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太过深沉灼人,姜言意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道:“你是西州的大将军,你若出了事,整个西州还不得乱套。”
“只是因为这个?”
“当然,你也救过我好几次,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那剑往你身上砍。”
“还有呢?”
姜言意双颊有些发烫,她别过脸道:“我心地善良、见义勇为不可以么?”
封朔嘴角扬起,似要笑,只不过很快又收住,喉咙里窜上一股痒意,他掩唇低咳两声:“想从你嘴里听出一句真话还挺难。”
姜言意脸上更烫了些。
马车在封府停下,姜言意下车时,封朔道:“一会儿我来店里吃清炖猪蹄。”
姜言意愣了一会儿,竟然没发现他这话有哪里不对劲,看了一眼他衣袖上的血迹才想起来:“你先回府看大夫,别出来吹风了,猪蹄炖好了我送到府上来。”
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吃!
“这样也好。”封朔道。
杨岫邴绍二人跟着姜言意一同回店里,杨岫回想方才姜言意下车时,封朔虚扶的那一把,还有二人间熟稔的语气,看着姜言意的背影,眉头蹙起,眼底飞快闪过一抹什么。
这几天店铺虽然没开张,但秋葵每天还是要把碗盘桌子都擦一遍,姜言意说过她几次,让她这几日没开张不必这样,但秋葵一如既往的固执,好像这些事情是她每天必须完成的使命一样。
姜言意从外边进来的时候,秋葵正把刚擦干净的碗放进柜子里,见了姜言意,疑惑道:“花花,你脸好红。”
姜言意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忽悠道:“是吗?可能是外边风大,吹红了。”
杨岫邴绍二人进屋,听她这般说,杨岫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姜言意进厨房看了一圈,发现做清炖肘子的调料都齐全,只是没有新鲜肘子,便让杨岫去马屠户那里买了只猪腿回来。
但凡清炖,吃的就是一个鲜味,现在吊高汤时间肯定来不及了。
姜言意找了些干笋用温水泡着,干笋炖腊肉是上辈子姜言意老爸最拿手的菜,每逢过年桌上必不可少。
干笋比起鲜笋更香,腊肉的口感醇厚,姜言意光是想想那味道,都忍不住咽口水。不过她现在还没熏腊肉,只能去集市上买鲜肉。
姜言意是马屠户那里的老客户,每次送来的肉,马屠户处理得都比卖给别家的干净些。尽管如此,杨岫把肘子买回来后,姜言意还是仔细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没刮干净的猪毛,有的话则用镊子拔掉。
她把肘子和其他猪腿肉焯水之后,割了花刀放砂锅里加水炖煮,放入姜蒜、大料、茴香、陈皮等调料去腥提味。
干笋泡一夜之后泡发的效果为最佳,不过眼下时间来不及,姜言意等干笋泡软了,就切段后一并放进锅里煮着。
想着杨岫邴绍二人跟着自己去韩府办席,到现在也是饥肠辘辘,姜言意让秋葵帮忙削了些土豆,下锅煮了六个人分量的米。
灶烧土豆饭配清炖猪肘子,姜言意自己是十分好这一口的。
土豆饭的做法跟南瓜饭一样,都是先用大油爆香葱姜后煸炒土豆,放调料炒入味,再往上面铺米饭。
做灶烧饭,姜言意在火候把控上一向很好,这次也是锅底的米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后,姜言意就让秋葵熄了火。
掀开锅盖时,浓郁的米香和锅底被烙得金黄的土豆锅巴香味顺着热气一同飘了出来。
姜言意拿铲子一铲,底下金黄的土豆锅巴就被翻了起来。她放的大油不多不少,锅巴看起来金灿灿的,但入口又不会觉得腻,因为是柴火烧出来的,味道似乎更香些。
“盛饭去前边店里吃吧。”姜言意道。
之前她们自己用饭要么是子厨房旁的小桌子上,要么是在外边院子里。但如今多了杨岫邴绍两人,厨房的小桌子坐着就显得有些挤了,在外边院子里吃又冷得慌。
秋葵点点头,用力吸着鼻子,仿佛是生怕食物的香气都跑光了,勤快地拿起碗盛饭。
姜言意则去小炉子旁看砂锅里炖的猪肘子,她用湿帕子捂着把砂锅盖子揭起来,顿时一股浓郁的肉香和笋香窜入鼻尖。
姜言意用筷子戳了戳肘子,发现筷子轻轻一碰就能扎进肘子皮里,肘子已经炖得软烂,她满意点点头:“肘子也能出锅了。”
姜言意找了个汤盅,把准备拿给封朔的肘子先装起来,这才把其他猪腿肉连肉带汤装进汤砵里,放上几段香菜端出去。
这顿饭虽没几个菜,但几人都吃得肚子撑,越是家常的东西,有时候吃起来反而越可口。姜言意特地多煮了两个人分量的米,可那一锅土豆饭还是被吃得干干净净,就连肘子汤都被杨岫邴绍二人倒碗里拌饭吃了。
虽然饭后二人都抢着去刷碗,但秋葵对这两个“跑堂”还是不太满意,原因无他,她心心念念的锅巴被他们铲走大半。
姜言意对秋葵的哀怨不得而知,饭后她拿着汤盅去封府送汤。
封朔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出门时他穿的是一件墨色蟒袍,此时穿的是一件月白色袍子,姜言意走近后闻到他身上有一股药味,想来是回府后,大夫给他包扎手臂的伤时,得知他吹了冷风,又让他药浴了。
屋子里燃了地龙,封朔没再披那件厚重的狐裘大氅,一头长发未束,只用了额带松松绑住,露出精致的下颚线条。
他坐在红木交椅上,手执一卷书,时不时翻动一页,姿态有些闲散。
“不是说炖肘子只要大半个时辰么?”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地道。
姜言意打开食盒,把还有些烫手的汤盅捧出来,“炖是只要大半个时辰,食材处理不费时间么?”
听着她跟以往既然不同的语气,他轻轻一挑眉,唇边带了一抹笑:“胆肥了不少。”
姜言意把汤盅放到他跟前:“哪敢,您快趁热吃吧。”
封朔用用左手拿勺子舀了一口汤喝,干笋的香味融入汤里,让这原本算不得出彩的肘子汤多了些许风味。他说:“味道不错。”
肘子皮用木著轻轻一剔就能撕下一块来,皮上带着肥瘦相宜的嫩肉,口感细腻,胶质感十足。
姜言意一开始见他用左手拿汤勺还不觉得奇怪,眼下见他用左手拿筷子,似乎也没有半点不适应,不由得惊疑道:“你左右手都能用?”
封朔瞟她一眼:“正常人左右手都能用。”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左手也能拿筷子、写字这些?”
封朔点了一下头,他以前就是个左撇子,只不过后来受到的异样目光多了,才强迫自己用右手。
姜言意一脸艳羡道:“好厉害。”
她眸子里亮晶晶的,是真的充满了新奇和敬佩,没有半点虚假的情绪在里面。
封朔感觉自己心口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那一角也跟着软了下来。从前他用左手,旁人看他总是像瞧猴儿似的,甚至还会出言耻笑,这是唯一一次有人因为他用左手而夸他。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有什么厉害的?”
“就像你现在,就算右手受伤了,左手也能拿木著用膳,不必靠旁人。”姜言意觉得这家伙颇有几分凡尔赛的嫌疑啊,她道:“抄书的时候,两只手一起写,岂不是就省了一半的时间?”
回想自己上辈子的学生生涯,语文老师要求抄写各种古诗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那时候若是有两只手写字,也不至于写作业写到手酸。
封朔望着姜言意,那些因为曾是左撇子而遭到的歧视与嘲笑,在他心头似乎渐渐远了,黑色的阴霾褪去,照进了一丝暖阳。
他握着木著,意味不明说了句:“你不知道生来就是左撇子的人,命格不祥么?”
姜言意心说封建迷信还是真是害人不浅,一个左撇子都能扳扯出这么多花样来,她一脸无语道:“这种话你也信?”
封朔喝了一口汤,汤汁醇浓鲜香,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属于那些回忆里的冰冷似乎全被这阵暖意驱走,他说:“不信。”
姜言意见他喝汤,笑眯眯道:“多吃点肘子肉,以形补形。”
封朔刚拿起木著的手一顿,换了双公筷夹起一块连皮带肉的肘子肉喂给她。
姜言意摆摆手:“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难怪她晚来这么久。
封朔手并未收回去,还一直举着:“下次可以到这边来吃。”
说着,他又把筷子往姜言意唇边送了送,“是公筷。”
虽然有个一月之期,但姜言意现在自己都弄不懂他们这算什么阶段了。
他用的既是公筷,太见外又显得矫情,姜言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吃下了那块肘子肉。
封朔看了她的脚一眼,幽幽道:“以形补形,你也多吃些。”
姜言意:“……”
这恋爱没法谈了!
接下来封朔不管说什么,姜言意都不理他,索性捡起他放在案上的那本书看。
但他看的是兵书,姜言意只看了两行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很快就夹上书签子放回原处。
封朔见了,道:“那边书橱里有些书,你自个儿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他书橱里收藏了不少孤本,在外边一掷千金都买不着。
姜言意不知这些,估摸着封朔吃完那盅汤还得有一会儿,果真起身去书橱那边找书。
书架上的书一排排罗列得颇为整齐,姜言意发现基本上就没有新的,显然这些书不是摆设,而是有人时常在翻看。
姜言意找了半天,可算是在一片兵法国策中找到一本前朝大诗人的游记,她翻了几页,发现里面有讲游历时的各地的风俗和吃食,顿时有了几分兴趣,捧回去盘腿坐在窗边的蒲团上津津有味看起来。
天光从纱窗照进来,她盘腿坐着,手肘撑在矮几上,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的食指按在身前的书页边上上,指尖葱白,书页泛黄,两者相衬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碎发被她挽到耳后,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孔,神情娴静,许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唇角便往上弯了弯,含笑的一双眼仿佛是三月春阳下湖面荡起了清波。
封朔用完那股盅汤,一抬头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窗前的人,没舍得出声打破这这一刻的美好。
姜言意察觉他的目光转过头来,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明艳不可方物:“吃完了?”
“嗯。”封朔淡淡应了一声,突然道:“你打算何时告知你舅舅我们的事?”
“啊?”
姜言意一脸娴静瞬间变成一脸惊吓,手上的书都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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