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穴山,劲风猎猎,日月摇光。
老祖的蝉纱道袍没入一面青镜中,激起阵阵涟漪,等到最后一束鸦翎逶迤而进,所有波澜消散不见。
先天神魔是元凤后裔,伴生涅槃,又称涅。
涅忍不住问,“无量,那魔心真进去你那里了?”
无量涅槃镜呸了一声,脾气很是火爆,它骂骂咧咧,“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不会就闭嘴!要不是你太孬,本爷爷至于沾染这一份烫手的因果吗!”想到始魔要在它镜中复生,甚至要从它的肚子里爬出来,它就浑身奓毛瘆得慌!
始魔仅是出世一天,劫身搅得大界风起云涌,万族苍生都被她戏耍了遍,跟这种蔫坏的家伙扯上关系,还有它的好果子吃?
若是道祖跟始魔结为连理,它还算是“高堂”呢!
折寿啊!
无量涅槃整个镜都不好了。
涅有些不服气,“那是老祖所请,你敢拒绝吗?”
洪荒道祖一体双魂,好似半圣半魔,天圣在救济苍生,情魔在为一人披荆斩棘,谁也不愿意遭遇那可怖的恶面,若不是他服软得快,而今尸首都不知变作几段了!
“孬就孬,讲什么——”
无量涅槃镜忽然僵硬,紧接着整面青镜一阵战栗摇晃,平静的湖水都像沸开了般,滚起了炙热的白泡。
涅:“?!”
这才多久,就应涅槃劫了?
不愧是老祖,办事儿就是雷霆万钧!
无量涅槃镜气急败坏,“这个小畜生!这个小畜生!老祖对她这般掏心掏肺,她怎么敢?!”
涅连忙追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老祖出了什么事儿?!”
涅槃劫,在于渡魔心,得无上妙果。
老祖就相当于一界接引者,克化恶瘴,洗净魔心,让她洗心革面,重新做神。
可这个小畜生是怎么做?
无量涅槃镜咬牙切齿谴责魔心,“老祖这一次轮回转化为奢比尸,收养了末劫下的两条青蛇,对她们悉心照料,日日宠爱,待她们宛如亲女,怕她们乱跑受伤,还不嫌麻烦戴在耳边,可谁知道这两条小蛇包藏祸心,趁着奢比尸出战天庭负伤,竟一蛇身后作捆,一蛇身前强夺!”
涅:“!!!”
此时,毒神祖巫奢比尸被囚困在天庭暗处,秀美人面又惊又怒,“般儿,弱儿,你们这是做什么?大战当前,我族危急,快放开为父!”
两蛇皆笑。
般儿说,“我姐妹从劫诞生,无父无母,未被哺育,哪来的父?”
弱儿说,“姐姐,你可说错了,那一日我们不是趁着王父熟睡,尝了滋味么?甚甜,也算是喂养我们一场。”
祖巫奢比尸恍惚记起,某日醒后,胸前尽是小蛇游行的痕迹,冰凉又黏。当时他以为小蛇玩心重,摔进了衣领,不轻不重训斥了她们几句,便抛在了脑后,哪里料想会有今日大祸!
身后那一条般儿小蛇伸出纤纤细手,捆住了奢比尸的胸膛,蛇信子也没有闲着,舔了一下奢比尸的耳朵。
这是一双毛扎扎的犬耳,宽而长的轮廓,栗血色的茸毛,它底部是坚而柔韧的,顶端却很软绵柔亮,平日里会垂下小半块软骨绒毛,显得温顺敦厚,正如她们的王父,虽面冷擅毒,却心肠极软,否则也不会收养她们这一对末劫之蛇。
可惜呀,王父是好心没好报,养出了她们这一对白眼儿蛇。
今日注定是逃脱不了她们姐妹魔掌。
“……呜。”
他耳尖登时敏感地抖动,面上的两道锯齿巫鬼纹也不安地紧闭。
她、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青碧小蛇挂在他耳边多时,早就知道这犬耳是王父的死穴,自然不吝赐教。
奢比尸躲闪不及,又被舔得正着,整具兽身都软绵绵地伏落,连淌过腰间的血丝,亦带着一种缠绵暧昧的余韵。身前弱儿小蛇嬉笑,“姐姐,你瞧,王父有反应了,不愧你我姐妹多日谋划,终于能痛快淋漓一场。”
“荒唐!当真是荒唐!”
奢比尸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双目喷出烈火,厉声叱喝,“你们若还有半分廉耻恩义,念及我多年照料,便快快住手,如此逆行倒施,折损道行,你们就不怕在劫中灰飞烟灭吗?!”
结果他的训斥,姐妹俩是半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弱儿小蛇同姐姐窃窃私语,瓜分战利品。
“姐姐,我要前面的,行不行?”
姐姐也宠小的,“可以,别太过分,王父还伤着呢。”
弱儿小蛇便欢欢喜喜骑了过去,王父大腿长直,她肖想多时。
般儿小蛇也紧贴着奢比石的尾根。
姐妹俩同心一致地占有他。
奢比尸羞愤欲死,奈何他的用毒手段被理得透了,根本救不了场,只能眼睁睁任由宰杀。漫长的凌迟,犬耳时而直立绷紧,时而耷拉垂落,反复了好几次,茸毛短而严密,宛如一块鲜红色的小厚被,很快被泅湿透了,变得暗红湿润。
奢比尸死死忍住叫声,可一睁眼,两张面孔一模一样,紧贴着他腰侧左右,乱转的眼珠子不知道想着什么坏主意,他虽阴冷孤傲,行事也算磊落光明,哪里受得了这种羞辱与折磨,喉间一甜,生生晕了过去。
“这就晕过去了?”
般弱嘀咕着。
小师哥也太脆弱了吧。
她就吓他一吓,还没彻底上手呢!
玩个耳朵都能昏过去,唉,小师哥都不中用了!
仿佛察觉到镜外目光的注视,两张娇媚小蛇面孔同时转过去,她们软颊晕着红潮,眼尾蛇鳞闪烁,得意咧开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无量涅槃镜暴跳如雷。
“挑衅!她定在挑衅我!”
先天神魔拉住它。
“冷静!咱们不要上着魔心的当!老祖定有思量!”
无量涅槃镜只得忍气吞声,等着老祖的反击。
然而——
巫妖大祸进入尾声,东皇天庭被攻陷,巫地亦是四分五裂,祖巫们纷纷陨落,退出战场。
奢比尸没死。
他被双蛇藏起来了,从王父沦落成王夫。
无量涅槃镜照到的最后一面,就在藤花落国的金殿里,奢比尸赤发及踝,又披着裸背,满脸麻木坐在蛇床旁。
他头顶的天光若隐若现,尘埃如金粉飘落,双脚细细伶俜一束,缠着藤花的同时,环着两只青花细口小蛇镯,绿得幽深,轮到进食时刻,蛇镯灵活蠕动,昂起细小蛇头,又顺着他干净紧实的小腿蜿蜒而上,没入至深的暗处。
涅都傻了。
奢比尸,第八祖巫,洪荒大能,最尊崇的就是人面兽身的圣躯,但他竟然分出了两条白生生象征卑贱的人腿儿?
祖巫大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魔心邪性不改,第一次交易以失败告终。
无量涅槃镜:“……这就是你说的老祖的思量?”
先天神魔咽了口唾沫。
真难搞啊。
老祖行不行的啊?
涿鹿之野,日月无光,赤地千里。
蚩尤兵败之际,他不可置信望着旱神女魃身边的妹妹,痛苦低吼,“为什么,索哥,为什么你要背叛九黎,甚至背叛我?!”
他请风伯雨师,除了索哥,从未告知任何一族!
九黎蚩尤有八十一个兄弟,俱是魔神般的厉害角色,他们铜头铁额,骁勇善战,轩辕部极为忌惮。其中他们最疼惜的,就是年纪最小的索哥,她轻轻细细,面白如素,却是一张锋利的薄纸妖,随风而飘,无论是哪位哥哥触摸她,都会割得鲜血淋漓,久而久之,哥哥们习惯跟她保持距离。
唯有大兄蚩尤,不惧利刃所伤,知晓小索哥最怕雷声,便展开裘衣,把她携裹进自己的胸膛。
兄妹俩同吃同睡,也远胜旁人亲热。
若是旁人背叛他,蚩尤还略有几分释然,他被奉为主兵之神,生来就主冷血杀伐,被怨恨,被憎恶,被背叛,皆是理所当然,可他却没料到,最后执刀捅入他胸口的,竟然是他最心爱的索哥!
女魃开口,“大皇蚩尤,你看清楚,她是我轩辕族的神女姑姑,绝非你等血脉。”
大兄蚩尤双目淌血,怒极生寒,“原是如此……我的索哥,早被你害了吧!你个杂种!你怎么敢!小杂种你怎么啊!!!”
他四角六臂凶猛挣扎,身上锁链愈发收紧,绞入根根血筋里,狰狞可怕又令人生畏。
他恨不得生吃了索哥。
女魃皱眉,正要施法,被小姑姑阻止。
“你带应龙先回,我卸他尸身!”
女魃犹豫片刻,嘱咐道,“小姑姑,困兽犹斗,你切莫离他太近,不若等蚩尤渴死,再摘他头颅,方是万全之策!”
小姑姑嘴角微翘,似笑非笑,“放心,就算近身,大兄也杀不了我,他最疼我的了。”
女魃欲言又止。
小姑姑改头换面,去九黎部落混了几年,真把自己当蚩尤的胞妹了?她暗道,就算是疼,那也是之前,没听见蚩尤方才骂姑姑是小杂种吗?大皇蚩尤穷凶极恶,小姑姑又身份暴露,他不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小姑姑地位超然,女魃身为帝女,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召集一番就退出了战场。
她撤离的时候,尤其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小姑姑抬起一只裸足,踩在了大皇蚩尤黑漆漆的胸膛,还往下放,使劲压了压。
大皇蚩尤勃然变色,粗硬青黑六臂将锁链撞得铿锵作响,他嘶哑呵斥,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女魃莫名同情。
“小杂种,你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臭脚!!!”
大皇蚩尤怒喝不已。
小姑姑竟笑嘻嘻,她踮起了脚,双手抓住一对锋利染血的长牛角,亲了亲大皇蚩尤乌暗的薄唇,“我不信,都是大兄给我洗的脚,你舍得砍?”
女魃:“……?!”
大皇蚩尤:“???!!!”
她想干什么?
等等她在干什么?!
大皇蚩尤身躯高直伟岸,却长了一张格外清峻秀美的少年面孔,嘴唇也窄窄一条缝儿,姣美细巧,颜色微润,与他磅礴杀戮的身影形成鲜明的反差。利刃般的雪白短发荡在肩颈,左胸一侧则是缀着一条银环长辫子。
极致的漆黑与雪白,撞出一种动人心魄的艳烈。
般弱抓完了前头那一对粗壮弯曲能顶破肠肚的犄角,又去抓他弯向里头的纤细小角。
大皇蚩尤悚然一惊,呼吸发紧,腔调都变哑了。
“……索哥!住手!我是你大兄!”
她不肯放手,大皇蚩尤腰背汗毛飒飒炸起。
她歪了头,“娲皇娘娘跟伏羲哥都是兄妹,我们又不是亲的,怎得不行?”
大兄蚩尤呆滞了半瞬,他喉咙似着了火,“可我,可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见她坚定的面容,大兄似妥协,又似认命,“高儿,算,算为兄求你,你要杀就杀,不要如此亵弄为兄!”
“都怪大兄。”她孩子气地嘟囔着,“大兄总是想着九黎族,轩辕族,神农族,白天里想,夜里也想,都不想想高儿。我明明待在大兄身边,眼里只有大兄,您伸一伸手,便能碰到我的脸,可是大兄呢?大兄眼里没我!我也不想的,这本怨不得我!”
说罢,她又扬起笑脸,“如今好了,没有九黎,大兄只我一人了。”
大皇蚩尤胸腹剧烈颤动,冲着她的面,气得当场喷了一口血。
他双瞳冲煞,难掩杀意,“你竟因为这种荒谬理由,你出卖我?!”
无量涅槃镜跟先天神魔也要呕血了。
你娘的,就为了人家看你一眼,你联合胞兄,弄垮人家整座部落,你也太可怕了!
“这种理由很荒谬吗?”她反而很惊讶,细长的胳膊搂住大皇的蛮勇剽悍的腰身,只圈了半边都不到,她的脸颊紧紧贴着大兄的胸垒,依恋无比蹭了蹭,“什么都没有大兄留在我身边重要。”
就不信这一次还逼不了小师哥退出涅槃镜。
“……滚,滚开!”
大皇蚩尤脖颈充血,拔起根根深黑老虬般的青筋,仇视着她,“你今日最好杀了我,否则他日我势报血仇!”
她却攀上了他中间的两条胳膊,与他十指交扣。大皇眸光透寒,狠狠勒住她的手指,立即皱了起来。
她啊了一声,眼圈泛着泪花,“大兄,疼。”
“……”
大兄抿紧乌唇,神色暴戾,竟松开了些。
对方身腰纤细单薄,几乎嵌入了他那紧实的肌肉里。
般弱依然维持着索哥的形态,薄薄的纸张边角如同片片刀刃,划伤了大皇的血肉,他闷哼一声,隐忍不发,目光愈发薄凉仇恨。
血红残阳,干旱裂地,大皇蚩尤被无边无际的锁链捆住了六臂与双腿,他四角冲撞,癫狂挣扎,直到筋疲力尽,彻底逃脱不掉她的摆布。
他腰胯动荡,耻辱般闭紧眼睫。
第二场交易,失败。
无量涅槃镜风波迭起。
彼时他们投身蛊宗,是同门师兄妹,为了争夺宗主之位,师妹先下手为强,将蛊毒无双的师兄祭炼成一枚情蛊。每逢血月,他就发作得人不人鬼不鬼,师妹只是当窗撩开了半边袖儿,他就能流着涎水,恶鬼一样扑食过去,全然不像平日庄重矜持的自己。
事后,他瘫坐在地,极其厌恶自己那摇尾乞怜的恶心行径。
“师兄,地上凉,快上来躺呀。”
师妹捞他一把发丝,柔顺地滑落指缝。
“杀了我!杀了我!”他痛楚低声,跪着哀求,“师妹,求你,我不跟你争宗主之位,也不想如此行尸走肉活着,像一条发情吠叫的犬儿!”
她的肩膀似一面千年积雪的墙,朝着他倾压过来,又将他彻底掩埋。
她调笑声清晰又刺耳,“师兄,说什么呢,若不喜欢我如此待你,那么卖力又作甚呢,你骨子里就贱的呀。”
身躯被践踏,傲骨被折辱,他颤抖着失血双唇,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般弱双手支着腮肉,笑得眉眼弯弯。
这一次,她都这样对他了,小师哥总该对她心死了吧。
然后般弱就迎来了第四次轮回。
般弱:“?”
是不是有什么搞错了?
为什么还能再来?
“好妹妹,我的好逢恩,算哥哥求你了,你就替哥哥一回!反正咱俩生得一模一样,父皇母后都认不出,况且,你连哥哥的笔迹都能模仿,何愁不能瞒天过海!哥哥答应你,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日后哥哥任凭你驱策!”
东宫太子汤景骏做小伏低,给胞妹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就一次,就一次成不成!”汤景骏苦着脸,“哥哥真的是没办法了,这已是我本月第次失约,童坤他们不知怎么唾我呢,说我君子一言,肥肥都能上树!”
汤逢恩抱着一只圆滚滚的奶皮猪,白了他眼,“你失约关我肥肥什么事!”
汤景骏好声好气赔着笑,又撸了撸肥肥的软皮。
嘿,夏凉冬温,还真绝了!
也就妹妹会享受!
汤景骏羡慕极了,要是他投胎成逢恩多好,想吃就吃,想玩就玩,还不用上孟太傅的课!
若是他有兄弟,分担一下孟太傅的压力,汤景骏也不至于叫苦连天,无奈江山稳固,父母恩爱,他只有逢恩一个胞妹,作为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汤景骏想推锅都不成,生怕自己叛逆让父皇母后伤心。
可少年天性自由,哪肯一直待在牢笼里呢?
还是童坤等人玩笑一句,说他跟妹妹同胞,平日没少让逢恩公主顶替他上课吧?
汤景骏茅塞顿开。
“父皇也不知怎么想的,千挑万选,竟然请了孟家那个老古板做我的太傅,你是不知道啊,自从孟太傅来了东宫,我寅时背书,卯时抽背,辰时练字……你瞧我这俩眼,青得跟什么似的!”
汤景骏非得磨得妹妹同意不可,“逢恩啊,看在咱们都尿在同一张床的份上,你就当心疼哥哥行不行?日后哥哥替你挣家业,定给你最好的嫁妆!”
般弱不耐烦他念叨,“行,我就替你走这一遭,看那孟太傅是人是鬼!”
太子喜笑颜开,又细细嘱咐她,“千万不要开小差,孟太傅那双眼比神鹰还厉害,你会吃手心板子的!”他又补充道,“逢恩,你可别露馅了啊,若是孟太傅知道我们对调身份,他不把我皮扒了才怪!”
果不其然,咸平阁内,般弱仅是打了小盹,就被严谨苛刻的孟太傅逮个正着。
“手伸出来。”
两指阔面的竹板戒尺,不近人情对着她,另一端是宽大分明的指节,瘦,硬,细长,是文臣的骨,薄的皮肉,仿佛氤氲起一片苍青色的寂凉月光。孟太傅年近十,尚未娶亲,每一寸皮肉绷得发紧,都仿佛写着——
不近女色,寡情淡欲,你他娘的少挨老子。
般弱心痒得很,总想捉这双握着戒尺的手去干点坏事。
“太子殿下,您知道我规矩的,早伸晚伸,没有任何区别。”
对方容色平淡。
般弱顿时把手藏进更深的袖袍里。
她眼珠也没闲着,顺着竹板戒尺往下看。
孟贞明系出名门,是大家之后,举手投足浸染了钟鸣鼎食的礼仪法度。你且瞧瞧这一身讲究的,领襟防护得严实不说,直裾深衣披及脚踝,吝啬露出半分肌体,就连雨天蹬了桐木屐,也必定着一对绵纱袜子,耻于赤足行走。
“你看什么?”孟太傅沉声。
“啧。”
般弱撇嘴,真是老古板。
看他一眼能怎的,能怀孕吗?
孟贞明长眉微皱,加重语气,“伸手!”
般弱慢吞吞动作。
孟贞明令行禁止,哪里容得东宫懒散轻慢,当即快抬手,擒住她腕骨,也许是在袖袍里躲久了,肉都软了,温了,滑溜溜地险些脱手,孟贞明捏紧了些,岂料她不仅滑手,城府同样很油滑,五根手指团团包裹,不肯吐露柔嫩掌心。
孟贞明深吸一口气,一手挟着戒尺,一手去掰她手指,“摊开!休作妇人娇态!”
东宫最近功课懒怠,不曾想性子都桀骜了,他非得扭正不可!
般弱歪了歪头,手指灵活运转,勾住了孟太傅的指尖,倒像是他刻意插进指缝里。
少年储君玉冠墨发,嬉皮笑脸,“便宜先生了,孤这手,只在晨起手冲,可从未牵过男子。”
孟太傅愣了愣,紧接着血液直冲脑颅,整个人都震得发颤,耳畔嗡嗡直响。
什么冲?什么牵?
他都听见了什么?!
“……混账!荒唐!圣贤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孟太傅怒意高涨,也不掰开般弱手心了,举起戒尺就打,般弱往后直躲,他就箍住她的胳膊,往前拉扯。
般弱见逃不掉,又使坏□□起来。
“哎呀!孤疼!先生轻点儿!”
孟太傅规矩体统了十年,哪里经过这样胡搅蛮缠的阵仗,当场手忙脚乱捂住她的嘴,整张脸青白交加,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半个字儿。
等汤景骏换回女装,蹑手蹑脚回到东宫,就见他那妹妹懒散逗弄肥肥。
汤景骏前前后后打量她,确认她没有破一点儿油皮,顿时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幸好,孟太傅没有为难你!”
般弱噘起红唇,“哪里没为难啦?先生还要打我手心的,幸亏我反应得快,他打我一下,我叫一下床,看不羞死那老古板!哼,便宜他了,没给钱就能听的呢!”
汤景骏:“?”
天爷啊你真敢叫啊那是你哥哥的脸啊!!!
以后我还怎么在东宫混啊!!!
汤景骏羞愤欲死。
汤景骏心仪孟太傅的侄女,为此不得不亲自下场收拾烂摊子,“东宫绝对没有很奇怪的声音,青瑶你要信我,我们汤氏都是祖传的痴情种,此生绝不纳二色,不信你可以问逢恩!我绝对没有胡搞乱搞!”
太子殿下又想起,他妹妹八岁的时候就得了青瑶的初吻,十二岁俩人还腻在一张绣塌吃喝,酸得他面目全非。
孟青瑶奇怪瞧他,“什么很奇怪的声音?怎么,逢恩不养肥肥,改养耗子了?”
她的闺中密友想法稀奇古怪的,养耗子当宠物绝对能做得出来。
汤景骏:“?!”
汤景骏小心翼翼地探她口风,“孟太傅没对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啊?小叔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重规矩礼制,衣带多绕几圈都被他说不尊先贤,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可不敢跟他亲近,平日里被训得狗血淋头也就罢了,哪里还敢凑上去挨骂啊!”
孟青瑶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幸灾乐祸,“怎么,你又惹小叔生气了?习惯就好,往后你加入这个家,咱们一起挨小叔的骂,总不寂寞的。”
汤景骏:“……”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对这个孟家女一见钟情!
次日,汤景骏去了咸平阁,见了孟太傅,整颗心提到半空,七上八下,没有着落。
孟太傅一如既往的镇定,抽背的抽背,教授的教授,看不出半点端倪,应该暂时不会追究他。
汤景骏昨日疯玩,心神放松之际,困得以头撞案。
“咚——”
汤景骏一个激灵,正好对上了孟太傅那双深邃黑玉的眼眸。
孟太傅抽出戒尺。
汤景骏头皮发麻,翻出了手心。
训诫迟迟未落。
汤景骏不由得抬头,惯常严肃正直的孟太傅面皮发窘,借着更衣的由头,避他如洪水猛兽。
汤景骏:“?”
般弱松快没几日,她的废物哥哥又哭丧着脸,抱着她的大腿,凄凄切切哭嚎起来,“逢恩啊,看在咱们同年同日生,同年同日又尿床的份上,这回你一定要救哥哥,得罪了孟太傅,我就更娶不着青瑶了!”
般弱踢他,“好呀,那我替你娶啊,反正咱们生得差不多,青瑶肯定不介意。”
太子哭得更大声了。
事情是怎样的呢?
孟太傅这几日避着汤景骏,功课都宽和了许多,汤景骏得意忘形,不小心弄破了一件八棱净水秘色瓷瓶,那是孟太傅每日净手所用,宫婢太监碰一碰,他都要皱眉半天,可想而知,汤景骏觉得自己活不过明日。
般弱被哭得脑壳疼,扔了一卷画轴给他,“喏,你丢进瓷瓶里,孟贞明定不会追究。”
汤景骏不嚎了,好奇地摆动画卷。
“这是什么?菩萨像吗?能镇得住孟太傅吗?”
般弱瞟他,“你要是看了,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可别怪我。”
汤景骏连忙拢紧,“不看了哥哥不看了!”
开玩笑,上回那个奇怪的声音,就让他快抬不起头了,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这日,孟太傅到咸平阁,折开双袖,欲要倾倒瓷瓶净手。
“……嗯?”
瓷瓶不知何时破了个裂口,他情绪翻涌,含了一丝怒气,正要问责宫人,却见瓶口斜插了一卷画轴。
孟太傅凝眉沉思,随后抽出来,缓缓摊开,那绢画上的青绿净瓶碎裂在地,冲出了瓶里的男人,他未着丝缕,乌发湿漓漓披在腰后,玉口衔着一块碧绿碎片,淌出明澈清亮的溪水。
孟太傅烫手般扔出画轴。
“嘭!!!”
净瓶随之遭殃。
汤景骏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待他进去之后,孟太傅竭力维持平静,闭口不提净瓶之事。
汤景骏暗呼好险,又逃过一劫!
也不知汤逢恩那小菩萨,哪里修炼的神通,竟让古板严谨的孟太傅都拿她毫无章法!自此之后,汤景骏仿佛通顺了任督二脉,时不时就跟双胞胎妹妹互换身份,反正王朝是他家,他跟妹妹轮流坐龙椅,怎样都不算亏。
这正中般弱下怀。
汤景骏根本没想到,他这一手瞒天过海彻底坑惨了孟太傅。
在孟贞明看来,少年东宫性情多变,古怪莫测,前一刻还对你恭恭敬敬怂得要死,后一刻就将孟家罪行甩你头脸,一副置人于死地的模样。
“孟锡真,孟家大房的嫡子,也是你寄予厚望的大侄子吧?”少年东宫笑意吟吟,“这小子可了不得,他醉酒吐真言,说什么,等孟青瑶入主东宫,诞下龙子,到时母凭子贵,天下就是你孟家的后院了,先生,你以为呢?”
孟贞明眼皮狠狠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每次东宫口唤先生,都会比往常要邪佞得多。
孟贞明折落双袖,跪伏在地。
“殿下明鉴,我孟家自开朝起,就忠心耿耿——”
少年东宫的足尖裹着绵纱轻袜,顶了顶他下颌。
孟贞明如触毒蛇,骇然避退。
少年东宫又笑了笑,“先生怕什么?你十岁,我才十六,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还不及先生高,先生若不愿意,孤还能强凌先生不成?”
他弹着腰间的瑜玉,红汪汪的,好似纯真无辜的兔瞳。
“至于先生说的忠心嘛。”他拉长了腔调,“这玩意儿都长在你们的胸肉里,孤又不忍心挖出来瞧一瞧成色,哪里知道它是什么质地呢?”
孟贞明涩声,“殿下,想要我孟家如何做?”
大房妄议天家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太子肯不肯重拿轻放。
“先生怎么怕成这样子?先前打我板子的威风哪儿去了?”少年东宫半跪下来,他解开了那一块鲜红佩玉,冲着他无害笑着,“先生博闻多识,可知道美人养玉?越美的人,养出越水润的玉,我这一方太子佩玉,就劳先生养着一段时日了。”
只是盘玉。
孟贞明略微释然,后脊一软,发现湿了半身。
“啊,对了,先生。”少年东宫促狭浅笑,“我那玉挑地儿,就养在先生禁庭吧。听说先生小名润哥,可不要让孤失望哪。”
刹那,孟贞明脸庞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汤景骏觉得孟太傅有些奇怪,可他又说不出怪异之处。
孟太傅如常教导他,声音是时时刻刻环绕耳畔,但汤景骏鲜少跟孟太傅对上眼。授课途中,孟太傅跪坐青席,膝盖并拢得很紧,脚跟也是严实抵合,起身时姿势怪异,颇为痛楚皱了下眉,汤景骏连忙起身相扶,被孟太傅受惊甩开。
汤景骏纳闷不已。
又一日,汤景骏入咸平阁,孟太傅直勾勾盯着他腰间的玉,恍神之后,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他没有戴那块被他养过的瑜玉。
汤景骏:“???”
他又错过了什么吗?
孟太傅受了要挟之后,底线一次又一次被东宫冒犯。
当少年东宫说,“先生,这可如何是好,你二房的侄子又是不长进的。”
孟贞明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闭了闭眼,“孟守瑞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也没什么。”少年东宫越过桌案,胆大包天抽了戒尺,压住先生的薄唇,“他呀,也就放了京债,借着一些官员的便利,插手了一些不该插手的事,若是计较起来,整个孟家都脱不了干系。先生,你说他们捅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窟窿,谁能给他们补上呢?”
“啊,听说,孟守瑞明年才娶亲是不是?啧,还是个少年郎呢,没什么世间好滋味都没尝过。”
孟贞明不太适应偏过了头,“还请殿下明示。”
四月底,黄梅轻熟,阴雨连绵,走廊边放了一对典雅微旧的桐木屐,根底突出两齿浸泡了梅雨,变得又黑又亮。
屏风边,辰光黤黤,严峻刚正的孟太傅半坐着,伸臂环住东宫的纤细肩颈,断断续续地唤名,急水漩涡几乎将他淹没,顷刻迎来没顶之灾,逼得他双眼溢出绵绵雨水。孟贞明死了一般,气息急促,软烂倒在般弱身上。
般弱像个衣冠禽兽,抬手抚他后背,顺气轻哄道,“先生,先生慢点。”
孟贞明埋在她衣领间,羞耻、崩溃、绝望、麻木。
跌落深渊后,久久无法平静。
若此事暴露,他会身败名裂,被天下人唾骂,即便他解释是东宫步步紧逼,他投鼠忌器,谁也不会信。
是啊。
谁会信一个风华正茂的年少储君放着美腰女子不要,会引诱一个十岁不懂风情的古板老男人?
但他需要保住孟家。
跟平常一样,般弱手指摸上了他颈,略微转动,就瞧见了孟太傅那涨潮后的脸,咸浸浸的,泪水洗得格外红润,又有些欲。
她凑过去,还未亲到,孟太傅就放开了那条幽深唇缝,他昏昏沉沉的,身体也依着本能办事,舌尖无力抵挡她的侵袭,只能一次又一次溃败。
翌日,汤景骏神色怪异,他那最守旧迂腐的孟太傅,竟然穿了重衣!
这重衣怎么穿出来的呢?
每穿一件,都要放低领口,营造重重叠叠、堆云砌雾的美感,他记得太傅前一阵还训斥过,说是蓄意引诱,有伤风化。
您前脚刚说的,后脚怎么穿了呢?
汤景骏不敢说,也不敢问,等到这一日授课结束,他才跟孟太傅分享自己的喜悦,“太傅,咳,小叔,从今儿个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少年得意炫耀,“青瑶答应嫁给我了!我明日便让父皇赐婚!”
孟贞明脸色煞白,如同万箭穿心。
昨夜里,他还在他身体里躲雨,今日却要另娶他人?
那他呢?他算得了什么?只是东宫的床事启蒙?
“……你,你跟青瑶?”
“是啊,我跟青瑶都说好了。”汤景骏挺着胸膛,“我只娶她一人,也只爱她一人!”
话音未落,孟太傅举袖扬手,掴了他一个耳光。
汤景骏:“???”
汤景骏发懵看着孟太傅转身离开,若是他看的没错,孟太傅好像是红了眼眶?
这、这难道是老父亲般的心态,觉得他不厚道,挖了他家的小白菜?
汤景骏有些心虚愧疚,也不敢追问太傅,揉了揉脸颊,跑到妹妹宫里抱怨,“孟太傅这一嘴捶也太狠了吧,他看着纤纤细细的,手劲可真大啊!”
般弱:“他为什么打你?你动他哪里了?”
太子:“?”
般弱:“汤景骏,我男人你也敢染指,你不想活了?”
太子:“??”
般弱这个暴脾气的,哪里容忍得了别人觊觎她的小师哥,当场也送了他一个嘴捶,正好两边对称。
太子:“???”
“不是,什么你男人?”太子都顾不得疼,瞪直了眼,“汤逢恩,你这么禽兽的吗,那可是我的夫子,他比你大十多岁,跟父皇是同一辈儿的!你,你竟敢打青瑶小叔的主意,孟家人不得把我撕了呀!”
汤景骏更不敢追究那一巴掌了。
他越想越有些害怕!
东宫大婚,举国欢祝。
孟太傅不沾一滴酒水,今夜破天荒破了例,喝得酩酊大醉,被扶入侧殿休息。
浑浑噩噩之际,有人滑开他的深衣领襟,热烘烘钻进颈窝,这气息他分外熟悉,又依恋又憎恨,他支起病骨,冰冷推她下床,“殿下,您早已做出了选择不是么?这合床之礼,恕臣不能相从,殿下若还有一份良心,就请回吧!”
对方熟路轻辙,银香球滚了进去,致使他高高拱着腰承欢。
他根本无力挣脱。
孟太傅被摆开双腿,屈辱万分,失声痛哭。
“殿下,是不是臣死了,你才肯放过臣,臣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这般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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