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走近一瞧,发现店外台阶处死了一只老鼠和野猫。
老鼠被吃掉了一半,血淋淋的,野猫死状则更为凄惨些,周边一堆呕吐物,两眼翻着死鱼白。
哪怕有了心理准备,姜言意还是被吓了一跳,心中升起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姜言意往长街上看了一眼,发现各家铺子都陆续开了起来,几个卖朝食的小贩之前还喜欢在姜言意门前摆摊,毕竟他们只做早上的生意,姜言意的火锅店是做中午的生意。
姜言意脾气好,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她们偶尔也会送份朝食姜言意表示感谢,毕竟若是在别人店门前摆摊,少不得被吆五喝六地赶走。
今天那些小贩却都离她的店铺远远的,显然是忌讳那只死猫。
姜言意问卖馄饨的妇人:“大娘,您今早摆摊的时候就看到这只猫死在我店门前了吗?”
卖馄饨的妇人神色不自然点了点头,像是怕姜言意多问什么,赶紧埋头忙活。
姜言意看了其他小贩一眼,其他小贩也大多眼神闪躲。
姜言意心知他们这是怕牵连上他们自己,毕竟他们没甚根基,她如今跟封府走得颇近,都还有人敢出这种阴招,那说明对方实力也不小。
姜言意明白他们的顾虑,可心中到底还是觉出几分世态炎凉。
她没再问什么,只对秋葵道:“咱们先把这死猫和老鼠处理了,把店门口清理干净。”
秋葵点点头去后厨拿灶灰,死猫呕出的一堆脏污用灶灰裹了好清理些。
对街首饰铺子的何杏娘出门买了张煎饼果子当朝食,看见姜言意店门口的死猫,用手颇为晦气地在鼻前扇了好几下:“姜掌柜,你这店里的吃食是不是不干净啊?野猫吃了你店里的老鼠都给毒死了,煮出来的东西人还能吃么?”
有人想砸自己招牌,姜言意说话便半点不留情面了:“何大娘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且不说这野猫的死因还不知是不是吃了老鼠被毒死的。这老鼠在我店门口便是我店中的了?”
就是怕招老鼠,姜言意腊肉都还没敢熏,店里用的肉是每天早上买新鲜的,一切能吃的东西也都是收进柜子里放好了的。
何杏娘年过三十,能在都护府大街开个首饰铺子,家境还是不错,颇重保养,是个体态风骚的妇人①。
往日不管她怎么阴阳怪气,姜言意面子功夫还是会跟她维持一下,开口叫她一声“何姐姐”算是抬举,今天直接叫了声“何大娘”,可把何杏娘气得不轻。
她煎饼果子都顾不上吃了,叉腰骂道:“这条街这么多户人家,那野猫怎就偏偏叼只老鼠死在你门前?那老鼠不是你店里的,还是旁人栽赃陷害的不成?整条街开馆子的,除了你这破古董羹,就只有街头的来福酒楼,笑话!人家来福酒楼多大的家业,瞧得上你这点小生意?”
她嗓门又尖又利,惹得街上不少路过的行人都驻足观看。
野猫死状凄厉,见了直叫人心头不适。
姜言意找了个空箢篼暂且罩住了野猫和老鼠的尸体,她嗓门没何杏娘有穿透力,但字正腔圆,每一句话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照何大娘您这样说,前几天我还瞧见金玉窑那边的姑娘进了您铺子里买首饰,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那些姑娘本就是您这里的人?”
这话可不就是说何杏娘是个开窑子的老鸨么。
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
何杏娘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是个没脸没皮的,可别往我身上泼污水!果然没爹娘教养的人大不一样,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姜言意生平最恨别人动不动就指爹骂娘,她皮笑肉不笑:“是啊,可怜何大娘您双亲走得早了些,不然也能好好教教您了。”
何杏娘气红了眼,把手上的煎饼果子一扔,扑过来就要跟姜言意动手:“你个小贱蹄子,我今天非撕了你这张嘴不可!”
眼见要动手了,周边的街坊邻居还是过来拉架,几个妇人拉住何杏娘,七嘴八舌一通劝。
何杏娘撒泼被拉了回去,哭天呛地说姜言意辱骂她早死的爹娘。
姜言意听着她号丧似的哭声,淡定来一句:“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您自己说的。”
何杏娘好不容易被几个妇人劝住,哭声慢慢小了下来,被姜言意这么一激,哭嚎声又尖锐了好几个度,几个在何杏娘跟前劝慰她的妇人都受不住她这么个嚎法。
何杏娘咽不下这口气,搬了个板凳坐在自家店门口,骂街一般对着姜言意一通乱骂,各种难听话都有。
姜言意跟秋葵处理了野猫和老鼠的尸体,又打水来把门前的台阶都清洗了一遍,权当没听见。
等何杏娘骂得疲软了,姜言意又故意刺她几句,何杏娘正在气头上,脾气一点就燃,跟个战斗机似的,继续火力十足谩骂。
如此反复几次,何杏娘到后面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来。
姜言意这才道:“何姐姐你也真是,我开店以来自问没有得罪过您的地方,便是哪里碍你眼了,有什么事咱们私底下说也成啊。你看你,骂了一上午,但凡有个人往这条街路过,都没心思进店买东西。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我中午才开始卖锅子,但弄得周边邻居们店里一上午没生意,何必呢?”
何杏娘瞪圆了眼想继续骂人,但是一开嗓,喉咙痛得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街坊邻居们听何杏娘叫骂了一上午,本也对她有诸多不满,何况姜言意说的是事实,就因为何杏娘闹这一出,他们店里也一上午都没个生意。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般奇怪,对别人的事可以作壁上观,但涉及自己的利益,那就不行了。
“杏娘,今日这事是你做得不地道。”
“就是,这都护府大街又不是你家的,闹腾一上午,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多少年了,还是这副德性,遇到屁大点事就跟所有人都欠了她似的……”
吵架最可怕的不是一对一,而是一群人都在指责你。
换做平时,何杏娘尖着嗓子吼两声,也就把这群人吼回去了,但今天她嗓子哑得话都说不出了,想怼人也怼不了,最后气得直接关了店门,不做今日的生意了。
经过此事,明眼人算是瞧出来了,这位姜掌柜看着和和气气一个人,但惹到她了,那才是真没好果子吃。
毕竟何杏娘在都护府大街落脚十几年了,除了今天,哪次骂街吵架她有落过下乘?
姜言意的确是主张和气生财的,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她,她也绝不是个软柿子。
何杏娘明里暗里挑衅过她多次,前几次她都不痛不痒怼回去了,这次何杏娘蹬鼻子上脸,她也没必要再留情面。
秋葵一脸羡慕看着姜言意:“花花好厉害!”
她从小到大,都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就算被人骂了,都想不到怎么还嘴。今天何杏娘骂人时唾沫星子满天飞,她光是看着那场面都怕,姜言意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还能挑何杏娘话里的漏洞怼回去。
姜言意道:“做人必须得这样,欺善怕恶的人多了去了,你自己不强硬起来,哪有那么多好心人来帮你?”
秋葵用力点点头,又问:“那只猫是何杏娘弄的吗?”
姜言意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她。”
没有谁会这般蠢,自己一手栽赃,再跳出来蹦跶。
幕后之人姜言意也想过,整条街只有来福酒楼是做吃食的,但就像何杏娘所说,来福酒楼产业那般大,而且主要业务是承包达官贵人府上的酒席,跟她的火锅生意完全不冲突啊。
她到西州城内后,唯一得罪过的就只有胡家了。
这一切会不会都是胡家搞的鬼?
姜言意心事重重煮了药膳,送去都护府时,门房颇为歉疚地道:“忘了给姜掌柜您说一声,今早池军师来了一趟,王爷大清早就跟池军师一道去军中了。”
姜言意皱眉:“大夫不是说他这几日需要在府上静养吗?”
门房为难道:“这……王爷的事,小人也不敢过问,约莫是军中有什么要紧事吧。”
姜言意心知一个门房也不可能知道封朔突然去军营的缘由,把熬好的药膳交给门房后,便回了店里。
郭大婶来上工时,进店就大骂:“大清早的弄只死猫在人家店门口,当真是丧尽天良!”
姜言意有些疑惑:“婶子你怎知晓的?”
郭大婶道:“我来的路上,就听不少人在议论,说有只野猫吃了咱们店里的老鼠被毒死了。杏林堂坐诊的大夫一上午就被好几户人家请去看诊了,都是昨日吃了咱们店里古董羹的贵人,一听说死猫的事,怕店里的东西不干净,都觉着身子不舒服。”
姜言意眉头狠狠一皱,她店外早上才死了只猫,那时候街上还没什么人,她和秋葵就已经把野猫和老鼠的尸体清理干净了。何杏娘骂街也就一开始说了几句老鼠的事,后面骂的都是别的。
关于野猫的谣言不可能传这么快才是,绝对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然而不等姜言意多做思考,两个络腮胡大汉就一路骂骂咧咧走进店里。
一个独眼龙,一个刀疤脸,独眼龙抬脚就踹翻了一套椅子:“掌柜的给我出来!”
秋葵一看到这两个大汉,神色就有些害怕,转头对姜言意道:“花花,是昨天来吃饭的人。”
姜言意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害怕,起身道:“我是店里的掌柜,两位客官有话好好说,若弄坏我店里的东西,可得悉数赔偿。”
刀疤脸大汉上下打量姜言意,目光淫邪:“早听闻这店里掌柜跟权贵们做的是皮肉生意,就连王爷都被迷得神魂颠倒,模样生得这般俊俏,想来传言不假了。”
姜言意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大宣律法,造谣生事、非议皇室者,当以割舌罪论处。”
封朔是皇室。
说话的大汉脸色一僵,独眼大汉瞪了同伴一样,这才恶狠狠冲姜言意道:“昨日我们兄弟三人在你店里吃了锅子,今日我三弟就腹痛呕吐不止,如今人正在回春堂,你说怎么办吧!”
姜言意第一反应他们是想讹银子,并且店门口的死猫也是他们弄的。
毕竟他们衣着也不像是手头宽裕的人,可昨日在她店里大吃大喝,还有钱结账,今日死猫一事刚出来,就跑来她店里闹事。
但一细想又经不起推敲——他们若只是为了一点银子,没必要大费周章造谣她店里的食物不干净。而且几个草莽,也没那个本事这么快煽动谣言。
姜言意冷静开口:“我看了昨日的账目,你们是昨日中午来店里吃的。昨夜的晚膳,今晨的朝食,都有可能是造成令弟腹痛呕吐的缘由。”
“呸!你店里的老鼠都吃死猫了,还想跟你爷爷耍花腔呢?”独眼龙咄咄逼人。
约莫是见真有人吃锅子吃出了问题,店外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
姜言意后背挺得笔直,哪怕这二人再怎么蛮横无赖,她也分毫不露怯,在气势上半点不输,喝道:“你亲眼看见那只野猫吃了老鼠死的?”
独眼龙被姜言意吼得一愣,“不曾。”
“那你见着那只老鼠是从我店里跑出来的?”
“也不曾。”
姜言意冷笑:“那你如何认定老鼠是我店里的?令弟的事,报官吧,官府会给一个交代。”
刀疤脸帮腔道:“官府,西州的官再大能大过隔壁那位王爷去,掌柜的您在床上好生给王爷舒筋活骨一番,到时候官府肯定是判您无罪的。”
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对着店外围观的众人道:“苦的还是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平头老百姓啊!”
姜言意脸色难看,但也凭着这番话认定了他们跟胡家有关系,直接爆粗口:“你放屁!”
开罪胡家之后,她也摸清了胡家在西州的地位,胡家生意做得大,因为垄断了整个西州的花卉市场,他们家也做香料,顺带研制胭脂水粉,还开了银楼和布庄。
西州的知州谢大人,是胡少夫人的亲伯伯。
那次因为封朔出面,谢知州六亲不认,把胡少夫人也罚了板子,胡家一名管事亲自来她店里送礼赔罪后,她跟胡家就再也没了交集。
谁料胡家竟是在这里等着算计她。
不过这两个草莽,言语之间不仅在抹黑她,也在刻意抹黑封朔,胡家当真是这般不知死活?还是攀上了更高的枝儿?
思及此处,姜言意不禁觉得奇怪,今日都护府大街闹成这般,这一带巡逻的官兵竟一直没出现。
郭大婶听了两个无赖的话,似乎比姜言意还气愤几分,狠狠呸了一声:“一群狗杂种,那嘴是在粪池里拱过吗?你们能在西州城内安生当个地痞无奈,也不摸着良心问问究竟是托了谁的福!若不是辽南王在西州,突厥人早杀进城来,把你那脑袋砍下来当夜壶了!”
“臭老娘们!”那刀疤脸眼神一厉,抬手就要打郭大婶。
“婶子!”姜言意担心郭大婶吃亏,忙喝了一声:“住手!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刀疤脸置若罔闻,气势汹汹往这边来,怎料郭大婶脚下把一根板凳往那边一勾,刀疤脸就被绊了个狗吃屎。
郭大婶顺势坐到了地上,看起来就像是被吓得跌倒在地一般。
她抬脚就往刀疤身上狠踹几脚,一边踹一边喊:“救命呐,打人了!”
那几脚的力道姜言意不清楚,但她看见刀疤脸捂着被踹的地方,整个人蜷缩得像只虾米。
姜言意目瞪口呆,所以郭大婶……其实是个隐藏的武功高手?
门外围观的人看不清里面的形式,但郭大婶叫得这般凄厉,他们都以为是两个大汉仗势欺人,不免又对姜言意几人生出几分同情。
可官府的人都没过来,他们见那两个大汉彪悍,也不敢贸然出手相助。
“住手!”门外传来一声沉喝,挤进来的却是个样貌清俊的年轻男子,是陆临远。
“穷书生别多管闲事!”独眼龙正准备去帮刀疤脸,没心思搭理陆临远。
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我是西州府衙的人!”
姜言意的火锅店名声,他早有耳闻,同僚玩笑说来这里吃上一顿,他百般推脱,不愿踏足这边,怕放下的前尘再牵扯上来。
但今日偶然路过此地,听闻里面惨叫连天,他还是无法坐视不理。
他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总不能因为一些旧恩旧怨,就把刻在骨子里的大道弄丢了。
今日就算只是一个陌不相识的女子被人欺凌,他陆临远也会站出来。
姜言意见到陆临远,也愣了愣,她没想到,再次见到他,会是在这等情境之下。
看到陆临远手上的令牌,独眼龙和痛得龇牙咧嘴的刀疤脸对视一眼,则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边的人不是说,今日西州府衙不会管都护府大街么?
“尔等缘何闹事?”陆临远问两名大汉。
“我兄弟三人昨日在此吃了锅子,今日我三弟腹泻呕吐不止,必然是这店里的锅子不干净!”
“你们既都吃了,为何只有你三弟腹泻呕吐,你二人还如此生龙活虎?”陆临远质问。
两个大汉被问住了,他们原本就是地痞无赖,哪里跟人讲什么道理,支支吾吾道:“我三弟……自小体弱,身体不如我二人强健。”
“既然体弱,或许是肠胃消化不好,这不是你等污蔑人家店铺吃食不干净的理由!”陆临远沉声道。
刀疤脸赶紧补充一句:“今晨他们店门口死了只野猫,是吃了她们店里的老鼠死的。”
姜言意立即反驳:“老鼠不是我店里的!”
陆临远还是头一回见姜言意这般凶悍的模样,只觉陌生得紧。
若是从前,他见到世家贵女这般毫无仪态,只会觉得没规矩。但后来几经绝境,他也知晓不是有人生来就能锦衣玉食,自小习琴棋书画的。
前世国破那会儿,多少世家贵女不堪忍受这跌落凡尘的命运,自行了断。能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放下曾经对姜言意固有的偏见,陆临远突然觉得,她已经比大多数贵女做得好。
她从前做错了事,但如今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认,还得自谋营生,已算是得到了惩罚。
想活着,并不是一件错事。
姜言意被他盯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还望大人主持公道,还小店一个清白。”
陆临远这才回过神,问“那只死猫可还在?”
“还在。”姜言意还没来得及拿去埋了,只装进了箢篼里。
陆临远点头:“带上,一并拿去医馆给大夫,看大夫如何决断。”
独眼龙不知接头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但对方只要他把姜言意带去回春堂那边就行了,他们兄弟二人一开始闹事,也只是想多讹点银子,再把姜言意骗过去。
眼下只多了一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反正是衙门的人,自有他们衙门那边自己决断。
独眼龙便指着姜言意道:“我三弟还在回春堂不知死活,你得随我们一道过去!”
今日之事总得有个了结,姜言意点头:“可以。”
郭大婶忙道:“掌柜的,我跟您一块去。”
姜言意看了郭大婶一眼,犹豫片刻点了头。
今日见识到了郭大婶勾板凳的那一脚,再联想那日她劝说自己的话,姜言意对她的身份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不敢确定。
两个大汉身形彪壮,陆临远又只是个文弱书生,自己的战斗力更不用提了,若是中途再生什么变数,怕是凶多吉少。带上一个会武的郭大婶,保险一些。
姜言意倒是想过去封府求助,但自己跟封朔的关系还没定下来,且先前这二人那样一番抹黑自己和封朔,她若此时再上门求助,反倒是验证他们说的话是事实一般。
就算后面查出他们三弟腹泻呕吐跟自己的火锅无关,百姓可能也会怀疑是王府给医馆施压。
所以姜言意打消了去封府求助的想法,交代秋葵关好店门,便跟几人一道往回春堂去。
西州府衙。
谢知州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恭恭敬敬呈上一杯酒,谄媚道:“大人,您请用。”
“底下的人都交代好了?”樊尧年怀中抱着一名衣衫半解的美婢。
那美婢接过谢知州递来的酒,就要喂给樊尧年。
樊尧年不喝,美婢娇羞一笑,懂了他的意思,自己含进嘴里哺给他。
当着谢知州的面,二人旁若无人亲热了起来。
樊尧年是樊威的长子,在幼弟樊盛年死后,皇帝为了稳住樊家,不仅将宫里的樊贵妃封为皇贵妃,还提拔他为骠骑大将军。樊尧年跟他弟弟樊盛年是一路货色,所到之处少不得美酒美人。
谢知州对如胶似漆的二人视若无睹,他献上的美人博了樊尧年欢心,他只会更开心。他殷切道:“只要那姜氏女离开都护府大街,下官就有的是法子拿住她,就是怕辽南王那边得了消息……”
自从姜言意还活着的消息传到皇帝耳中后,封朔为避免有人暗下杀手,不仅在各大城门处严格管控进城出城的人,在整条都护府大街也都布下了严密的防护网。
平日里瞧着是没什么,可谢知州得了上面的暗示,好几次派死士前去刺杀姜氏女,派出去的死士没一个是活着回来的。
折损了几十名死士,好不容易才摸清了那道防护网的分布范围。
樊尧年听得谢知州的话,冷笑一声:“突厥王子混进西州,只怕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等姜氏女一死,陛下在辽南王手中就再无把柄。待突厥跟辽南王斗得两败俱伤之际,陛下发兵北上,不仅能重新夺回西州,还能收缴了辽南王的兵权!”
他看了谢知州一眼:“届时,我自会禀明陛下,让你坐上西州都护的位置。”
谢知州贪财,也好高官厚禄,可突厥王子是怎么在层层封锁下潜入西州城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一旦东窗事发,这就是一项通敌叛国的诛九族大罪。
他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辽南王在军中一贯以神勇著称,若是突厥大败……”
“他必死无疑!”樊尧年语气笃定,一双大手在美婢身上攀游,眼神却十分阴鹜。
龙椅上那位敢走这步险棋,也是费了大力气才查到辽南王的一大弱点。辽南王因为当年的旧伤,一遇严寒便会痛得连兵器都握不住。
从一开始诱辽南王前往西州,龙椅上那位就在布局了。
只不过本以为留在西州大营的突厥细作能一直撑到严冬时节,谁料封朔转眼就把细作清得干干净净。
辽南王如今已经开始着手整治西州府衙,若是西州府衙也尽在他掌控中了,届时西州便是一个铁桶,不管废多大的力气都撬不开。
所以必须得在封朔彻底肃清整个西州前,彻底搅乱这桶水。
联手突厥除去辽南王,是新帝最疯狂的一步棋。
樊尧年深知,在新帝眼中,辽南王的威胁可比突厥大得多。
新帝一开始的打算是,若辽南王出兵,那么十有**会战死;若是辽南王不出兵,到时候名声也臭了,整个大宣朝的百姓都会唾骂他。
这样他将来便是想要造反夺位,也不得人心。
如今新帝既燃派了他前来,就没打算在让辽南王活着走出西州。
樊尧年能做到骠骑将军的位置,也绝非草包,辽南王全盛时期,他自是不敢招惹这位“活阎王”,可一个兵刃都握不住的病王,他能宰十个!
谢知州不知关于封朔旧伤的秘密,光是想想封朔在军中的名声就觉着胆寒,“万一……”
“没有万一!”樊尧年一把推开怀中的美婢。
谢知州见自己坏了他的兴致,吓得连连作揖:“下官该死,樊将军少年英雄,怎会不敌辽南王!”
樊尧年冷哼一声:“楚昌平还是云州总兵那会儿,不也号称百胜将军么?还不是被本将军一枪挑下了悬崖!”
此时的西州城门处,一队镖师压着几车货物缓缓走来,每个镖师身上都披着防风的黑斗篷,头戴斗笠,腰配长剑。
这些天西州城门口处进出盘查得愈发严了,守卫们一见来了支商队,全都打起精神,“做什么生意的?路引拿出来?箱子全打开!”
守卫头子做势已经要上前去开箱了,镖师头子伸出一臂拦下他,不等守卫头子动怒,他亮出一块令牌。
守卫头子瞧见令牌上冰冷戾气的一个“封”字,脸色巨变,直接示意身后的小兵们抬走尖木路障:“快快快,放她们进城!”
一行人进了城,镖师头子抬起斗笠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西州城,硬朗的五官英气十足,只不过眼眶微微发红,正是楚昌平。
他道:“这一路被追杀堵截,可算是到西州了。”
宫里那位派来的的杀手像是一群疯狗,各处设伏。若非楚昌平坠崖假死,又有辽南王的令牌在手,每到一处都有辽南王的人接应,只怕再拖上小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抵达西州。
他身后的亲信上前:“三爷,咱们先去找客栈落脚还是先去看表小姐?”
这一路风尘仆仆,一行人全都没个人样。
楚昌平担心外甥女。皇帝为了杀他,把樊家长子樊尧年都派来了,只要外甥女一日还活着,龙椅上那位就一日不会安心。
虽然知晓外甥女如今在辽南王的庇护下,但楚昌平还是怕出什么意外,一方面也是见外甥女心切,他点了几个亲信:“杨岫、蒋沙、邴绍、范闸,你们几人随我去见阿意,其余人等先找客栈落脚。”
亲信们纷纷领命。
此时的姜言意尚且不知自己在别人的设计中。
两名壮汉带路,姜言意和郭大婶、陆临远跟在后面。
回春堂在城南,是普通百姓才会去看病的医馆。城南这一带有些像西州城的贫民窟,西州府衙都不愿派人专管这一带。大街上若是无缘无故死了个人,若是没人报官,都不会官差前来。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吃不饱穿不暖,但街头巷尾光着屁股乱蹿的小孩也多。
穷人似乎越穷,就越喜欢生。哪怕吃饭都成问题,可家里的孩子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蹦。
姜言意看着脏乱的街巷直皱眉。
陆临远也发现了不对劲儿,这二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又哪来的钱去吃锅子?
他沉声问:“还有多远?”
刀疤脸似乎已经看见了接头人许诺给他们的那一笔丰厚银子,答话语调也轻快了不少:“马上就到了,前边巷子拐个弯儿就是。”
一行人刚走进巷中,姜言意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郭大婶一把拽到了身后。
箭矢铺天盖地般射过来,郭大婶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舞得密不透风,那小山一样的身躯,在这一刻出奇地灵活,密密麻麻的箭矢全被她格挡到了一米开外的地方。
陆临远不会武,但他身边一直隐匿着数名暗卫,此刻一见他遇险,也纷纷跳了出来。
只有那两个带路的络腮胡大汉,直接被射成了个筛子,血流一地。
“掌柜的快走!往都护府大街那边跑!”郭大婶护着姜言意往巷外退。
姜言意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想过有人针对她,却没料到是要直接置她于死地。
这般大费周章只为杀死她的人……姜言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原书中的男主,毕竟胡家一介商贾,还没这等本事。
每一根箭似乎都要落到她身上来,但又被郭大婶手上的软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挡开。
姜言意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心跳的厉害,脚下也一阵阵发软,基本上是被郭大婶拎着走的。
郭大婶这一手漂亮的剑法,也的确超乎姜言意的想象……她早该料到的,马屠户杀猪宰羊几十年,郭大婶若只是个普通墩子师父,宰羊的手法怎么可能比马屠户还利落。
软剑与利箭相碰发出刺耳的叮鸣声。
姜言意迟疑开口:“婶子,您是封府的人?”
郭大婶知道她想问什么,一边隔档四面八方飞来的利箭一边道:“王爷只让老奴到您身边护您周全,那日那番话,是老奴自己想跟您说的,王爷这么些年头一回对一个姑娘上心,老奴盼着王爷身边能有个知冷热的人。”
已经退到巷外,郭大婶推了姜言意一把:“掌柜的快走!”
姜言意踉跄着后退几步,眼见几个杀手经从墙头跃了下来,陆临远有几个暗卫护着,倒是毫发无损。她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半点忙帮不上,反会让郭大婶为了顾全自己而碍手碍脚。
她忍着泪留下一句“婶子万事小心”,咬咬牙狠心往大街上跑去。
这群杀手的目标是姜言意,一见姜言意跑了,也不恋战,直接去追姜言意。
郭大婶拖住了一半人,陆临远见状,也吩咐自己的暗卫们:“拖住他们!”
姜言意一路狂奔,因为太过害怕,倒是感觉不到累,但浑身的血仿佛都在倒流,让她手脚不受控制地发冷。
她担心郭大婶寡不敌众,一路喊着救命,可街上没一个人搭理她。
姜言意第一次因为太过害怕而想哭,她死死咬着牙关,照郭大婶的话往都护府大街跑。
比起官府的人,她现在更信任都护府的府兵。
身后很快有几名杀手追上来,姜言意鞋都跑飞了一只,还是跑不过这些练家子。
一名杀手提刀掷向她时,姜言意刚好因为跑掉了鞋的那只脚踩到一粒石子,脚底钻心的疼让她瞬间飙泪,整个人跟着也跌了一跤。
那把大刀刚好掷到姜言意摔倒的不远处,想到自己差点就被这把刀砍成两截儿了,望着明晃晃的刀锋,姜言意明明不想哭的,眼泪却掉得更凶,“救命——”
从来没有哪一次,她觉得自己距离死亡是如此近。
街上的行人见此躲都来不及,哪里有人敢上前。
这里正好是一个三岔路口,前方左拐再过一条街就是都护府大街了,右拐则是进出城的必经之路。
身后的杀手约莫是见姜言意跑不动了,也不再穷追猛赶了,提着刀不急不缓走过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姑娘到了黄泉地府,莫要怪罪。”
那柄大刀冲着自己砍下时,姜言意闭上眼,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这刀法看着挺利落的,她应该会瞬间毙命,不会像封朔后背那道伤一样,平白疼上许久。
但那一刀终是没落到姜言意身上来,一支雁翎箭瞬间穿透了杀手的胸膛,与此同时,飞来一脚将那名杀手踹出去老远。
“敢动老子外甥女,老子先消了你这个灾!”
一道粗犷的嗓音自从头顶传来。
姜言意泪眼朦胧仰起头,就见到一张刚毅端正的脸孔,虽然蓄了短须,但剑眉星目的,依旧俊逸。
是原身记忆中的舅舅的模样,只不过下巴上的胡茬更长了一截。
她说怎么寄信回去这么久,一点回信都没有,原来是舅舅亲自来西州找她了!
一时间,劫后余生和见到亲人的狂喜让姜言意鼻头阵阵发酸,眼泪滚珠子似的砸了下来。
但“舅舅”二字还没喊出口,另一道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姜言意视线里。
封朔身穿蟒袍,肩上披着厚重的狐裘大氅,墨发用金冠束得一丝不苟,面沉如霜,又是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他手上拿着一把玄铁弓,站在三步开外,听不出情绪唤了一声:“楚三爷。”
楚昌平闻声,也赶紧对着封朔抱拳:“王爷。”
姜言意心头的激动和狂喜都卡住了,她现在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封朔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此处?他跟舅舅还认识?
要是让封朔知道自己骗了他这么久……姜言意觉得自己刚刚保住的小命可能又要没了。
“主子,余孽已尽数伏诛!”邢尧从城南那边驾马过来,下马后向封朔汇报情况。
姜言意往城南旧巷那边一瞥,发现郭大婶和陆临远都慢慢从那边走来。
他们都平安无事,姜言意心头松了一口气,但眼前这个世纪难题才真正要了她的命!
姜言意痛定思痛,最终在楚昌平又一次将无比慈爱的目光挪过来时,她半瘸着腿爬起来,赶在楚昌平开口前,假装不认识他,向他福身一拜时拼命眨眼:“多谢这位壮士搭救之恩。”
舅舅是自己人,事后还能向舅舅解释,封朔这厮脾气阴晴不定,可不是这么好解释的。
先把封朔瞒过去再说。
楚昌平和他身后的亲信们听到姜言意这话,都惊得半天都没过神来。
壮……壮士?
楚昌平上下打量姜言意,不太理解她向自己眨眼是要传递什么消息,想着莫不是自己外甥女受了太大刺激,失忆了?
他脸上的痛惜之色顿时更明显了些,沉痛开口:“阿意,舅舅对不住你,舅舅来迟了……”
姜言意:“……”
是她眨眼不够努力吗?
她心如死灰瞥了封朔一眼,却见封朔正目光幽幽望着自己,神色有点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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