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与公主以后要安心度日,正所谓家国天下,家在国先,家事不宁,外即难安,你读了很多书,应该明白其中道理。
而作为她的兄长,朕私下里却还要跟你说上一句,朕亲人疏少,除了儿女,也只这一个血亲,你可莫要负了她……”
李破缓缓道来,不见喜怒,说到这里举杯示意。
徐世绩赶紧捧杯相应,并躬身道:“臣知道了,还请至尊放心,臣并非攀附权贵,负心薄幸之人,对公主一片赤诚,将来也绝不会三心二意……”
李破笑了笑,“这些话你还是跟公主说去吧,朕不管你们的家事,可丑话说在前头,公主若来宫中说你的坏话,我不会问什么是非,只会怪罪于你,到时你也莫要埋怨。”
说完一饮而尽。
很不讲道理的话,但徐世绩听了却觉心安,皇帝这话说的很明白,公主过的好了,皇帝便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敲打于他。
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皇帝亲情难舍,对妹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陪着皇帝饮了一杯,徐世绩的心是安定了下来,接着虚荣心就又上来了,娶了公主他可是占了老大的便宜,你瞅瞅如今谁还能与皇帝单独饮酒说话?此等殊荣,以前可是想也不敢想呢。
以后等皇帝平定了天下,满天下的达官贵人见了他徐世绩,都先得礼让三分……想到这些,不免就又得意了起来。
李破也不再去管眼前这个妹夫怎么想,经过这些日子的铺垫,他那自家白菜被猪给拱了的老父亲般的情怀渐渐淡了下来,不再故意给自己和别人添堵,开始给妹夫打预防针。
“你和李春相处日短,她性情颇为……刚烈,做事不太计较后果,所以凡事你要多做忍让,可也不能全都顺着她,有了争执,千万莫要强来……尤其是平日里她喜欢带剑行走……她那些老师中尽多击刺大家,你不是她的对手……
若是伤着碰着了,尽可到宫中来寻我说话,若是你占了道理,我来教训于她。”
徐世绩听着皇帝的肺腑之言,不住点头,外间传闻他听了不少,今日从皇帝口中亲耳听到这些,不觉很是怪异,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年月对女人的束缚还没后来那么强力,可丈夫若被妻子压在头上,即便是驸马,也是要受人奚落嘲笑的。
就像房玄龄家中的状况,很多与他相交的友人也要在背后说上几句,对他声望的损害显而易见。
而且当年文皇帝杨坚的妻子独孤伽罗也很强势,时人说起便多有诟病,尤其是她在限制臣下们纳妾的事情上,让贵族们分外恼火,待其去后,很多人都觉松了口气,也不愿再说她的好话。
所以在身后之名上,独孤伽罗在当世可以说是褒贬不一,甚至在有些问题上影响到了文皇帝杨坚的名声。
当然了,这些都被他们那败家儿子给掩盖住了,李破就没听多少人提起过文献皇后如何如何。
后来人就更是如此,许多人甚至不知独孤伽罗为谁……可只要生活在开皇年间的那些人们,就不会忘记有那么一位秉性刚烈,为女子张目的皇后娘娘。
所以说啊,如今的男人们对于强势的女子有一定的忍耐力,可程度如果太过,让男人在外面没了脸面,却很容易造成家庭矛盾。
李破这里就是紧着给徐世绩留后路,防着他以后被李春欺压的狠了,闹出人命来……嗯,如果这厮就喜欢这样的女子,那就当他没说,皆大欢喜的事情嘛,他说多了,反而像是在说妹子坏话了。
想到这些,李破对徐世绩倒还满意了些,心眼多的人总归更容易找出办法来跟妻子和睦相处,他和李碧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换个人你试试,能挨得那婆娘几拳几脚?
徐世绩被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嘱咐,心中不免忐忑,新婚才几天,还没瞧出什么苗头……看来妻子拿着剑的时候,就是心情不好?连皇帝都要退避三舍?他徐世绩可要躲的远些。
他第一次见妻子的时候,就是在晋阳接头,她拿着剑几下就将一群乞儿打的抱头鼠窜,抢了他散给乞儿的钱,看着着实欢喜……
于是……他便溜号了……
瞧着神思不属的妹夫,李破欣慰的又饮了一杯,知道怕了就好。
用了几口菜,又跟徐世绩嘀咕了些注意事项,慢慢让徐世绩受宠若惊了起来,同时对妻子的性情也更加警惕。
想象一下被妻子追着在府中乱窜的景象,不由的打了个哆嗦,心里念叨着,她不至于那么对俺吧?
李破瞧着他那样子心中暗笑,适时转变了话题,说的太多可真就成说妹子坏话了,传到李春耳朵里……哼,她还敢到宫里来寻大哥的麻烦不成?
“你在京中待了许久,对将来可有打算?”
徐世绩自然是有打算的,自入京以来已近一载,他就忙活娶亲这一件事了,如今人生大事已了,自然要继续自己的仕途。
只稍一沉吟便道:“臣才能浅薄,只略通军事,留在京中无助于国事,臣请去潼关军前效力,还望至尊允准。”
李破点了点头,这在他预料之中,徐世绩和李靖不一样,他还年轻,正值事业的上升期,不会因为娶了公主而有所放弃。
这和后来的那些驸马都尉不一样,驸马们不是给公主匹配的废物,他们是被允许在功业上有所追求的。
李破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道:“你之才能吾尽知之……对今年的战事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听了这话,徐世绩立即振奋起了精神,沉思良久道:“臣听人说,潼关,弘农大军汇聚,只待一战……”
见皇帝微微点头,他才接着道:“河南向为四战之地,如今空虚至此,却还无人敢入,唯恐旁人坐收渔利尔。
我军蓄势待发,其他两家也应如此,河南地势,气候皆利北兵作战,我据弘农,潼关,,后有关西,晋地为凭,窦建德据虎牢,也有河北,山东相依。
唯萧铣偏弱,其兵虽众,来河南与人相据,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所失,进兵河南一旦失利,必定大溃,想来梁国智能之士定有所察……”
寥寥数语,已能看出他在军略之上实有见地,而他的消息也很灵通。
“臣听兵部的人说,萧铣已结好于窦建德,还曾狂言欲让我俯首拜于阶下……若非想激怒于至尊,那就是窦建德如当年一般,故技重施,对其已有所许。
大军于弘农,潼关驻扎,至今按兵不动,至尊应是想等萧铣北来,击其于中原腹地……臣胡乱猜测,也不知对是不对?”
李破举起酒杯与他饮了一盏,悠然道:“你说的不错……我有意与那二人会猎于河南,只是至今未有动静,看来今年一战还有待商榷啊。”
能与皇帝坐而谈兵,徐世绩激动的浑身都有些战栗了,也就是当年他降顺的时候,与张亮一道和皇帝见了一面,寥寥谈了些晋地的大势,那会他出的主意现在想想都让他脸红,目光实在短浅的厉害。
而在他的眼中,皇帝可不光是皇帝,也不止是他的舅兄,更是一位战略大家,从边塞起兵,之后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在这样一位马上皇帝面前,军中的将领们都得低头俯首,不敢称功。
能得皇帝在军事上嘉许一句,着实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
“萧铣狂妄,极有可能举兵北来……其犹豫者,无非洛阳城高池深,不能轻取,到时无有立足之地,易被人败于坚城之下。
不如令王世恽献城于萧铣,引其北上……待其屯兵洛阳,再趁势围之,当能毕其功于一役。”
李破扬了扬眉头,笑道:“你应晓得王世充,李密之故事,洛阳不好轻拔,窦建德又窥伺于侧,拖延时日之下,岂不步了李密后尘?”
此时再听到李密的名字徐世绩早已能够做到无动于衷,见识涨了,当年那些在河南自诩豪杰之人于此时看来,都极为愚蠢,包括魏公。
“至尊在考量于臣,臣自知之,当年王世充据东都,虽屡败于李密,却还能战而胜之不过是因洛阳粮草丰足,不虑匮乏而已。
如今洛阳城中哪还有多少粮草可供大军进食?若非至尊心善时常接济,洛阳早已空无一人矣。
此时萧铣大军若进洛阳,实如入坟冢,只需围而不攻,粮尽自破。”
李破摇头笑道:“献城之举太过刻意,我已派人前去洛阳,劝王世恽弃城来投,剩了一座空城,我看他们还耐不耐得住诱惑。”
徐世绩看着胸有成竹的皇帝,有些沮丧,心里却还是道了一句,果然如此,他的那些计谋在皇帝眼中实算不得什么,说起来还是取潼关时,计算人心,兵不血刃,那才是他生平得意之作。
“至尊英明神武,实非旁人能及,臣拙言拙语,让至尊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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