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深夜, 梵钟被急促敲响,武僧们披衣穿鞋,迅疾掠向毗卢宝殿。
“不好, 出事儿了。”
小僧侧脸听着动静,立即挺腰半坐起来, 架住小妖精的手脚,“先别打, 我出去一趟!”
小妖精满脸不悦,“不许走!没把你揍成小笼饼我消不了这一口气!”
小僧自知理亏, 嗓音窄窄轻轻的, 生怕重了一点儿惹着了这位小姑奶奶的霉头, “可, 可你都打我七天了,你还没消气么?”
“七天怎么了?!”
小妖精陡然拔高尖调。
“人家炼丹都要七七四十九天!我才七天!释雪生你怎么这么没耐心!你再这样不听话, 你就跟你那条小死鱼玩吧!”
小僧:“……”
那是木鱼。
小妖精又戳着自己的光秃秃的脑壳, 气得浑身奓毛,“你看看,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儿,什么地方不好剪,你非咔嚓我前头的, 你让我一代妖王多失体面啊,万一我那二十万小弟瞧见了,可不得笑死!”
小僧心道,它们又不是嫌命长了, 哪敢笑你。
小妖精狐疑瞅他,“你什么表情呢?心里嘀咕着啥呢?”她又怒气冲天,“释雪生, 你有没有给我好好反省!女孩儿的头发能乱剪的吗!这么丑我怎么出去见人啊!”
吧唧。
软凉的双唇沾了她的大脑门儿。
“不丑,呶呶好看。”小僧羞涩道,“这样,这样亲起来,凉快,不用吃头发。”
小妖精:“???”
等等。
为什么听着这么有道理,小和尚笨拙极了,每次让他吃唇儿,他总是嘴一歪,把她旁边的头发啃湿了。
她捏着下颌,冒出了一个危险的念头。
她要是剃光了头发,小和尚岂不是能亲她整颗脑袋?
小僧就把沉思的小雕像搬到了她最爱的那一张杌扎子,透出一丝撒娇的语气,“我回来再反省昂!”
毗卢宝殿,香火长明。
释雪生顶着一张小笼饼似的脸儿走进来。
“小师弟,你脸怎么还没消肿?”
“前些天膏药可好?要不要换一种?”
师兄们七嘴八舌,关怀问切。
小师兄则是感叹道,“那窝马蜂真狠哪!连嘴也不放过!”
少年小僧蓦地红脸,酣热的耳根埋向暗处,才不至于让师兄们发觉他的异常。
“都来齐了?”
班首威严巡视,继而说道,“冬心庵,被妖魔献祭了,九百七十八条人命,无一活口!”
众僧皆寂。
冬心庵,圣地八大丛林,也是唯一的女众丛林,鼎盛时期被十六座王朝供奉,公主女王趋之若鹜。
“这场祸事的起因,是一桩不该存在的风月,冬心庵有个小比丘尼,也是庵主的小弟子,名为净音,就在前年,她接替了其师姐的职责,镇守鱼龙寂照塔。诸位皆知,这塔里关押的,是千年来为祸人间的恶瘴,更有万年魔头六冥妖。”
“那魔头蜜嘴甜舌,很快哄得比丘尼为他破了身子,孕了魔胎。”
班首顿了顿,面无表情,“此女为了保护魔胎,又不想魔胎出生没了父亲,竟被冥妖哄骗,擅自揭了封印,寂照塔由此倒塌,魔胎又在同日出世,冬心庵包括庵主,以身殉道,她们无一人幸免,全做了魔胎的养料!”
“冬心庵曾是十六国供奉,内有十六鱼龙匣阵,如今从塔内出逃的妖魔,皆通过此道入了各国,圣地七大丛林的佛宫已驾临诸国,我等同为释家弟子,亦要伸之援手!”
当小妖精听完了小和尚的转述,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头。
她好像跟小尼姑干的是一样缺德事儿啊。
啊呸呸呸。
她向来只是吓唬小和尚,可从来没对他的肌肉大光头们动手!
小妖精善恶混沌,正邪未分,但她修得是天地逍遥之道,对生养她的万物也有一丝怜悯,干不出来这种为了自己快活就让生灵涂炭的事儿。当然,这首先得苍生没惹她,惹毛了她可不管自己有没有怜悯。
般若觑了小和尚一眼,他手脚利落收拾着包袱。
先是他给她买的衣裳,豆绿色瑞草小鹤半臂、柿蒂花如意裙、雪里金兔绒夹袄、猩猩红滚白毛边披风、奔鹿小抹胸等,赤夏的,严冬的,贴身的,全收拾了遍。再是她的胭脂水粉,梳篦眉黛,还有她的滴珠卧兔儿、蚱蜢小对簪、赤金一滴油,通通放进了匣子。
小妖精:“?”
完了完了!
这小和尚记仇了迁怒她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要将她扫地出门了!
小妖精赶紧跑他边上,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释雪生,我跟那魔头不一样!我不爱献祭!我会对你好的!”
对方嗯了一声,道了声我知道,收拾得更快了。
在她愣神的功夫,连她睡觉前爱盘的佛手小金刚,吃饭爱用的甜白釉小碗,全装进了进去。只要是她碰过的,玩过的,哪怕是在疙瘩角落里被她丢进去遗忘的,被那双淡青色破雪芽的僧手一件件捡了出来。
小妖精:“!!!”
小妖精急得抓心挠肝,又将小碗放了回去,“释雪生你信我呀!大不了,大不了,咱们不生妖胎了,这总行了吧!”
小僧:“?”
小妖精肉痛无比,抱住他的小腰,埋在他的大胸,呜咽着说,“那,那我都为你绝后了,日后咱们可得天天双修,把我失去的那份儿再狠狠补回来,这个我不能让步了,否则我亏死了呀,我好没面子的!”
小僧:“??”
他羞得头顶冒出一缕缕青烟,惶急推开了她,转过身去,瓮声瓮气,“你在说什么呀!还、还不到时候!”
然后小僧又伸手,别到腰后,没敢看她,“碗给我,路上要吃的。”
小妖精万念俱灰。
她都退让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要送她上路!
妖爱一个人,好难!
小妖精垂头丧气,满屁股墩儿坐进杌扎子,心灰意冷道,“动嘴吧!”
大不了她换一个壳子,再找一个周正俊俏的小光头!
“动、动嘴?”对方呆了呆,迟疑道,“光天化日……”
小妖精恶狠狠瞪他,“快点儿!!!”
“……喔,好、好。”
小和尚被她催得也有些乱,那冰白的手指就滑进她的耳后软肉,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又闭紧茸茸的长睫,破釜沉舟般伸出了浅桃色的长舌。除了第一次的吻,余下都是他被动承受,还不曾这样大胆又新奇地触碰她的糖浇樱桃。
小妖精被亲得迷迷瞪瞪的,心想,这上路好像也不赖欸。
“释雪生,我是上路了吗?”
她眼尾略带红潮。
“……”
小僧睁开潮润的黑睫,又咬着唇,把她的手拿出衣襟外。也不知她什么毛病,最近亲他还带揉胸的,难道妖精成年都这样么?
“以后别这样弄了。”小幺鸡口吃道,“揉这里,我、我怪羞的。”
小妖精没心没肺,揉不揉的,哪里是她一个意志薄弱的小花妖能控制得住的,她笑嘻嘻顺他,“好呀,下次你把我手绑上,我就不揉你了。”
小幺鸡无奈看她。
他真绑了,这姑奶奶又得泼天泼地闹了,他怎么能招架得住?
再说,他也不舍得绑她。
小妖精被亲足了精神头儿,神采奕奕翘起脚尖,又同他好了,软嗒嗒地问,“那你,那你不赶走我啦?”
“赶你走?”他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刚!”她气咻咻地叉腰,“说完那小尼姑做的祸事,你就不理我了,还把我的东西都收起来,肯定是不想我住这儿,睡你旁边!”
“……啊?”
释雪生的猫瞳睁得老圆,迷茫又无措,还有一丝丝的委屈,“没有啊,明日我们要出行十六国,你认床又认碗,趁天亮还有些时辰,我,我都给你带上,这样也不成么?”
“那,那你不生气啦?”她扬起发旋,顶着他的下颌,“不怕我像那个魔头骗你生崽啊?”
释雪生:“?”
他想一会儿,才想明白她的行事,不禁好气又好笑,“他是他,你是你,他做的坏事,我为什么要迁怒你?”他软软蹭她,“退一万步说,若能生崽,我是自愿的,哪用得你来骗。都说了,我要同你归家,我是你媳妇儿,不会让你绝后的。”
小妖精心胸皆软,“奶膘,你真好!”
“……”
小和尚强撑着脸,指了指自己起势的结喉,锋利的棱角逐步显露,“瞧见没有,我已经大了,可不能再叫奶膘了。”
“……真的欸,这里也大了,硬硬的。”
她手指拨了拨,遗憾地说,“不能滑的。”
小和尚结喉微动,拿开了她作乱的手,想了想,又捏住她的手腕筋骨,低声道,“待我们去了十六国,你会见到许多的美少年,你远远看一眼就罢了,可不能上手摸他们的结喉。”他又像护食的老母鸡,固执又严厉地叮嘱,“其他地方也是,屁屁也不可以捏,会很不好的!”
“知道!知道!”
她敷衍道,“这话儿你都说了好些遍了!我就捏你屁尖儿行了吧!”
随后,小妖精忧愁望着自己平坦的小雪川,“可是释雪生,我没有你的大,你会不会变心啊?”
她第一顿食物就是在佛前的供桌,又被小和尚在净宗里衣食无忧藏了八年,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在他的胸口里懒洋洋趴着,看小和尚劈柴挑水念经做功,心境还是刚下山时的纯净透彻,有什么便说什么,半点都不藏着掖着。
她往往是用那一张天真软绵的脸庞说着最荤腥的话,“他们都喜欢阔大渊深的,你是不是也这样?”
“我不是!!!”
小白鹤惊吓般唳叫起来。
小妖精眨着眼睛望过来,“不是呀?那你是喜欢一手掌握的吗?”
“你,怎样都好,我不变心的。”他不自在地扭转了头,小声极了,“大小都不要紧,反正,反正也不需要你喂奶。”
小妖精凑近他,“什么呀?什么喂啊?好吃的?奶膘,你喂我,我也要!”
奶膘如同火烧屁股一样,噌的一声起了身,“我给你弄点笼饼路上吃!”
“好——”
小妖精没来得及欢呼,他又拿来一叠半臂高的喜帖,“路上颠沛,你先多写!”
小妖精:“……”
手腕隐隐作痛。
要不我还是上路算了。
次日,小和尚背起一座小山丘似鼓起的包袱,其中有一大件是般若的小床,堆得老高的则是她用惯的锅碗瓢盆,看起来颇为壮观。
师兄们目瞪口呆。
他们看了看手里的钵,又看了看小师弟背后的庞大阴影,黑云压城的紧迫感扑面而来。
难道妖魔袭来,小师弟准备抡起一床板砸死它们?
嗯……很有可能。
不愧是小师弟,不走寻常路。
小师弟羞涩挠了挠脸颊,“我认床,那,那师兄,我便先走了。”
他快步如风,背着小床跟小妖精,离开了净宗。
沿途,妖魔肆虐,民不聊生。
白昼里,释雪生为了赶路,把小妖精放进竹筐里,塞上一份蜜酿鸡头米,就够她吃上半天,小妖精嘴里有了味儿,也不抱怨山路颠簸。遇到了挡路的妖魔,容易解决的,他会把杌扎子展开,让小妖精坐一会儿,玩一玩她的佛手小金刚。
若是比较难缠的,得废上好几个时辰的,索性卸下小床,让她边观赏边歇息。
小和尚初次入世,手段稍显温吞稚嫩,几次都是手下留情,令自己变得伤痕累累,险些被诈降的妖魔一口吞做腹中肉。小妖精看着很不高兴,就打定主意在一旁拱火,激发了妖魔最深的魔念,好几个不长眼的,扬言娶她做小妖妾。
自然,他们被小和尚超渡得最狠,魂儿都扭曲成惊吓的形状。
小妖精撇了撇嘴。
还做妾呢。
你们给我做脚踏还差不多。
不过这个念头她也只是想想,小光头瞅着软乎乎很好欺负,但性子意外固执,不可能让妖魔依偎在她脚边的。
而有的妖魔是被他俩活活气死的。
“你们是来降妖除魔的还是打情骂俏的?!”
“俺修炼百年就这么不被你们放在眼里吗?!”
“连和尚都有了个暖床的俺却独守空闺连根牛毛都没摸着苍天啊你何其不公!!!”
“噗——”
牛妖受不了这委屈,大口飙血,气绝而亡。
俩人:“?”
小妖精与年少小僧面面相觑。
小妖精:“今晚我能吃炙牛肉吗?”
小僧:“这牛妖是怒火攻心而亡,肉肯定很燥热,还是别吃了,我做点素面吧!”
小妖精失望不已。
释雪生别扭挠了挠脸,其实他说谎了,这牛妖浑身是宝,吃一口也能锻体洗髓。
但他就是不想让妖儿吃别的肉。
他怕她吃习惯了,开了荤,就不觉得他这个人族小和尚稀罕了。
况且还有牛鞭,他是万万不能让她碰的。
人族小和尚头一回对她撒谎,心虚得不得了,然而小妖精天性散漫,属于那种能吃就吃,不能吃尽量少惦记的性子,很快就把牛妖抛到脑后,又兴冲冲拉着他去择野果子吃。她离开清规戒律的佛门,玩什么都是新鲜的,区区一头牛妖,哪里值得她挂心半天。
释雪生见她没有芥蒂,松了一口气,牵她的手去摘花。
没过多久,十六国传闻渐起,说是西边来了个青面獠牙的高大妖僧,身边带着一个白生生的通灵傀儡。
所到之处,血雨弥漫,尸横遍野,又称浮屠红雨出,魔僧血姑现。
当这一则传闻落到当事人耳中——
他俩:“?”
他俩一致认为自己容颜清甜,举止可亲,跟魔僧血姑扯不上半分关系,小妖精还嘱咐道,“这魔僧血姑听起来就很可怕,咱们刚出来,要低调,避着点走!”
释雪生凝重点头。
这一日,他们路过一个被山鬼血洗的村庄,救下了仅存的少男少女。
少年虎头虎脑,壮着胆子与他们交谈,“我叫赵狗儿,是庄头的儿子,这是我的未过门的小妻子轻轻——”
旁边的少女正抿着凌乱的鬓角,闻言瞪了他一眼。
“赵狗儿,你又占我便宜是不是!我才不是你什么小妻子呢!你裤子的泥巴都没洗干净呢,配上本公主吗!”
少年讪讪一笑,眼睛浮现出羞惭又憧憬的目光,“我,我这不是怕他们是坏人嘛,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能挨着你就很快活了!轻轻,你不要同我生气,你一生气我就很难受!”
少女很受用,她挺了挺小胸脯,情态天真妩媚,朝着两人道,“我是十六国的琵鹭公主,看在你们救驾有功,允许你们唤我的闺名,梦轻轻!”
“哦。”
妖儿不冷不热应了一声,拉着小和尚从她身边经过,边走边问,“十六国不是人族的地界么?怎么冒出来一个老鼠精儿当公主了?”
对方那点儿道行,老鼠尾巴都藏不住呢,哪能瞒得住她的一双灵瞳妙目。
小和尚也一板一眼地回应,“她是骗你的,她就是老鼠精儿,大概是刚从巢里出来没多久,没见过世面,觉得咱们会被这口气阵仗唬住。”
释雪生修炼有成,早就识破梦轻轻的鼠妖真面目。他的意中人是一个纯真伶俐的小妖精,小和尚同样爱屋及乌,并不愿意去超渡那些没有沾染人命的妖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它们。
“啊?那老鼠精儿为什么要冒充公主啊?”
小和尚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要不我问问她。”
妖儿噘嘴,“那算了吧,那老鼠精身上全是怪味,脏兮兮的,还鼻孔朝天,我才不要同她讲话哩!”
小和尚顿时紧张捂住她的嘴,“不可以这样说人家的!祸从口出,你心里清楚就好,别说出来!”
少年:“???!!!”
少年:“轻轻你是老鼠精?!”
少女被当场揭穿身份,又羞又恼,冲着小和尚直跺脚,“好你个小秃驴!今日休想本姑娘放过你们!”
说罢就气冲冲上前。
妖儿横在小和尚的面前,伸脚踹她心窝,惹来一声尖叫,“你不想放过谁?当真以为你是什么清纯妖啊?那山鬼是被你招来的吧,这村落那么多人都被你牵连死了,你还有脸不放过我们?再嚎一句,信不信我让小光头收了你这妖孽?”
少年被这变故惊呆了,伸出的手就迟了一步,“什、什么?”
般若居高临下俯视着惊慌的老鼠精,“傻子,你被她玩了,这老鼠精肯定是偷了山鬼的什么宝贝,不肯还给人家,你呢,又是色迷心窍,把她带回了家,这才招致了这场灭村的灾祸!你若不相信,搜搜她的身,便一清二楚了!”
本来般若也眼馋那山鬼的宝贝,但她觉得这老鼠妖臭烘烘,宝贝被她捂着,肯定也臭了,索性不要。
小和尚牵住她,叹息道,“呶呶,委屈你今日在此地用饭,我替他们超渡了再走吧!”
小妖精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软弹脸颊,“那你快去吧,我自己吃,不用你喂。”
奶膘不好意思抿着唇,“……嗯。”
后边那俩瞪得眼珠翻出来。
本以为是和尚哥哥带着祖宗妹妹,却没想到这俩是一对儿?!
小妖精才不理会他们的目光,反正他们明年就要成亲,怎么瞒也瞒不住的,她主动搬出杌扎子,又从竹筐里拿出一个精巧小锅,往炉膛扔了些炭块,在她的法力加持下,很快烧到红烫,锅内清水噗嗤噗嗤地冒泡。
小妖精又把蘸料放出来,端起甜白釉小碗,夹了片云霞沾了沾,热乎乎的薄肉片挟裹着清凌凌的甜汁,滑进了她的肠胃,舒服得脚趾乱弹。
还好跟小和尚走了一趟人间,不然她怎么能吃到拨霞供这样的绝顶滋味儿!
般若享受无比,冷不防旁边插了一句,“那是甜白小釉,是祭器,专供死人用的,你是不是盗了人家的墓?”
般若翻了个白眼儿。
咋,就你知道啊。
可把这头老鼠精给能的。
这甜白釉小碗原是一件残缺品,不知为何从禁庭流了出来,又混在一处小摊边,小和尚见她喜爱一些玲珑雪白之物,就买了带回去,从此以后成为她的专属小碗。她是个妖精,胆大妄为,生冷不忌,根本没有活人那种近乎盲目的忌讳。
祭器又如何?
她不止用来吃饭,还用来睡觉呢!
于是她说,“干你屁事。”
梦轻轻虽是鼠妖,修为也低微,但长得是花容月貌,自从离家后便被各色男子捧在手心,哪里遭遇过这样的冷待,当场气得哭了。原本少年还想质问那山鬼灭族一事,被她哭得心软,连忙搂在怀里安慰,嘴角也不自觉翘起一些。
般若啧了一声,继续涮她的云霞肉。
香气四溢间,梦轻轻的肚子也不争气响了起来,但她很有骨气,没有向般若开口讨要,反而等到小和尚安抚亡魂回来,期期艾艾要牵他袖子,对方躲开后,她依然不依不饶,“小呆子,你躲什么呀?我又不吃你!”
说到此处,她又吃吃一笑,娇憨无比,看呆了旁边的赵狗儿,“我肚子饿了,我也要吃兔肉,你给我弄一弄嘛!”
妖儿:“?”
妖儿:“你有病啊是不是?小呆子也是你能叫的?”
妖儿:“再说,你是个鼠妖,自己饿了不会刨地去吗,惦记我的干什么!”
她那么一个大活妖摆在面前,当她不存在呢?
梦轻轻恼得歪嘴,“我问小呆子,又不问你,关你屁事!”
般若被恶心得吃不下肉。
一口一个小呆子,好像她的小光头跟她有过什么似的。释雪生见她被噎住,抚起她后背,“不气,咱们吃肉,不给他们吃。”又颇为冷淡瞥了他们一眼,“救命之恩,不求你们回报,离我们远一些罢。”
梦轻轻柳眉倒竖。
这胸前没几两肉的,怎么把小和尚迷得神魂颠倒的?!
梦轻轻生着闷气,明艳的小脸张扬着少女独有的灵气,她且等着小呆子回心转意来哄她,然而等到小锅的肉都见底了,小妖精心满意足喝光了底汤,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我快走不动道儿了!”
那小呆子也宠溺她,“那我背你走吧。”
此时少年饿得受不了了,腆着脸求到他们跟前,“还,还有吃的么?”
释雪生长于慈悲为怀的佛门,到底是心软,捡了两个笼饼,“给你。”
少年捧着笼饼,连声谢也不说,忙转头到少女面前讨好,“轻轻,吃一些吧!”
般若发出嘲笑。
还以为多有骨气呢!还不是得讨食!
“不吃!不吃!这都一股狐狸精骚尿味儿怎么吃得下啊!”
梦轻轻被般若的笑声刺激,抬手就打落了那俩笼饼。
小妖精脸色当场变了。
“啪!啪!”
梦轻轻还没反应过来,兜头迎来两记狠厉耳光,被抽得晕头转向,嘴角隐隐渗出血丝。
“啊!你怎么打人啊!”少年护花心切,上前就要推开般若的胸,反被一柄禅杖击飞出去,他惊恐大叫,“光头……不,法师饶命!饶命!”
小妖精尤不解恨,又踹了梦轻轻的脸蛋一脚。
“就你也配吃?我呸!”
梦轻轻双眼冒火,却被她法力禁锢,无法动弹,般若则是心疼捡起了那俩笼饼,拍去灰尘,眼眶微红,“脏了!他们弄脏了!这可怎么吃啊!我都说了有些家伙就是不能惯着呢,他们想要死你拦什么啊,让他们去死啊!”
在小妖精的心里,除了释雪生,任何生灵都没有吃的来得重要。
何况还是一些让她厌烦的生灵,她都想对方原地消失算了!
小僧温柔搂住气得颤抖的小妖精,“好,好,以后再不给他们吃了,不准说死,不吉利。”他又拨开笼饼的沾灰外皮,露出一头绵软的甜白芯,“呶呶不气,里头还能吃的,你吃一口,味道是不是一样的?”
小妖精叼起白芯,淡淡的甜味让她眉眼舒展,旋即她转过头,凶狠剜了那俩人一眼。
“滚远点!否则我摘你们脑袋!”
她可没有小和尚那么慈爱好说话!
少年赵狗儿被吓得缩了缩肩,梦轻轻的美目却是燃起一簇火苗儿。
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怨不得我!
梦轻轻出身魇梦一族,地位也很尊崇,说是千娇万宠的小公主也不为过,她有一个很厉害的姑姑,初次下山就带回来了一颗菩提佛心,供得全族进益。梦轻轻很是敬佩,发誓要成为姑姑那样的倾城美人,要男人主动为她掏心掏肺,供她吸食修炼。
梦轻轻这番出山,也是想寻一颗菩提佛心,去救她体弱多病的竹马哥哥。
然而这年头的和尚经过了历练,都不太好骗了,尤其他们对魇梦一族恨之入骨,见面就掏出一个金钵砸得她们头破血流,四处逃窜。她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识破真面目、不取她性命的小和尚,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眼看着他们要走,梦轻轻也追了上去,故意重重拐了一脚,她骤然惊呼,摔在了地上。
“脚、脚好痛。”
她双眼泛出了泪花,拉起裙子,露出了一截白得晃眼的脚踝,里头是没穿亵裤的,若隐若现的肌肤让赵狗儿心跳加速,鼻管轰隆一声,冒出鲜血来。
妖儿虽然未经□□,却也隐约明白梦轻轻这一番挑逗举动。
当小和尚听见动静,刚要转过去,被般若一巴掌呼回了原位。
他:“?”
“不准回头!不然你死定了释雪生!”
“……喔。”
小和尚老实得很,就一直不回头,牵着般若走了。
梦轻轻恨得咬碎一口银牙。
当晚,小和尚寻了一处空地,摆开了小床,小妖精很生气爬了上去,拒绝他盖被子的举动。小和尚很无措,干巴巴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喝水,没有应答。他只得拿出杌扎子,靠着床脚,闭目养神。
中途,小妖精越想越恼火,又挺腰坐了起来,那两条腿儿越过床尾,搭在那两座天堑般的厚实肩臂上。
她收紧腿腕。
绞杀,锁喉。
释雪生猝不及防被夹住结喉,喘不过气来,他本能要掰开她的钳制,却不料摸到一片柔滑幼嫩的肌肤,再低头一看,那嫩生生的笋尖儿就踩在他的膝盖上,脚趾头圆润淡粉,他心潮起了祸火,登时不敢乱动,低声下气地哄她,“怎么了?睡不着么?”
小妖精:“看!”
小幺鸡:“?”
她骑在他脖子上,“看我的脚!以后再不准看别的脚!”
随后,她又晃了晃腿,大发慈悲道,“喏,给你咬一口,当开荤了!”
小幺鸡晕乎乎的,又是被威胁,又是被诱惑,紧张得额头渗汗,“别,你别这样,我不看别的脚就是了。”
“你咬不咬!你是不是又瞧上了那小鼠妖!”般若咄咄逼人,“所以要给她留着这一口,给她嗦脚?!”
“你真行啊释雪生!”
小幺鸡:“!!!”
小幺鸡:“你又冤枉我!我才不嗦她!”
“那你嗦我一口!”小霸王叉着腰,凶巴巴,“嗦啊!”
小和尚身躯伟岸高大,却被她凶得一个震颤,睫毛沁出一点晶光。
“我嗦……你别凶。”
他幼兽般呜咽着,轻嗦她脚趾头,羞耻得头皮发麻,泪珠颗颗剔透,砸在她的脚背上。
小和尚觉得自己贞操之外的一层节操,碎得结结实实的。
大受震撼的小妖精:“?”
我真的只是让你单纯嗦我脸颊一口啊。
算了他都嗦了,还是不要再惹他哭了。
半月之后,他们抵达顺圣国,甚至阴差阳错参与了一场特殊的拍卖会。
货物有死物,也有活物,比如梦轻轻,就属于价高的美色奴隶,浑身只着一块布条,被放到场上展览,她显然认出了阁楼的俩人,冲着他们使劲哭泣求救。般若一看赎买的筹码,要的不是寻常钱财,而是一魂一魄,又或者是一颗纯净透彻的菩提佛心。
怎么那么像冲着她家的小奶膘来的?
小妖精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
她怕小奶膘又心软,虎着脸道,“你不准烂好心,要是我们手头有的,救了也救了,可这一魂一魄,凭什么要付?咱们救了她一命还不够,还要把自己最珍贵的填进去吗?反正你是我的,没有我允许,你不准去伤害自己!”
有一句话般若没说。
倘若天下人都像梦轻轻那么笨,救完了又掉坑,那还不如不救,去救一个更有能力的家伙不是更好吗?
蠢货只会浪费他们的好心,还会把他们拉进坑里。
何况她觉得那鼠妖贼眉鼠眼的,定没什么好心!
“我知道。”小和尚声音清凉,认认真真地说,“世事无常,当量力为之,真救不了,我会给她念经超渡的。”
他只是不忍众生受苦,却也不想为了众生葬送自己,他要还俗归家的,若没了一魂一魄,还怎能全心全意将自己交付给他的呶呶?
虽然没有小和尚的出手,但梦轻轻仍旧脱离了险境。
少年赵狗儿竟然也混进了拍卖会,还为梦轻轻付出了一魂一魄。般若感觉很不可思议,“他疯了吧?全村都因为梦轻轻遭遇了飞来横祸,他还豁出去救她?就不怕他爹娘兄弟姐妹死不瞑目?”
小和尚若有所思,“大约是情之所钟。”
般若撇了撇嘴,“什么情之所钟,不就是馋她身子么,等着吧,今晚他们生米米煮成熟饭饭,腿儿开开叉叉的!”
小和尚:“?”
他羞怯得捂住她嘴巴,气急败坏,“什么开开叉叉谁教你这番混账话儿 !”
小妖精无辜睁眼。
她跟人学的嘛,人可比妖开放多了。
巧的是,赵狗儿带梦轻轻回的,正是他们住的客栈,还是隔壁房间。梦轻轻大概是怨恨着小和尚见死不救,经过他们时,故意搂紧赵狗儿的胳膊,“还是你对我好!什么出家人普渡众生怜悯凡尘,都是诓人的!”
释雪生心无杂念,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救人只遵本心,世人那么多,而他只有一个,哪里人人都救得了,救她一次已是无上善业。
他又不是专门为救梦轻轻而生的,要他三番两次舍身相救,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妖儿说得对,梦轻轻贼眉鼠眼,举止夸浮,接近他肯定有什么企图,他可不能像小师叔那样,被这梦鼠哄骗,掉进她的陷阱里,做出让呶呶伤心的事儿。
唔,妖儿天真暴躁,好像不太会伤心,大约会气得暴打他。
挨打总是疼的,他能乖就乖,还是莫要惹她生气了。
小妖精伶牙俐齿,吃不得亏,闻言就冷笑,冲着赵狗儿道,“你可得小心了,跟鼠妖厮混,容易染病,你家人都死绝了,可得好好保重你自己,否则你们赵家村真就绝代了。”
梦轻轻表情不善,“你什么意思?说我不干净呢?”
小妖精轻蔑挑眉。
就是说了,咋的。
梦轻轻原本不想让赵狗儿这样卑贱的人族沾她的身子,但她就气不过隔壁屋的张狂模样,她又想起那小和尚的纯雏儿的情态,眼珠微转,想到了一个破他戒身的方法。
“唔啊……”
入夜之后,深深浅浅的娇唱起伏,梦轻轻正同赵狗儿翻云覆雨,得意瞥向一边开的洞眼。
小妖精可没想到,还真有妖这么大方,给她表演春宫,当即兴致勃勃观摩起来,等到释雪生带着吃食回来,便见她撅着臀儿,贴着墙壁,如痴如醉的模样。
他走过去,妖儿还冲他招手,“快快,快来,这个可厉害了,观音坐莲哪,你定然没瞧过!”
她美滋滋得很,这看杂技还不用给钱的呢,梦轻轻虽然讨厌,但这事儿她办得可真敞亮!
小和尚:“?”
他透过洞眼,瞧了一下,浑身似火烧。
小妖精看得正过瘾呢,被捂住眼睛,剪住双手,强行带离墙壁。
她蹬着手脚,嚷嚷道,“别,别啊,等我看完嘛!”
小和尚气得极狠,又抖出一股无助的哭腔,“你还要看!有什么好看的!你要看就看,我、我不管你了!”
说着他便飞窗出去,头也不回。
小妖精急了。
“奶膘!你等等我!”
这快到手的媳妇儿跑了,跟嘴边煮熟的鸭子飞了,都能让妖当场活活心痛死的呀!
她连忙追了过去,整整飙了九千里,腿儿都要瘸了。
她一个失力,从空中跌落下去。
“奶膘我要摔断骨头啦!!!”
她尖叫抱头。
下一刻,清亮明朗的嗓音响在耳畔。
“天水山雷,风火地泽,静。”
她缓缓旋落在他怀中,胸前缠绕着她熟悉又恼火的砗磲佛珠,在月神的照耀下,显得洁白又清寂。
分明是这么一尊琉璃清幽小佛,眼皮窄长,泛鲛青色,除了那俩软核桃,他身上的颜色都是冷的,寒的,不起波澜的,仿佛终年不变的山巅积雪,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该让这一片雪永远地飘在佛国宝宫的金殿红顶上。
可此时月神吻颊,他双眼起了濛濛大雾,似细雨流光,易碎又凄美,让她什么顾虑和犹豫都忘掉了。
妖儿紧紧环住他,生怕他再走,“我错了,你别走!”
“你哪错了?妖王大人怎么会有错呢?”
小和尚的眼皮也肿得跟小核桃似,说着赌气的话儿。
“嗯……”她苦思冥想,“我错是,是没等你回来,自己看了,你觉得你亏了!”
小和尚:“?!”
她反省了半天,就反省了这个玩意儿出来?
他气得丢开她,扭头就走。
“哎!哎!释雪生,你怎么就走了!我难道说错吗?”
她蹬到他面前,伸手拦住他不给走。
她本不是个爱认错的,连哄人的绝活也是她为了他独独学的,她一个呼风唤雨的妖王都这样迁就他的脾性了,还要她怎样呢?
见小和尚软硬不吃,小妖精犟脾气也犯了,气势汹汹推他胸口一把,反客为主逼得他后退,“那你说说,我错在哪儿了?成天动不动就生气,使小性子,往我甩脸子,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
“你——你看了他的身子!我的都没看过!你偏看了他的雕儿!你还凶我!”
小和尚被她狠推了一把,委屈也是翻江倒海的,他小时候爱哭的性子虽然收敛了不少,但被她逼一逼,骂一骂,宝塔风云刹那动摇,噼里啪啦弹起泪珠子。
小妖精:“……哈?”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可以看他的雕儿我都没给你看过吚吚呜呜……”
小妖精傻眼了。
就这?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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