽然无济于事,但起码也是一种对这压迫的抗衡。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丹田内邹然升起一道光柱。
自下而上,前段笔直的打在他的头顶处。
光柱一触即溃。
犹如被腐蚀了一般,开始缓缓消散。
刘睿影没见过光竟是还能像云与雾一般,开化、消散,朝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蔓延而去。这道从他丹田内升起的光柱,应当也是来源于大宗师法相。不过最本真的源头,却是那大宗师发现所居住的太上台。
刘睿影忽然觉得自己体内这偶然修得的大宗师法相是不是与太上河有什么关联?不然沉寂许久的它,为何在自己进入太上河之后便屡屡现身。想了片刻,却是都没弄明白个什么所以然来,刘睿影也只好作罢……想来或许只是巧合,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不止几何,说不定在天南海北之处,还有一个刘睿影在经历着不同的生活。
待他放弃了对“太上”两字的思索后,才发觉到身上压迫竟是荡然无存。沈清秋阴沉着脸,好似能滴下水一般,看着刘睿影默不做声。今朝有月正和邓鹏飞、毕翔宇两人聊的火热。
这两人都去过博古楼,也去过今朝有月在博古楼经营酒肆中听曲儿喝酒。这么说来,他们三人该当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这天不作美,到今日才得以互相结识。
有过相同的经历,自是就有许多话说。 他们三人从进入博古楼前的小镇说起,一直聊到乐游原,聊到博古楼中的十大奇景,甚至还说起了住在乐游原上小破屋中的沈清秋有多么邋遢恶心。
只有赵茗茗坐在那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刘睿影。
刘睿影小心的喘了口气,果然顺畅如初。他缓缓松开了桌下攥紧的左拳,右手也放开了桌沿。用力过猛,导致他双手的虎口多有些抽筋。不过他还是转过头去,对着赵茗茗轻轻一笑,还给她递过去一个让其放心的眼神。
眼见如此,赵茗茗一直悬起的心,却是略微平静了许多。
当刘睿影再度看向沈清秋时,却觉得这老头周身气质全然大变!丝毫不见先前的邋遢与不屑,反而是不可思议的庄严与肃穆。
“你可知‘太上’二字该作何解释?”
沈清秋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是他近来许多年说的最认真的一句话。
不但没有夹在任何脏话,还颇为字正腔圆。
刘睿影听后一阵心惊……这正是他方才没有想出结果的难题。沈清秋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和萧锦侃、高仁一样,都曾修习过阴阳师的传承?
虽然他被沈清秋这一句话搅扰的心绪大乱,不过还是强心稳住,冲着沈清秋摇了摇头。
“太上无败,而身以至高。其次败而有以成。则天地造化尽夺一空。”
狄纬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刘睿影问道。
如此晦涩的语句,刘睿影根本都记不住,更是无法只听一遍就能理解得了。不过沈清秋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仰脖饮尽后缓缓站起了身子,对着刘睿影颇为客气的拱了拱手说道:
“看来是我猜错了!我会帮你解决了东海云台的事端,不过刘省旗却是要答应能带我一道去往中都城!”
“剑能帮我拿回来吗?”
刘睿影问道。
“虽然这不是咱们说好的条件……不过,我尽力!”
沈清秋想了想说道。
随即身形闪动,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唯有沿街的窗户微微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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