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这小子果真巧舌如簧”的目光中,唯有阿珠对薛遥的注视是褒义的、赞赏的。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薛遥转头迎上阿珠的目光,微笑道:“姑娘赶紧向这二位小兄弟打听打听,昨晚究竟为何假扮帮主的侍从,应该能顺藤摸瓜打听出帮主地下落。”
于是,原本准备颁发给薛遥的严刑逼问,转移到了两个男童侍从身上。
薛遥没能亲眼看见逼问过程,但从效率上来讲,估计过程应该比较惨烈。
不到一个半时辰,那两个侍从就全都招供了。
昨晚假扮帮主的男人,是玄夜派的长老,姓刘。
自从副帮主被顾青远扣押,玄夜派就缺个高层管理人,这位刘长老和另外几个长老因此开始了新副帮主的岗位竞争。
很可惜,刘长老虽然资历有余,但武力不足,帮主私下跟他苦口婆心说了几句,让他退出竞选了。
与无数小肚鸡肠又狡诈的人一样,刘长老选择了表面笑嘻嘻,私下捅刀子。
他私下跳槽到帮主的死对头门下,一直在找机会整死玄夜派,争取靠功劳当上死敌门派的副帮主。
昨天傍晚,跟帮主喝酒谈天时,刘长老趁机动了手脚,把帮主给迷晕了。
刘长老还没有杀害帮主,因为玄夜派的门派功夫,除了对人体穴位的研究,还涉及到仵作法医的相关知识,因此能查出尸体的真实死亡时间,所以刘长老不敢提前杀害帮主,以免露出马脚,必须先把替罪羊约到作案现场再动手。
刘长老安排的替罪羊,就是薛遥和陆潜——剑圣的弟子。
刘长老想得十分周到:先借薛遥的名杀害帮主,放薛遥离开,再通过秘密交易与薛遥相见,拿到剑圣的太极心法后,以玄夜派的名义杀害薛遥,最终就能借剑圣替徒弟复仇的手,灭掉玄夜派。
没想到计划的开端就被陆潜截胡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后面也就乱套了。
那两个男童招供了主人的计划,也说出了帮主地下落,并替阿珠引路寻找帮主。
阿珠带着几位长老,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找到了还在昏迷的帮主。
阿珠搂着父亲掉了几滴眼泪,命令手下将帮主抬上马车回去解毒,正欲去另一辆马车上向薛遥道谢,就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接近。
一个男人跳下马,跌跌撞撞地跑来向阿珠禀报:“大小姐!总会被朝廷的禁军包围了!部分帮众已经转移逃脱,守在总会的手下全部被禁军扣押了!”
“皇家禁军吗?”阿珠一脸惊诧,玄夜派虽然得罪过不少人,但多数是江湖人,没人会报官求援,少数惊扰老百姓的也就是些毛贼和大盗,偶尔引得当地官府发几次警告,来几位捕头口头批评一下,怎么着也不会惊动皇帝。
“没错,大小姐,您且避一避风头,等官兵撤退再做打算。”
阿珠疑惑道:“他们想干什么?是谁惹恼了皇家?”
“还没打听清楚,目前总会被一万余禁军包围,还有官兵往这里寻来了!”
阿珠只好带着人马先去分会避难。
薛遥本以为找到帮主,自己就能重获自由,下了马车,却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阿珠和几位长老都忙着替帮主治疗解毒,他不方便多嘴,只能耐心等着。
此次救回帮主,薛遥不说有十成功劳,也至少占了七成,帮派里的长老对待薛遥的态度自然都变了,仿佛老百姓对待八路军,见面都想跟薛遥握手。
第二天上午,帮主清醒后听女儿说了事情经过,立即叫了一桌菜,请薛遥边吃边聊,再三感激。
酒过三巡,帮主问薛遥家中是否已有妻室。
薛遥说还不曾娶妻,帮主意味深长侧头看向一旁伺候布菜的女儿。
阿珠立即颔首娇羞的一笑,用嗔怪的目光看一眼父亲。
这一幕父女哑剧,看得薛遥头皮发麻,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大概是阿珠把薛遥“京城豪富”的经济状况告诉了帮主,帮主没有用金钱感谢薛遥的救命之恩,而是把那本从两个男童手中索要回来的门派秘籍,赠送给薛遥,并表示愿意亲自传授独门武学。
薛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这些话,帮主该去给陆潜说才对。
薛遥再三婉拒这些属于龙傲天的福利,可帮主盛情难却,留他在帮中多住几日,方便传授他一些入门基础。
薛遥不敢强硬推脱,毕竟这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他顶着剑圣弟子的身份,要是太不给面子,没准要得罪帮主,只能硬着头皮领受好意。
然而,替陆潜学武也就算了,为什么每次练武之后,阿珠都来给他递茶擦汗?
少女脸上羞怯的笑意,让薛遥觉得自己摊上事了!
“系统系统告诉我,谁是这世上唯一能得到阿珠的男人?”薛遥在心里询问。
系统忠诚地回答他:【陆潜安全感-3】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再不对劲下去怕是要小命不保。
“我必须得回京,否则我娘该担心了。”湖边凉风阵阵,薛遥态度坚决地说。
“往后还能再见到公子吗?”阿珠问。
等你以后嫁给陆潜,我去喂奶的时候,应该能跟弟妹你闲聊几句。
薛遥心想着,嘴上却说:“有缘自会再相见。”
“公子还在为之前的误会气恼?”
“气恼?当然没有。”薛遥一脸不拘小节:“不打不相识,没有误会,我也没这运气结交帮主与姑娘。”
“那公子为何……始终待我如此警惕疏离。”阿珠失落地低着脑袋。
“怎么会?”薛遥深吸一口气,对阿珠打趣道:“我天生长得比较严肃罢了,姑娘不要误会。”
阿珠抬起头,睁大妩媚的双眼,与薛遥对视。
薛遥紧张地强制自己不要避开视线,坦然与她对视。
沉默片刻,阿珠失落地垂下双眼。
薛遥茫然问:“姑娘怎么了?”
“我自幼跟着父亲长老们学会识人。”阿珠道:“我初次与公子相见时,公子的眼睛是能一眼见底的清澈,如今却始终隔着戒备,叫人看不透了。”
薛遥莫名其妙,抬手揉了揉眼睛,低头凑近阿珠问:“这样呢?看清了吗?可能是小生早上起来没擦眼垢。”
阿珠被他逗笑了,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脸色微微红起来。
平静地湖面被微风吹起波澜,一片花瓣划过少女鼻尖,让薛遥警觉的发现气氛不对。
他慌忙直起身别过脸,尴尬笑道:“我得去跟帮主告别,阿珠姑娘,谢谢你之前对我的信任,如果没有你的配合,我根本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阿珠张嘴想要说些挽留的话,却注意到薛遥刻意避开的视线,只好收住了话语,点点头:“去罢。”
离开玄夜派分会后,薛遥一路上都在想阿珠的话。
初次相见时,阿珠眼里的他究竟有什么不同?
又为什么不同?
薛遥隐约察觉到,陪在陆潜身边的时候,自己似乎会变得毫不设防,所以那时候会被阿珠一眼看透。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从小就是个心机颇深的人,倒不是奸恶狡诈,只是不敢对周围人放松警惕而已。
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多数也就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去对所有人袒露真诚。
凄惨的童年让薛遥两辈子都无法释怀,即使这辈子的娘亲对他全心全意,也不能帮他愈合心口的空洞。
他对所有人都是客气且疏离的,从前关系好些的同学,都说他性格好得不像真人。
他从来不敢对别人发脾气,不敢暴露真性情。
连爸妈都不疼爱的孩子,多数会有个根深蒂固的想法——不会有人喜欢真实的他,真是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这就是阿珠说他警惕疏离的原因吧?
那又为什么,在陆潜身边的时候,他竟敢脱掉所有伪装出来的成熟与警惕?
那感觉,是不是,传说中的安全感?
就是那种相信天塌了,世界上也会有个人替自己顶着的信任感。
陆潜会为他顶着吗?
可能会骗五哥帮忙顶着,但不论如何,一定会保护好他。
一种豁然开朗的清醒,让薛遥想起自己躲在假山里,听见陆潜喊自己名字的瞬间。
原来,不肯放叛逆崽离开,并不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是……
他根本离不开殿下啊。
承认这件事需要很大勇气,但也让薛遥倍感轻松。
恍然明白,一直以来的付出,并非没有回报,他拼命保护着陆潜心里那点与外界沟通的小火苗,陆潜也同样愈合了他心底填不满的空洞。
能在某个人身边不谙世事、偶尔任性胡闹也不用担心被嫌恶,原来是一件如此柔软幸福的事情。
正沉陷在自我感动中的薛遥,忽然被马车外的嘶鸣声惊醒。
“什么人!”车夫惊声喝道。
薛遥闻言急忙掀开车帘看向车外。
马车正经过一片树林,周围的飞鸟被惊起,飞远了。
地上的落叶忽然开始打旋,薛遥听见头顶传来一个玩世不恭的陌生男人嗓音——
“你就是我小师弟?”
薛遥循声抬头,就见一个身穿柳绿长衫的男人,从天缓缓而降,轻盈如落花般,踩在那片飞旋的落叶之上。
手上的长剑转了个圈,被那男人扛在肩上,扬着下巴盯着薛遥的脸,笑着评价道:“看着还挺乖的啊?”
薛遥一脸茫然:“你是什么人?”
绿衣男人飞身一跃,瞬间落至薛遥面前,吓得薛遥往后缩回车里,却被那人一把拽住前襟,整个上身被扯到车外。
男人一只脚踩在车上,胳膊肘支着膝盖,手拽着薛遥的前襟,眯眼低声威胁道:“我来替师父教训坏小孩儿。”
薛遥怀疑来者不善,出于求生欲,惊恐地否认道:“哪个小孩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只是保养得好,其实已经四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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