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柳梢儿?”他回过神,要拉她。
“我不会替你办事!”她固执地甩开。
“你忘记……”
“陆离已经死了!”柳梢看看手上平复的筋脉,哈哈一笑,“他根本从没喜欢过我,我为什么要为他做事!”
不解她的态度转变,月跟着站起来:“你也是魔,有理由去帮助你的同类,这样不好吗?”
“我不想当魔了!”
“找不到平衡浊气的办法,你就永远不能摆脱魔性,直到毁灭,”低沉的声音,不知道是诱惑还是关切,“不为别人,你也该拯救你自己啊。”
“这就是你的目的?”柳梢想笑,眼圈却红了。
多讽刺。她为别人入魔,到头来,却要为了拯救自己而继续走下去。
月没有回答。
“滚!你滚!”柳梢忍住没有流泪,狂怒,“我绝对不会听你的!绝对不会!你别做梦了!”
眼看她退到平台边缘,月伸手拉住她。
柳梢踢他:“我才不怕什么魔性!”
“好了,柳梢儿,”月微笑了,柔声道,“不听也没关系,来,先治好你的伤。”
“谁要你假好心!”柳梢动不得,被他重新抱入怀里。
面对不绝于耳的骂声,月也不恼,仔细地为她治疗伤势,柳梢骂得嗓子沙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到最后只好闭嘴。
这时候,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月再也没有说话。
一觉醒来,柳梢看到他静静地站在水边,黑斗篷拖在地上,秀颀的背影透着难以比拟的优雅,一如当年。
水声响,几朵洁白的冰莲花浮起,花中人的微笑比水莲花更温柔纯净。
“诃那!”柳梢早就想见他,大喜之下,立即爬起来走过去。
诃那显然看不到旁边的月,关切地道:“我此番受白衣之邀前来妖界,听说你在这里,你还好吧?”
柳梢瞟了眼那黑色身影:“是白衣让你来的?”
诃那点头:“白衣之前离宫外出,并不知情。”
果然被洛宁料中了!柳梢恨恨地道:“阿浮君敢不听白衣的话,他……”
“他是白衣的亲弟弟,现任寄水族妖王。”
柳梢恍然。
难怪阿浮君敢私下行事,原来是仗着这层关系,白衣总不可能为了自己处置亲兄弟。
诃那叹道:“你都看到了,寄水族不信你的大有人在,白衣未必事事能作主,洛歌已答应谈判,到时白衣会放了你,今后妖阙不再为难你,但也不能帮你,你自己当心吧。”
白衣分明也不信她了,不肯帮忙对付仙门,好在柳梢已经打消了报仇的念头,倒无所谓,只不过有些憋气,吃了这么多苦,若不是之前受过白衣好意,凭她的性子,决计是要将妖阙当仇敌看待。
“那洛宁呢?”
“这……”
柳梢明白他的意思,泄气。
诃那带着歉意:“许多事,就算是白衣也不能随心所欲,他很抱歉。”
柳梢眨眨眼,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笑得灿烂:“算了,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怪他好了。”
诃那愣了下,微笑,不着痕迹地想要抽回衣袖。
“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啦,诃那!”柳梢拉着他不放。
“无须客气。”诃那修养极好,到底是忍住了。
月转过身来,嘴角勾起。
心头火又冒上来,柳梢咬了咬唇,松开手:“白衣什么时候放我走?”
“三日后,白衣会带你前往南冥道。”
伴随着诃那离开,水面的紫色光影也消失了,四周被更浓重的黑暗吞没。
.
南冥道是妖界出口之一,放眼枫林无边。与外界枫树不同,这些妖枫得了过盛的阴气滋养,长得极其高大,叶色也各有不同,或红或橙,绚丽缤纷,其中大部分已修成精怪,枫林中间延伸出一条可容七辆马车并行的宽阔大道。
一阵碧黑色妖风掀起,扫开道上落叶尘土,露出干净的地面。
风未住,四周忽又浓雾大作,气温骤降,整条大道上结起三尺厚的寒冰,两旁成精的妖枫竟先后垂下枝叶,齐齐朝中间伏首。一面白色莲花轿自雾中显现,银帐飘飘,伴随着冰上风烟,无声地向前滑行。数百妖兵或伴两旁,或紧随其后。
柳梢与洛宁被装在树笼内,笼上妖藤皆有意识,可伸缩缠绕,限制她们的行动。旁边仅有两名妖卫看守,柳梢魔力受制,洛宁法力微薄,构不成什么威胁。
原来无迹妖阙欲将洛宁留作底牌,洛歌却提出要亲眼确认妹妹无恙,白衣便也带她来了。
洛宁并无紧张之色,四下张望:“妖界景色不错呢。”
柳梢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闻言没好气:“你这么喜欢,就留在这儿好了!”
“我是要留下来作客啊。”洛宁抿嘴笑。
柳梢不语。
阿浮君没难为她,证实她留在妖阙的确不会有危险,可妹妹被当成了人质,洛歌定然也会怪自己吧?何况洛宁魂魄不稳,独自留下很难让人放心。
洛宁安慰她:“师姐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柳梢气道:“谁担心啊!”
洛宁悄悄地道:“那个轿子里坐的是妖君白衣吧。”
“我怎么知道!”柳梢嘴里说着,也忍不住侧过脸看。因为几次承情的缘故,她对这位妖君颇有些好感,想他竟然能摆脱水的控制,成为妖界唯一一位修成天妖的妖君,又十分好奇。
洁白轿壁只隐约映出里面的人影,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柳梢失望地移开视线观察队伍,发现阿浮君并没有来,立时松了口气——在冷酷强势的阿浮君面前,她真是没有半点把握。
几位妖将站在莲花轿旁,苔老为首。
“我却不信,洛歌一向重视这个妹妹,不会枉顾其性命,”苔老犹自道,“只要逼他答应让魔军入妖界,主君便可攻下百妖陵,一统妖界。”
一名妖将名唤魍木的上前禀道:“报主君,的确只有洛歌一人。”
苔老向轿内低声说了两句,转身道:“主君有令,开启通道。”
镇守南冥道的三名妖将遵令上前,手中各自托着一面镇关妖印。三面妖印合一,妖力祭起,半空出现奇特的妖符,周围气流顿时震荡起来,前方大道尽头出现星云状的光团。
随着耀眼的白光亮起,妖界入口缓缓开启了。
就在这瞬间,迎面忽来一道无形的压力!
滚滚仙气如浪涛,铺天盖地而来,前面那些成精的妖枫都瑟缩着,纷纷后退。
皎皎白光铺成大道,仙人踏光而来,犹如来自月中。
步步从容,步步皆是气势,凌厉难当。
长发随风而动,那支简单的白玉长尾簪偏偏又为他添了几丝沉雅与古朴之风,于是放眼只见那自信的锋芒,而无丝毫嚣张轻浮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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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身进妖界,需要怎样的自信,没有人会觉得他狂妄,因为他是洛歌。
害怕会影响到哥哥,洛宁没有叫,拉柳梢的手提醒:“我哥哥来啦!”
柳梢拍开她的手:“看到了!看到了!”
洛歌扫视一圈,直接朝这边看过来。
还未与那视线对上,柳梢就低了头。
苔老是妖阙老臣,也没那么容易就被震住,他上前两步道:“人已见到,阁下想必是可以安心了。”
洛歌收回视线:“嗯,放人吧。”
苔老顿时沉了脸,冷笑:“果然是洛仙尊,好大的架子!何不先听听妖阙的条件,只要仙门……”
洛歌打断他:“我并非是来谈条件。”
妖阙大业当然不能拿洛宁去赌,这关头仙门插手,妖阙必败。苔老老脸一阵颤抖,还是不甘心:“令妹在我们手上,你当真不顾她的安危?”
洛歌也不与他多言,只看着莲花轿。
轿内响起一声魅惑的轻笑,妖君白衣开口,声音带着种难以抗拒的、奇异的磁性:“既然沧沙仙尊开口,妖阙岂能不给面子,但要放哪一个……”
洛歌直接道:“宁儿,你且在妖阙作客几日。”
柳梢猛地抬眸望他。
身旁洛宁应声笑道:“好啊,我也很喜欢妖阙,柳师姐你就先回去吧。”
沉默了下,轿内白衣的声音再响起:“妖阙与仙门素来各行其道,然而沧沙仙尊名震六界,难免让人忌惮,留下令妹实乃情非得已。”
洛歌似乎也笑了下:“妖阙一统大业指日可待,妖君亦无需忌惮仙门。”
白衣没再多言,下令:“放了她。”
洛歌将柳梢被擒的消息透露与魔宫,是料定妖阙会将柳梢送还仙门,既然今日横竖都是要放人,妖阙再坚持也没什么意义。然而相对柳梢,洛宁实在是重要多了,妖阙暂时要挟不了他,可一旦无迹妖阙一统妖界,不再有内患的顾虑,洛宁就会成为牵制他的真正底牌。
妖藤滑开,柳梢失去束缚,慢慢地站起身。
白衣道:“魔尊来信,妖阙原本也不会为难柳姑娘,至于要回哪里,由你自己决定。”
计是洛歌所设,妖阙必须放人,这份人情却不能只便宜洛歌,反正洛歌决不会让此女回魔宫,此女心性叛逆,能制造嫌隙更好。
柳梢到底还嫩着,并未想过这中间的问题,感受到那清冷视线停留在身上,她迟迟没有动。
“小妹,过来了。”眸中神采被长睫遮去一半,洛歌很自然地朝她点了下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恭喜沧沙仙尊再得一位小妹。”白衣含笑道。
刻意加重的“小妹”两字,是提醒也是挑拨。有个出色完美的哥哥,柳梢的确嫉妒过洛宁,然而柳梢也清楚,这声“小妹”不过是安抚居多,他要她继续留在仙门。
两人对视良久,柳梢昂头道:“我要回魔宫。”
洛歌亦无意外:“不行。”
“你根本就是在软禁我,你怕我找商镜他们报仇!”柳梢固执地道,“我才不会信你,我要回魔宫!”
洛歌还是一句:“不行。”
“啊呸!你以为你是谁!”柳梢暴躁地跳脚,突然伸手抓向洛宁,“别忘了,你妹妹还在这里!”
一切在眨眼之间发生,众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先前见她与洛歌争执,苔老等都在旁边看戏,谁知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她竟想挟持洛宁!
虽如此,苔老与守卫们也并不慌张。
就在她即将抓住洛宁的刹那,笼上缠绕的妖藤立时有了反应,坚韧的藤蔓纷纷延伸过来,将洛宁牢牢地困在里面。
两名守卫象征性地伸手阻拦。
“滚!”柳梢屈指为爪,四方气流急涌而来,瞬间黑云压顶!几名守卫猝不及防,同时被魔力震得飞出去。
魔力催炎流,魔焰缠上妖藤!蓝色的火焰里,妖藤怪叫,化灰而散!
这一出来得太突然,除洛歌之外,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怎会如此?”见她能使用魔力,苔老大惊,“不好!快拿下她!”
柳梢已抢得洛宁在手,朝对面急冲过去!所经之处出手毫无保留,强悍的力量摧毁冰道,冰渣四溅。
眼见众人不及阻拦,突然,白色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里面飞出三朵晶莹的冰莲,直追柳梢两人!
与此同时,对面的洛歌也动作了。
左手当胸扣剑诀,一瞬间强光亮起,光灭,四周突地陷入黑暗,犹如浩瀚夜空,四周闪烁着无数白色的光点,急速朝白衣的轿子涌去。
光点暗藏剑气,六界闻名的重华宫仙剑术,无人敢小觑。
遭遇攻击,白衣反应不慢,冰莲在半空一顿,立刻飞旋着改变方向。
“主君!”洛歌名声在外,苔老与几名妖将慌忙放弃柳梢,匆匆回身护主。
大招交会的前一刻,光点在半空聚拢,形成剑图;三朵冰莲也合而为一,成为一朵巨大无比的莲花,闪烁着绿荧荧的妖光!
白色剑图撞上绿莲,一场仙门顶峰与妖界之君的较量。
响声震天,划破黑暗,天光乍明,地上一层泥沙被掀上半空!
仙者屹立不动,妖君白轿摇晃,滑退十丈!
这边白衣与苔老被洛歌拖住,那边柳梢已将冲出重围,前方两名妖将反应过来,立即发招阻拦!
杀招当前,柳梢毫不迟疑地将洛宁往前一推:“谁动手,我先杀了她!”
洛宁是何等重要的人质,众妖十分清楚,听她语气冷厉不似作假,都本能地缓下了动作。
“拿下!”白衣的声音响起,不复柔和。
他分明是不惜代价要留下洛宁,只可惜到底是慢了一步,柳梢已经趁隙带着洛宁夺路而出,妖将们拦截不及,眼看两人即将与洛歌会合——
骤然,地面冰层扩散!无数冰刀自地下升起,刀刃冲天,拔地数十丈,硬生生阻断前路。
冰上之人素衣银丝带,俊颜无波。
原来他一直在暗处潜伏!柳梢心头“咯噔”一声,面对阿浮君,她委实无半分胜算。
“阿浮君所料果然不错!”苔老大喜,“快拦下她!”
话音未落,平地生起一阵狂风,天空行云飞速游走,巨大的压力之下,整个南冥道的妖枫都瑟瑟发抖!
同时,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
阿浮君似是感应到什么,面色微变:“是……”
没等他说出来,冰面砰然炸裂!冰土和沙石纷纷飞上半空,磅礴气流伴随着清冽长鸣破冰而出!
随之飞出的,是一柄闻名六界的长剑。
浮云决,剑决浮云。
柳梢不是第一次见到洛歌的剑,然而此刻,她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属于它的绝世风采。
漫天流彩,绮光四溢,犹如剑的主人,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视!纵然是敌手,也忍不住会醉心于这一眼绚烂至极的美,却又不禁为之胆寒。仙剑的威力,仙者的修为,展露无疑。
辉煌的剑光下,原本高耸的冰刀急速下降,乃是阿浮君妖力衰减的迹象。
.
水脉被切断了!柳梢立即反应过来,惊喜不已。
论谋划,又有谁比得上“从未失败过”的洛歌!仅凭临时判断,便能准确地作出安排配合她,料敌机先的阿浮君还是输了一着。
柳梢当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浮云决通灵性,早就落至二人面前,柳梢不假思索地将洛宁往剑上一推,自己依旧身在半空,双掌纳气,要硬破阿浮君的妖术!洛宁也聪颖,仙门御剑术于她来说是习以为常,当下驾驭浮云决配合地跟着她往前冲。
寄水族致命的弱点再次显露,与水脉的联系断开,阿浮君妖力难继,竟被她一招击得倒退几丈,踉跄着落在冰面,嘴角溢出一丝血。
这些日子没少受他折磨,柳梢杀念大起,待要补招杀他。
“住手!”白衣语气一冷。
“师姐!”洛宁也低呼。
纵然身陷险境,妖力退减,阿浮君站在碎冰之间,依旧面不改色。
见洛宁不忍,柳梢大为不悦,阿浮君明明就是该死,天底下就她善良!
话虽如此,发现洛歌至跟前,柳梢还是压下了杀念。
“走。”洛歌看阿浮君一眼,左手揽着洛宁,右手揽过柳梢,三人一剑急速冲向出口!
这里毕竟是妖界,面对妖君白衣与众多妖将,又有个需要保护的洛宁,洛歌再如何厉害,久战下去也是不利的。
“不愧是沧沙仙尊,这就想走?”白衣一声轻笑,自轿内伸出手,前方妖界出口感应到妖君之力,快速合拢!
妖界之门即将关闭!柳梢下意识地望向洛歌。
洛歌眼波一凝,将她也往浮云决上一推,旋身而降。
足尖落地,白衣激扬!
“千峰碧浪,扫秋尘。”声音淡远如长风推云,仙者单足而立,半身后仰,双臂平抬屈指指天,尽纳四方清气,化出巨大的剑影。
天地失色,唯有一柄悬空巨剑光华夺目。
巨剑缓缓前倾而倒,化为千万柄小剑,密密麻麻地汇聚于上空,呈遮天之势。
骤然,剑意奔涌如浪涛,直指出口!妖界之门周围的气流被绞得粉碎!
回眸一瞬,柳梢看得恍惚,那种过分耀眼的强者光芒,和不自觉透出来的凛然正气,让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师姐走啦!”洛宁抓着她的胳膊。
浮云决载着两人冲在前,洛歌也如流星般追去,半空中留下一道飘渺的七彩剑影。
久闻仙者之名,如今亲眼见识仙剑之威,众妖将愕然望着眼前一幕。
“追!”苔老大喝。
“来不及了。”阿浮君断然制止。
人质已逃离妖界,如今又有谁能拦住洛歌?贸然追出去只怕反而会中计。
“怎会如此?”阿浮君看苔老。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失败并不是因为洛歌,而是人质意外地脱离掌控,才导致了这个变故。
苔老难以置信,反复地念道:“不可能!我明明封印了她的魔力!不可能!”
“呸呸呸!小小妖术也想对付我!”柳梢得意地回首,冲他们遥遥挥手。
留下这句话,是怕他们怀疑诃那。
没错,正如月所言,柳梢早就在尝试运用体内的神秘力量了,虽然效果不大,但她发现,那种力量似乎能助她解除控制,破洛歌的封印不行,破苔老的封印却足够了,可惜一直找不到逃走的机会,这些日子面对折磨,她硬是咬牙忍过来,没敢让人看出半点痕迹,为的就是等这一刻,真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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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迹妖阙算计落空,白衣与阿浮君等收兵回去商议不提,这边洛歌带着柳梢与洛宁顺利离开妖界,去了就近的紫霄宫。原来紫霄宫离妖界南冥道最近,商镜得知谈判地点是在南冥道之后,临时打开了紫霄宫的仙界入口。
苏信等在宫门口,白紫相间的长袍衬得脸更加温润,只是眉眼间满布紧张担忧之色。
“苏师兄!”洛宁唤他。
“宁儿!”苏信惊喜万分,不再像素日那般规矩守礼,上前扶住她的肩,“你没受伤吧……”
洛宁不好意思地瞟哥哥,洛歌并没表示,直接朝大殿走,柳梢连忙识趣地跟上去。
商镜、紫霄宫掌教玉息真君、南华掌教原西城以及万无仙尊都在大殿内,见三人平安归来,皆大喜。洛歌命弟子将柳梢带去房间,然后才与众人详细说明此行情况。
紫霄宫坐落在仙界西玄峰巅,峰上常年云雾缭绕,灵气充沛。宫内外罕见树木,殿宇也不多,地面皆是坚实的白色巨石,看上去整洁又朴素。因为紫霄宫气候寒冷潮湿,创教的常道老祖特地采来万年老丹炉的阳火,用灯笼盛之,借以驱散寒气,因此紫霄宫无论白天黑夜,冷云幽雾之中总是亮着点点火光,朦胧如晨星,别有一番味道。
西风夜色,玉栏高台,檐外月如霜,檐下灯影摇。
紫霄宫弟子不似青华宫弟子那般仇视柳梢,然而她身份毕竟特殊,没人肯主动与她说话,柳梢也不在意,洛歌让她回避,她就回避。
终于逃离妖界,前路却变得迷茫,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在一夜之间淡去了。一场命运的交易是如此荒唐,走到今日,她做的这些又能证明什么呢?嗯,至少她不是那么废物。
回忆白天之事,柳梢就往冰冷的石阶上坐了。
骤然,四周气氛一变。
蓝袍仙子执赤霄剑,踏着满地烟气月色而来。主人已没,赤霄剑灵气全失,只是一块好铁而已,然而此刻它被强行灌注了真气,艳色再现,独特的火光映亮了那双优美冷漠的双眸。
人未至跟前,招式已至,剑仙风采,正大光明。
失去最重要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地发泄悲痛,柳梢知道那种感受。这一剑顶多夺她肉身,也许只是重伤,事实上卓秋弦更想让她魂飞魄散的吧,商玉容可是魂魄全无了啊。到底是仙门弟子,纵然被仇恨蒙蔽,依然不能违背本性。
面对杀招,柳梢心中无恨,也许是气氛太冷太美,也许是……真正的内疚。柳梢扯了扯嘴角,想要学着那人笑一下——面对别人的痛苦,他是如何能保持那种迷人的、漫不经心的笑?
然而,柳梢还是翻身避开了。
卓秋弦一击不中,立即挥剑再斩,她是大道真君的修为,出手更未留情,柳梢无颜还手,越发支拙。
眼见她祭出江山秋意扇,柳梢终于开口解释:“不是我……”
“你害了他,”卓秋弦冷冷地道,“我早就叫他走,与我一起离开仙门,云游六界,专心求道,不理这些俗事,他不肯!”
他为什么要留下呢?柳梢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有些事是必须要有人去做的,小柳梢儿。”
不是他求而不得,也不是她太绝情,只因两人背道而驰的选择。他肯为她成为“贵妃”,却不能答应她的要求跟她走。
卓秋弦面无表情:“因为洛歌!因为什么所谓的苍生!什么六界太平,人间太平!他不招惹我就罢了,既然心里有我,又为何弃我不选?那些守护苍生的几个有好下场?六界与我们何干!人间与我们何干!”
每次他都只是赔笑解释,让她独自离开。
他说等到六界太平,就跟她离开仙门,然而,六界几时有太平?人间几时有太平?
原来她不只恨自己,更怨商玉容。柳梢不得已出掌震开秋意扇,突然间察觉不对——四周气流翻涌,那是逐渐汇集而来的煞气!
身体被煞气缠绕,仙子双眼红赤,却浑然不自知:“我早就知道他会被你们害死!”
怨恨生心魔,再由她继续下去,魔神便能感应到……不能让她入魔!柳梢深知魔道的危险,大惊之下慌忙唤她:“卓师姐!你醒醒!卓师姐!”
卓秋弦此刻已被恨火迷了心智,完全听不到她的话!
柳梢见她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心知这种时候唯有让她发泄,或能消减恨意。柳梢实出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避开要害,打算挨她一剑算了。
紧要关头,一柄墨玉如意横空而至,携带着相似的力量,将漫天剑气击得粉碎!
“秋弦,”商镜的声音响起,“玉容有此下场,是他延迟晋升的劫数,你修行至今,理应看透生死……”
卓秋弦截口:“我就是看不透!他那样的人,没做什么恶事,救护苍生有功,凭什么会……倘若这就是仙道,是天无眼!”
“你入执念了!”商镜变色,厉声警告,“晋升在前,不可招惹心魔。”
“便是放弃晋升,我也要斩了他!”长剑颤抖,卓秋弦轻声道,“商伯父,我放不下。”
因为遗憾,没对他说过一句软话,没来得及待他更好一点,她只能做这一件事,因为只剩下这一件事可为他做。
柳梢默默地退后。
商镜闭目长叹,比之初见的温和与威严,声音依稀透出了一丝老迈与无奈,看轻生死的仙尊也会有丧子之痛?仙道无情吗?
“若错杀她,只是平添罪孽,玉容不希望你这样。”
“是洛歌说的?”
“秋弦,”商镜语重心长地道,“你不信洛歌,难道连玉容也不信?玉容会是轻易被骗的人么?”
“我……”一语惊醒梦中人,多日来被仇恨蒙蔽的心终于恢复通明。在外人眼里,商玉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说话,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率,否则又怎能与洛歌成为朋友?她是最了解他的人啊。
卓秋弦收扇在手,什么也没说,转身与赤霄剑一同化光远去,消失在烟云中。
柳梢低垂着眼帘,姿势僵硬。
睿智的仙盟首座黯然地看了她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慢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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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须弦上生火花,苍凉空灵的琴声响起。一声接一声,掀开夜雾,栏杆外云烟飞绕,月色在烟上浮动,冷冷清清。
阴影处,白衣仙者负手独立。
他早就料到卓秋弦会动手,所以才引来商镜吧?“我会护你安全”,一句承诺终于获得了信任,也留住了少女最后的希望。
柳梢专心地弹奏着《六识曲》,带着回报性质的认真。
琴声回荡,命运之弦无意中将仙人与魔女系在了一起,奇妙的距离,白与黑的交织,犹如地面云上空茫的月色与游离的烟影。
“很好。”最后一个音完全消失,他才走出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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