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张晨的手机响了,是谭淑珍,张晨接了起来。
“你在哪里,张晨?”谭淑珍劈头盖脸就问。
“办公室。”张晨说。
“‘半亩田’?”
张晨说对。
“在那里等着,我马上过来。”谭淑珍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张晨看看手里的电话,摇摇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两个人,先是刘立杆,接着是谭淑珍,今天发什么神经,都这么神神道道在干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谭淑珍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很不好看,张晨看了看她,问:
“怎么了?”
“你知道杆子怎么了?”谭淑珍说,“他和詹医生约好下午去做手术,结果没去,人家詹医生打电话到我这里,还把我一顿臭骂。”
张晨吓了一跳,忙问:“做手术?杆子?他要做什么手术,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谭淑珍说,“我是浙一的詹医生打我电话,问我杆子下午怎么没去做手术,我跑过去问了才知道的。”
“今天上午体检结果出来,詹医生打电话给杆子,让他过去,他……”
“等等,等等,什么体检,谭淑珍?怎么想到去体检了?”张晨打断了他。
“招行服务,运通百夫长黑卡客户的免费体检。”谭淑珍说,“检查结果出来,杆子的肺部有一个结节,詹医生就打电话给杆子,让他过去,上午两个人已经说好,人家詹医生还给他插了队,下午就给他做手术,结果被他放了鸽子。”
张晨一听,长长地吁了口气,笑道:
“大惊小怪,我以为什么,不就是一个结节,结节有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身上都有结节,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一部机器,用了几十年,还不允许有点锈斑?这结节就是人体内的锈斑。”
“有什么大不了的?”谭淑珍睁圆了眼睛瞪着张晨,“肺部结节?还是像你们这样的大烟枪?张晨,你忘了老孟?”
谭淑珍这么一说,张晨也紧张了起来,还真的是,对他们这种有几十年烟龄的人来说,肺部的结节还真的不可小觑,肺部的结节病变了就是肺癌,老烟民的结节,病变的可能性很高。
张晨陪着孟平在医院那么久,对肺癌也算是有一点的了解,知道肺癌一般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晚期,而肺癌的前兆,就是肺部结节。
“你打他电话,我打他他不接,肯定是知道詹医生会打我电话。”谭淑珍说。
“打通了说什么,把他臭骂一顿?”张晨问。
“当然是让他马上回来,我和詹医生说好了,明天上午去手术。”谭淑珍说。
张晨拿起自己的手机,想起了前面刘立杆进来的情景,和他说的那些话,这一下都可以对上了,这时候再去想他和自己说的张向北和向南的事,就感觉他有点在交待后事的意味,哪里是什么老人家急,是他自己,感觉自己将不久人世,想看到一个结局。
张晨拿起手机又放了下来,谭淑珍看到,着急了,叫道:“打呀,张晨,你快打呀!”
“他不接你的电话,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我打他电话就会接?”张晨问。
谭淑珍愣了一下,张晨说:“这怂货是被吓坏了,别看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是没遇到事,真遇到事,就被吓到了。”
“哎呀,现在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用。”谭淑珍焦急地说,“你打不打?不打把手机给我,我用你电话打他试试。”
张晨白了谭淑珍一眼,他拿起手机,不过没有拨给刘立杆,而是拨给了他的助理,张晨和助理说:
“你晚上给刘总订的是苏州还是吴江的酒店?苏州的?你把酒店地址发给我。”
挂断电话,张晨站了起来,和谭淑珍说:“走吧。”
谭淑珍怔怔地问:“去哪里?”
“去苏州把他绑回来啊,不是明天上午要动手术吗?”张晨问,“怎么,杆子现在这么个状况,他自己开车回来你放心?”
谭淑珍恍然大悟,吐出了一连串的“哦哦”,站起来,两个人走了出去。
等他们赶到苏州柏悦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到了刘立杆的房间门口,张晨按了按门铃,门里静悄悄的,张晨低头看看门下地毯上的那条缝,也是漆黑一片,房间里没有开灯,但门铃上显示着的是“请勿打扰。”
“会不会去吃晚饭了?”谭淑珍抬腕看看手表,问。
张晨指了指“请勿打扰”亮灯,这是表示房卡还在房间里,谭淑珍伸手继续按着,过了一会,从门里面传出了细微的声音,声音自远而近,接着,门打开了。
门里门外的人都愣了一下,就在门打开的一瞬,张晨和谭淑珍看到刘立杆的眼眶是红的,刘立杆见是他们,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马上就把脸扭开,伸手把房间里的灯打开,说了句:
“我上个洗手间。”
人跟着就钻进了洗手间里,把门给关上了。
张晨和谭淑珍互相看看,谭淑珍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的是“真吓坏了?”
张晨点了点头。
两个人忍不住都轻笑起来,看样子张晨说的没错,这家伙其实已经被吓坏了,就刚刚他们按门铃的那一刻,他一定是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在黑暗里胡思乱想。
两个人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下,卫生间里传来水流“哗哗”的声音,过了一会,刘立杆从里面出来,眼眶是已经不红了,不过脸色还是有些凝重,看着他们还是那句:
谷</span> “你们怎么来了?”
谭淑珍骂道:“打你电话你也不接,说,检查出肺部有结节,你怎么不告诉我?”
“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就是死。”刘立杆呢喃。
“你这么想死?”谭淑珍盯着刘立杆问,刘立杆把脸扭了开去。
谭淑珍说:“你放詹医生鸽子,又是怎么回事?”
刘立杆低着头不吭声,谭淑珍叹了口气,她说:“我已经给你约好了,明天上午去做。”
“不去。”刘立杆马上说。
“为什么不去?”谭淑珍问,刘立杆又不吭声了。
张晨在边上说:“不就是做个结节手术,有什么好怕的,去医院拉一刀,躺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这种小手术,就和女孩子去美容院,拉个双眼皮差不多。”
“搞得你好像很懂一样。”刘立杆嘀咕。
“我他妈的当然比你懂了。”张晨骂道,“我在上海陪孟平那么长时间,专家会诊都参加过好几次,别说是结节,就是肺癌,现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早期直接手术切除,晚了还可以靶向治疗,什么是靶向,你知道吗?”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说不出话,过了一会,他说:“没什么了不起的,那老孟怎么走了?”
“老孟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癌细胞全面扩散了,我们连做基因检测的时间都等不起,只能盲试。”张晨说,“你现在还是结节,连癌症都还不是,癌症要是青蛙的话,你现在才刚刚是蝌蚪,尾巴都还没有长齐的蝌蚪,连游都还不会游,病变个屁。
“去医院拉一刀,把这个蝌蚪拿掉了,你就好像没事一样。”
张晨骂骂咧咧的,刘立杆的脸色却好转起来,谭淑珍叹了口气,说:
“还没吃晚饭吧?我们也没吃,走,先去吃饭。”
“算了算了,苏州的菜有什么好吃的,甜咪咪的,我们还是直接回去吧,不如去嘉兴服务区吃缙云烧饼和绍兴臭豆腐。”张晨说,谭淑珍说好。
谭淑珍拍了拍刘立杆,和他说:“走吧。”
刘立杆站了起来,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三个人去前台退了房,走到外面停车场,谭淑珍和张晨说:
“你去开杆子的车,我跟在你们后面。”
张晨说好,他知道谭淑珍这是要他在路上,再教育教育刘立杆,不然这个家伙,为了逃避去医院,说不定半夜还会溜出去。
两个人上车,张晨开车,刘立杆坐在副驾座,一时都没有说话,张晨瞄了一眼刘立杆,看到他坐在那里发呆,张晨也不理他,反正路还远,有三个小时,他在等着刘立杆先开口。
汽车从独墅湖大道转上高速,领卡过了收费站,刘立杆终于憋不住了,问:
“张晨,你刚刚说,结节是不是真的不要紧?”
“那当然。”
“可是,上午那个詹医生,他妈的……”
“医生当然都这样,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里,被他们说起来都是有生命危险的,你他妈的别那么好骗。”张晨骂。
刘立杆“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又问:
“张晨,你前面说的,就是得了肺癌,也可以进行什么靶向治疗,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这个医盲,不信你现在拿手机百度。”张晨说。
刘立杆说:“我百度过了,百度上说,肺部结节还是很严重的。”
“你他妈的,百度到的都是一些什么江湖游医在胡扯吧,文章的最后,是不是在推销金银花和胖大海,要么推荐什么医院?”张晨问。
刘立杆一下子雀跃起来,他笑道:“是是是,还真的都是。”
张晨扭头看了看他,问:“你他妈的是不是很怕死啊?”
刘立杆又不吭声了,过了好久,他长叹了口气说:
“你说的还真是没错,我现在确实很怕死,以前一个人赤条条的时候,觉得死有什么,你说,张晨,我们那个时候,是不是还有很多的行为,现在看起来就是找死?当时我怕什么啊,现在,有了家,有了南南,我好像突然胆子就小起来了。”
张晨没有吱声,只是点了点头,他觉得刘立杆说的没错,不止是他,自己也感觉到自己,胆子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容易患得患失。
“张晨,你知道上午詹医生和我说,我的肺部有一个结节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刘立杆问。
张晨摇了摇头:“不知道,你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终于来了,这几年,我时常就会想起老孟,怎么想就觉得,为什么老孟已经走了,而我还活得好好的,我不该比老孟幸运,老孟还是我害的,得肺癌挂掉的,应该是我才对。
“所以,当詹医生和我说结节有癌变可能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就是觉得,终于来了,终于轮到我了。”
这才是刘立杆的心病,才是让他如此害怕的原因,他感觉老孟的结局,就像是自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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