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于官道边,每隔十里会设一座长亭,亦称十里长亭,供行旅停息用,最靠近城池的那座长亭,常为送别之处。
虽时近傍晚,但杜荷坚持启程回长安,杜构和孙思邈送至长亭。
百姓听闻杜荷要走,也纷纷自发来送,杜荷的牛痘疫苗法快速平定了天花,救了慈县,慈县百姓皆感恩戴德,此番来送,聊表一下他们的心意。
茅草盖的长亭,虽然简陋,但能遮风挡雨。
亭外站满了人,有百姓,有官府的兵勇衙役,场面浩大,足有万人之多。
亭中,杜荷、杜构孙思邈三人持觞而立,杜构目视杜荷,慨然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了,愚兄就送到这里了,饮下这杯酒,愿二郎你前途安康,无灾无患。”
孙思邈道:“道士愿杜少朗年华殷实,春灿夏茂。”
杜荷微微一笑,道:“那我祝阿兄前程似锦,祝孙前辈长命百岁。”
说出长命百岁四个字后,他感觉不大对,历史上孙思邈活了一百四十一岁呢,自己这样祝福他,有咒他早点死的嫌疑,但话已出口,他又不好改,幸亏孙思邈不知道他自己究竟能活多久。
三人一齐举觞,饮尽觞中酒,这是杜荷第一次喝这个世界的酒,说不出的难喝,感觉酒味很淡,反而有一股浓重的酸馊味,像过期的饮料,又有点像发馊的泔水,但他还是强忍着喝完了。
三人喝完酒,纷纷将酒觞放置于托盘上。
杜构拍了一下杜荷的肩膀,颇为不舍道:“启程吧,天色将晚,前途路遥,莫要耽搁行程。”
“喏。”杜荷叉手朝他们二人行了个礼。
“喏。”杜构和孙思邈双双唱喏还礼。
杜荷退出长亭,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望着天边的晚霞,感受这离别之景,他不禁有感而发,扬声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他走得很慢,唱的也很慢,悠扬的旋律,扣动了每个人的心弦,走到马车前时,刚好唱完。
杜构虽然不知道杜荷唱的什么,但是他能听得出来,这是一首送别的曲子,而且填词和旋律都简单易记,朗朗上口,杜构记性本就不错,只听一遍,便已记住大概。
马车启动,杜构也开腔唱起来,虽然有的音不太准,但并不影响这首歌的意境。
孙思邈许是被感染,也跟着唱起来。
歌声仿若会传染,所有的衙役和百姓也跟着唱起来,为杜荷送别。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夕阳山外山……”
在一片歌声中,杜荷的马车朝着火红的夕阳远去,仿佛飞进了落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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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太极殿上,李世民手持两份奏疏,笑望群臣,道:“朕这里有两封奏疏,一封是相州都督发来的,还有一封是慈县县令发来的,这两封奏疏皆说一人,莱国公杜克明(杜如晦)次子杜荷,只身勇斗上百山匪,大获全胜,平定了慈县最后的匪患,不仅如此,慈县出现天花大疫,五个村镇同时发疫,疫情凶猛,杜荷以身试天花,创出了牛痘疫苗法,一月之内,平定大疫,这牛痘疫苗法虽然无法治愈天花,但只要在常人体内种下,此人便可永不患天花。”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太医院院正刘芳林立刻出列,高声道:“陛下,此言恐有所不实,天花之患,乃是天威,人力不能敌也,杜荷不通医术,如何能创出如此神奇妙法,老臣……不信!”
这时,又有人出列道:“陛下,臣虽不通医道,但也知道,山匪悍勇,上百悍匪,岂是一人之力所能敌,慈县县令杜构乃为杜荷亲兄,如此为杜荷虚报功劳,非良臣所为,臣请陛下彻查!”
李世民淡笑道:“若杜构是为杜荷虚报功劳,那相州都督司马正为何也为杜荷请功,而且与杜构所言并无二样。”
之前那人道:“想来司马都督被杜构蒙蔽,未明真相,恳请陛下彻查。”
“此事自然要查。”李世民不急不缓道,“但相州都督司马正在奏疏中说,药王孙思邈一直与杜荷同行,事后,孙思邈亲自前往相州都督府,愿为杜荷作证,牛痘疫苗法,确有防疫之效,种此疫苗者,此生避天花而不患,孙思邈还明言,此法乃杜荷亲创,远胜药王所创的种花法。”
进言的这二人顿时呆若木鸡,万万没想到药王孙思邈居然也帮杜荷作证,这可了不得。
孙思邈虽未入仕,但孙思邈大名在朝堂之上可不小,皆因贞观二年时,长孙皇后分娩皇子李治遇险,也就是难产,太医院束手无策,李世民派人请来孙思邈,孙思邈先悬丝诊脉,准确无误地诊出了长孙皇后的病情,然后并未用任何药物,而是用一根银针,几针下去,就让长孙皇后顺利地产下了皇子,此等医术,让太医院惊为天人,李世民给与高官和黄金等等重赏,孙思邈分毫不取,飘然离去,在长安留下了无数传说。
现在谁要是敢说孙思邈的证词不足信,李世民绝对能把他嘴里的牙拔得一颗都不剩。
满殿文武大臣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皆都好奇,向来以纨绔出名的杜荷怎么突然间立下了如此大功,又是剿匪又是平定瘟疫,还创出如此惊世憾俗的牛痘疫苗,此疫苗若是当真有效,可以想象,用不了十几年,大唐将不会再有天花,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壮举,此功劳,就算与诛灭敌国的战功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李世民去泰山封禅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世民脸上的笑意越发浓烈,问向群臣:“诸卿说说,这杜荷当如何赏赐,才配得上如此大功?”
群臣闻言再次议论起来,若是旁人,赏赐倒也不难,但杜何年方十五,尚未行冠礼,封官吧,没法封,给钱财吧,太俗,当真难办。
这时,魏徵出列道:“老臣以为,可为杜荷封爵。”
魏徵是朝堂大佬,也是出了名的杠精,平常朝议,他要么是最后发话,要么就是抬杠,与同僚抬杠,与李世民抬杠,几乎从未见过他主动为封赏之事发言,可今天他一反常态,居然主动为杜荷请封,而且是封爵,要知道,在大唐,封爵远比封官难。
李世民也没料到第一个发言的是魏徵,有点惊讶,但魏徵的建议,也正是他心中所想,遂点头道:“如此大功,封个国侯都不为过,只不过……杜荷年纪尚浅,朕觉得,先封他为长安县子,诸位以为如何?”
太医院院正刘芳林高声道:“陛下,事实尚未查明,不可急于封赏,臣奏请陛下,将牛痘疫苗法交于老臣,老臣愿意亲试牛痘疫苗法。”
刘芳林还是不愿相信这世上真能有人想出对抗天花的法子,就算有,也应该是孙思邈或者太医级别的,绝不可能是杜荷这种毫不懂医术的纨绔恶少,他这次一定要眼见为实,方肯相信。
李世民见他这个时候还煞风景,不太开心,但刘芳林的建议也不算错,他缓缓道:“这奏疏中并未写明牛痘疫苗法的详情,想要知道牛痘疫苗法,须等杜荷回长安,方能尽知。”
刘芳林道:“那便要等到杜荷回长安,献上牛痘疫苗法后,再论封赏之事。”
褚遂良出列道:“臣附议!”
“臣也附议!”于志宁附议。
“老臣也附议!”孔颖达附议。
……
接二连三有人附议,李世民转头望向长孙无忌和房玄龄。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出列附议。
李世民见他们二人都附议了,便点头道:“既然诸卿都要眼见为实,那便如此吧,待杜荷回长安献出妙法后,则按魏徵所言,为杜荷封爵,其他赏赐,容后再议。”
群臣齐呼:“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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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荷尚未到长安,名声已经到了长安,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杜荷创出的牛痘疫苗法,毕竟这种疫苗能够防疫天花,这种造福万民的大事,百姓们岂能不关心。
曹小金坐在卦摊前听着四周百姓都在议论杜荷,不禁捋须轻语:“牛痘疫苗?他不是去慈县寻死去的吗,为何会弄出个这玩意来?还能防天花?有意思……”
杜荷一路风尘仆仆赶回长安,回到家后,先洗个温水澡,换上新衣服,大吃一顿,洗完吃完,已经天黑,上床美美睡一觉。
他这一觉,睡了足有近六个时辰,隔日起床时,已是辰时四刻。
起床洗漱,吃朝食。
唐人每日只吃两顿,分别为朝食和哺食(早饭和晚饭),朝食在上午九点左右,哺食在傍晚五点左右,一般人吃朝食都颇为清淡,多为面点清粥小菜,但杜何路上饿坏了,昨天虽然海吃了一顿,仍觉不过瘾,现在朝食就要吃肉,厨房急急忙忙为他煮羊肉。
杜何喜欢在院子里吃饭,在院子里搁一张石桌,热气腾腾的羊肉端进偏院的石桌上,杜何抓起一根羊腿,就是猛啃,虽然味道一般般,但是很爽。
杜何正吃得起劲,门房王小年快步走进院中,向杜荷禀报:“少郎君,有人递拜帖。”
王小年是王大年的堂弟,只比王大年小两个月,为人颇为活泛,所以做了门房。
杜荷道:“我满手都是油,你翻开让我看看。”
王小年翻开拜帖,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杜公故人来访。”落款是“李家二郎”。
“就这?”杜荷觉得这拜帖也太敷衍了,不太想见,但是,他还是要问一问,“有礼单吗?”
古人规矩大,拜访别人之前,不仅要递拜帖,还要递礼单,拜帖是说明来意的,礼单则是送礼清单,以表示来访的诚意和礼数。
礼单不一定要多少,但礼轻情意重嘛,杜府曾是宰相门第,来杜府拜访的客人,几乎都会送上礼单。
王小年摇了摇头:“未见礼单。”
杜荷闻言顿时拉下了脸,直接摆手:“轰走轰走。”
王小年问道:“少郎,需不需要我问一下来人,也当是提点一下。”
杜荷回头看向王小年,露出赞许的眼神,这小子很会来事,居然知道暗示对方送礼。
一旁的王大年却很不合时宜地说道:“小年你莫闹,我们杜府岂能跟人伸手要礼,传出去多难听!”
“没错!哪有问人家有没有带礼单的,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杜荷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训斥王小年,但随即语锋忽然急转,道,“还是问一下吧,万一他真的只是忘记了呢。”
王小年闻言会心一笑,双眉挑了挑,道:“他若不是忘了,就打发他走。”
他这话乍一听有点难懂,其实往简单了说,上门不送礼,唯有两个原因,一是忘了,二是不想送礼,提点之后,不管对方是忘了还是不想送,都该懂了,如果这还不懂,那就太不会来事了,只能打发走了。
杜荷不禁点头微笑:“你很有慧根,去吧。”
“喏。”王小年乐呵呵地领命去了。
王大年目送弟弟离开,随后问向杜荷:“少郎,这样跟人要礼,是不是不大好?”
“怎么不好了?我觉得挺好啊。”杜荷挑眉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杜家国公府邸,宰相门第,那些想巴结的亲戚朋友一大堆,烦都烦死了,我这是将那些想来打秋风的人给拒之门外,放有诚意的人进来。”
“那怎么才算有诚意呢?”
“礼单啊。”杜荷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道,“上门拜访,晃荡着两条空手臂,诚意何在啊?”
王大年再次陷入懵逼状态,他觉得杜荷的逻辑似乎不大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杜荷见他似乎还是没领会他的精神,有点恨铁不成钢,道:“你呀,榆木脑袋,你瞧瞧你弟,多会来事儿,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他将来指定比你出息,好好学着点。”
“啊?哦。”王大年怔忡点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杜荷啃完羊腿,已经吃不下其他东西了,打了个饱嗝,开始寻思:“既然我现在已经打算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了,那么就要消除掉对我生命存在威胁的隐患,谋害我和我哥的案子……必须查下去。”
他沉吟片刻,转头问向王大年:“大年,我让你关起来的那个姓仇的船工还在吗?”
王大年道:“昨晚去看过了,还在呢,杜官家按照您的吩咐,每天派人打一顿,一顿都没少。”
“嗯,杜洪还是很会办事的。”杜荷满意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像是在吵架,杜荷蹙眉疑惑,给了王大年一个眼神:“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王小年神色慌乱地跑进院来,急声大叫:“少郎,不好了,来人蛮横得紧,硬闯进来了!”
“什么!”杜荷闻言倏然站起,感觉自己三观被刷新了,这里可是莱国公府,他老爹曾是宰相啊,就算人走了,茶还没凉透呢,谁敢到他府上来撒野。
“走!去看看!他最好今天能把我打一顿!看我讹不死他!”
杜荷的思维有点奇葩,不是想着怎么削别人,而是想着怎么让别人打自己,然后讹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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