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此妖因何而来?”
“自噩梦出。”
*
正午一点都没有正午的样子,冷得要命,温度竟比清晨还要低上几分,几团灰心丧气的云挨挤在城池顶上,恹恹地酝酿着更坏的天气。昨日的阳光怕是老天爷给的最后一番好意,洛阳城终是迎来了今冬最冷的时段。
往来行人无一不将自己裹得更加严实,一边后悔昨日没有多出门晒太阳,一边狠狠加快步伐,唯有走得快才能稍许暖和些,街头没看见几个上年岁的人,这样冷的时候,惹不起躲得起,脸蛋被冻得通红的小孩子由得母亲不停给自己擦鼻涕,再冷也不妨碍他们哭闹着要吃的要玩的,还好有他们天真的吵闹,街面上才有了些与呼号的寒风相抗的声音,不至于太冷清。
所有不得不在外奔波的人,只想着如何快速回到热乎乎的家里去,谁也没心思留意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只在与桃夭擦身而过时才会投来诧异的一眼,再暗自嘟囔一句这谁家的傻丫头啊大冷天穿这么点衣裳,那夸张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冻死了一样。
她不冷,真的一点都不冷,如果有谁跟她一样,跟在这个腿长两米八的没有感情的跑步怪物身后跑上大半天,再冷的天气也是冻不死的。
从乱坟堆到城里,这一路上不论她是破口大骂还是猛拍马屁,是撒泼打滚还是装娇弱,罗先根本油盐不进,不肯为她减慢半分速度,看他的态度,估计她就算当场七孔流血累死在后面,他都不会回头多看一眼。根本不需要更多的相处时间,她已然确定这个男人的心眼跟脑子,比裁缝的尺子还要直,这种人永远只会为自己要去的任何目的地选择最短的直线距离,中途出现的一切意外与阻碍都不能令他的直线变成曲线,听来甚是乏味无趣,但仔细一想,能这般专注且决绝的人,有趣无趣还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希望余生平安,那就千万别让自己成为他的任何“目的”。
只不过呢,若非遇到罗先,桃夭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跑,以及口吐白沫还能活下来,顽强得把自己都要感动死了。
“吃个午饭再去吧……我真的要死了!”桃夭擦着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多亏他在进了城门后终于不跑了,但那双大长腿就算是快走也够呛,她还是得一溜小跑才能跟上,肚子里积存的食物老早化为乌有,咕噜咕噜叫得烦人。
罗先自然是没有拐进任何一间食肆的意思,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薄薄的包得严丝合缝的油纸包,反手扔给桃夭:“你这个人也是奇怪,自己非要跟来就罢了,难道还要别人分心照顾你不成?”
“你哪里照顾到我了?”桃夭翻个白眼,拆开纸包,却是个压制得很实在的可能是某种饼子的食物,看起来不好吃,闻起来也没啥香味,罗先拿出来的食物跟他这个人也是像极了,她不确定地问,“这是啥?”
“我会按外出的时间准备需要的口粮。”他答道。
桃夭听得好笑:“你且瞧瞧眼前这繁华城池,哪里不能吃到东西,你一个堂堂的擎羊大人,身上揣着的不是暗器却是饼子,实在不般配啊。”
“第一,出门在外,我从不吃不明来历的食物。第二,身上带食物是好习惯。第三,我不用暗器。”罗先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楚。
“哦……”桃夭撇撇嘴,又瞅了瞅手里的饼子,“你出门就带这么一点吃的?”
“理论上我可以数日不进食,此番来洛阳预计不超过三日,这份干粮足够。”
他认真的样子让桃夭怀疑他根本不是人类,只是一块会说话会打架的铁,回想当初一面之缘的邱晚来,那姑娘倒不是一块铁,却十之八九是一朵生了毒刺的花,又好看又碰不得。如此推测,恐怕那狴犴司里个个都是怪胎,不然如何胜任这份鬼鬼祟祟不见天日的职位。然而在桃夭所有不屑的猜测里,突然就冒出司狂澜的脸来,能被一群怪胎恭恭敬敬尊一声贪狼大人的家伙,难怪在烤肉与拿混账话气死她的本事上都能胜人一筹,再想到如邱晚来与罗先这般的人物在见到哪怕是说到司狂澜时尊敬乃至崇拜的目光,她突然觉得自己虽已在司府待了这么久,知道司狂澜爱读兵书,知道他不喜人多,知道他毒舌刻薄,知道他厨艺了得,但知道得再多,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依然是无解,这个人的昨天与今天永远是割裂的,无论你与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他总有本事让你以为其实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这个人啊……就不能多去想他,想多了全是乱麻,憋气得很。对比之下,罗先这样的直肠子反而好了很多,简单明了,不费心思,可事情若走到另一个极端,这完全不肯拐弯抹角的人,照样气到你肺疼。
桃夭掂了掂饼子,笑道:“你将干粮给了我,自己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我出发前吃得比较饱,这干粮可有可无,不给你吃,回头也是喂猫喂狗了。”罗先说的每个字都特别老实,也因此特别招人恨……
“唉,你这样的可怎么讨得了媳妇儿哟……”桃夭痛心疾首地对着饼子狠狠咬下去,有点硬,也没啥味道,嚼了好久都咽不下去,味同嚼蜡这个词可算用上了。
“这玩意儿是你做的?一点味道都没有,难吃!”她边走边抱怨,边抱怨边吃,“太难吃了!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哦不对,除了柳公子做的饭之外就属你了!”
“习武之人,不可暴饮暴食,亦不可大油大盐,这干粮虽粗糙,却是五谷混合所成,不仅可饱腹,对身体也大有裨益。”他认真道。
“有这么好吗?”桃夭嫌弃地又咬一口,细嚼之下确实有一丝谷物独有的清香,但依然不好吃,得是多自律的人才能为了身体健康天天吃这种东西……不过天天大鱼大肉也确实很难养出他这般毫无瑕疵的身材,桃夭用力嚼着饼子,想了想,突然问:“你们那个狴犴司好进去吗?”
“何为好进去?”罗先不解,“狴犴司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地方。”
“我意思是,进去当差容易吗?”桃夭费力地咽下最后一口饼子,“要怎样的资格才能当你们那些什么贪狼大人啊铃星大人啊什么的。”
桃夭的问题似是勾起了他的某段回忆,连步伐都放缓了些,半晌才说:“能进狴犴司的,万里挑一。”
“这么厉害?”桃夭走快两步与他并肩而行,笑嘻嘻地说,“光看你跟邱晚来,已知道不是善茬,没想到司狂澜这样的家伙居然能当你们的头目。”
“在你眼里,大人只是‘这样的家伙’吗?”他反问。
“不然呢,不是躲在家里读书就是研究烤肉,再不然便是出去给人家解是非,江湖中人刀光剑影的大是非也就罢了,有时连人家两兄弟打架争财产这种破事都去解,你说他是不是闲得慌。”桃夭故意添油加醋地说着。
罗先听罢,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道:“所以我们才一直盼着大人能回来,他应该是无比出色的贪狼大人,而不是你所说的不思进取之徒。”
桃夭一转眼珠,又问:“他为何离开狴犴司?自己不干了还是被人赶走的?”
“谁有本事赶走大人。”罗先皱眉,“他主动辞官,无论我们如何挽留,皆不能改变其心意。”
司狂澜这种人会辞官不奇怪,她奇怪的是他怎么会去当官。堂堂司府二少爷,人间活阎王,入官场走仕途绝对不是他这种心气高傲的江湖中人会干的事……
“他好好一个司府二少爷,为何会去你们那里当头目?”桃夭脱口而出,“总不会是当少爷当得实在无聊了吧。”
“不知。”罗先摇头,“我只知在狴犴司三首之中,大人年纪最轻,立功最多。”
“狴犴司三首?”桃夭不明。
“狴犴司以七杀,破军,贪狼三职为首,这三首之中本无分上下,但七杀大人年资最长,且曾辅佐先帝定国安邦,据说先帝创立狴犴司,也是听从了七杀大人的建议,故而狴犴司中一直是以七杀大人为真正的首领。”说到这里,他停了口,又道,“这些本不该说与你这外人听,不过是看在你替大人养马的情面上。你若再问,我是不会再讲了,你实在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大人。”
“他是能随便被问出话来的人吗!”桃夭翻了个白眼。
“那倒是。”罗先点点头,旋即道,“那你还是莫再好奇了,你一个杂役,知道这些又能如何。”
“要精确有效地拍一个人的马屁,不但要了解他的现在,还得知道他的过去。”桃夭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一个小杂役,不得想着讨主人欢心,好让他多给我些打赏么。”
“歪门邪道。”罗先毫不客气道,“你尽职尽责养好马匹,便是讨了他最大的欢心,多劳多得,不劳不得,这才是道理。你若做了好事,大人这样的人物必不会薄待了你。”
“瞧你说的,我几时不劳不得了?你可知司府里的马长得比你都好!那都是我夜以继日精心照管的功劳!”
“我没有说你不劳不得,你为何拿我与马相比?”
“马都比你会说话!”
“马不会说话,除非成了精。”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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