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杜荷没有一天是在家里待着的,没事就出去瞎逛,专挑鱼龙混杂的地方跑,毕竟要杀的人也挺辛苦的,就别给人家制造苦难了,多给人家制造点机会,鱼龙混杂的地最适合动手了。
杜荷这几日被人盯梢了,但只是盯梢而已,对方并没有动手杀他。
一家茶楼的雅间里,一男一女戴着帷帽,对案而坐,案上放着茶。
男子往茶杯里加了生姜和花椒后,端起来品了一口,放下茶杯,缓缓道:“我的人最近几日一直盯着杜荷,这小子专门往混乱的地方走,行为十分怪异,似乎在有意给我们机会。”
女子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仇天松被他抓了,他已经发现自己身处险境,这是在故意卖破绽,引你上钩。”
“我知道。”男子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缓缓道,“既然他有所警觉,我索性也不派人盯着他了,免得弄巧成拙,反正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这个你自己拿主意即可。”女子喝了一口茶,问,“慈县那边,可有机会?”
“还没有。”男子道,“不过你放心,局已经布下了,只要一有机会,我会让他死得十分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那就好。”女子满意点头,将一只红漆锦盒推到他面前,道,“任务完成后,再加两倍。”
她推盒子的时候,露出嫩藕一般的手臂,只见她手腕上戴着一只金丝芙蓉手镯,做工极为精湛。
男子打开锦盒看了一眼,整整齐齐放着五块金饼,每个金饼都有二十两,他满意一笑,将锦盒盖上,夹在腋下,起身道:“绝不会让姑娘失望,我先告辞了。”说罢打开雅间的门,离开了。
女子坐在那里静静地品茶,动作娴熟而优雅,手臂上的金丝芙蓉镯格外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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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荷期待着别人来杀他,非常期待,期待得近乎急躁,可要杀他的人似乎却一点不着急,他连逛了十天长安城,腿都跑肿了,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在西市的街道上,杜荷的内心是崩溃的,时不时会无奈地抱怨一句:“要杀我的人啊,拜托你做事能不能专业一点啊,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呀……”
杜荷实在太累了,决定找个地方歇歇脚,抬眼看到前方墙角下有个卦摊,卦摊很普通,几块光滑的石板垒成一个小矮桌,凳子也是一块小石墩。
但是坐在卦摊上的人不一般啊,就是那个为杜荷跳大神驱邪的曹道士,曹道士还是穿着那一身旧道袍,正倚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一看到曹道士,杜荷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就是因为他,自己被泼了一身狗血,还差点被灌粪水,这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导致他现在上厕所,都有一种进厨房的感觉。
曹道士虽然可恶,但在杜荷创作的原书里,杜荷很喜欢这个角色,刚开书的时候他还跟粉丝们说过,这个角色,是以他自己为原型而设定的。
望着曹道士,杜荷忽然灵光一闪:“曹小金在我的书里可是出了名的点子王,虽然出的都是馊主意,但是通常都很管用,不如我让他给我出个主意试试。”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杜荷快步走过去,来到曹小金神榜,抬手拍了拍曹小金的肩头。
曹小金惊醒,扭头一看是杜荷,惊喜不已:“啊,是杜少朗……”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杜荷一把将他按住,很不客气地说道:“不必多礼,曹小金,我今日来,是找你算账来的。”
曹小金闻言心头一颤,脸上却丝毫不慌,干笑道:“无量那个天尊,杜少朗说笑了,贫道……”
“别跟我装道士。”杜荷没好气道,“你连婆姨都娶了,还装个屁的道士。”
曹小金再次讪笑,道:“杜少朗,曹某似乎没有得罪你吧,相反,曹某还救过你呢,你要找曹某算账?此话从何说起呢?”
杜荷呵呵冷笑:“招摇撞骗骗到我头上来了是吧,那天要不是我机灵,差点就被你喂了粪水,我告诉你,我这人脾气不大好,上次有人得罪了我,我直接在他身上挂了一块石头,丢河里喂鱼去了,你要不要试试!”
曹小金一脸委屈道:“冤枉啊,杜少朗,曹某行走江湖,向来信义为先,岂是那种招摇撞骗之人,那种人太过厚颜无耻,曹某……”
为了让杜荷相信自己,他说到招摇撞骗之人时,还露出深恶痛绝之色。
不待他说完,杜荷忽然说道:“今天赚个一百文,明天再赚一百文,吃香的,喝辣的,女人不带重样的,杜府的婢女真可人,个儿高的,个儿矮的,还有一个胖胖的……你这下三滥的咒语是三清教你的?”
“你……你怎会知道的?”曹小金惊望杜荷,失声道,“不可能,我说的那么小声……”
他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杜荷一脸坏笑地望着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出洋相。
曹小金应变能力倒挺快,忽然嘴巴一扁,露出满面愁苦之色,语带哭腔道:“杜少朗,曹某该死,曹某不该骗你,但曹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我那婆姨(老婆)恶疾缠身,病情日益加重,偏偏我又无钱为她医治,每日眼睁睁看着她受病痛折磨,生不如死,我心如刀割啊,我深知行骗乃羞耻之行,然则为了她,我愿犯尽天下过错,哪怕死后入十八层地狱,也是心甘情愿,可她……何辜啊,呜呜呜……”
他说到最后,居然掩面痛哭了起来,那悲痛模样,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杜荷一时间有点怔忡,这货眼泪居然说来就来,而且如江河决堤,把衣袖都粘湿了。
“高手啊……”杜荷神情复杂地望着曹小金,不断反思,自己为何会创建出这么贱的一个角色,而且开书的时候,他还大言不惭地跟读者说,这是以他自己为原型构建的角色,现在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凝视曹小金良久,杜荷由衷赞叹:“你这演技……生在这大唐……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虽然听不懂杜荷什么意思,但丝毫不影响曹小金接话。
杜荷咂了咂嘴,道:“要不我去告诉你婆姨,你在咒她……”
“杜少朗你还是不相信曹某,曹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定叫曹某天打五雷轰……”
杜荷有点无奈,跟这货聊天真费劲,嘴里就没半句真话,连发誓都跟呼吸一样随意,闹心啊。
杜荷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算了,我还是开门见山吧,我遇上了一个难题,想让你帮我出个主意,只要你帮我解决了难题,之前骗我的事,一笔勾销,如何?”
曹小金闻言顿时抹去所有泪水,转哭为笑:“杜少朗你真是……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吓死曹某了,杜少朗放心!您的事,便是曹某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吧,杜少朗有何事需要曹某帮忙出主意。”
杜荷凑近他耳畔,小声道:“我想死,你能帮帮我吗?”
“啊?”曹小金掏了掏耳朵,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或者没听清。
杜荷解释道:“我不想活了,想死,可是又没勇气自杀,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我死得……死得无法抗拒,你懂我意思吧?”
“杜少朗莫闹。”曹小金忽然板起了脸,肃然摆手,“犯王法的事,曹某不干。”
“我没让你杀我,就让你帮我出个主意而已,不算犯王法。”
“都一样,我不杀你,你却因我而死,就如同是我杀的。”
杜荷眼见他油盐不进,挑了挑眉,坏笑道:“你若不帮我,信不信我把你藏私房钱的事,告诉你家婆姨!”
曹小金闻言心中一慌,但脸上却依旧镇定,一本正经道:“胡说八道,曹某哪有什么私房钱,杜少朗,你可莫要闹啦。”
杜荷见他还嘴硬,悠悠道:“你鞋袜里的那点私房钱太少,我就不说了,你家烟囱里,有个铁盒,铁盒里有不少钱,你家屋梁上,也有个小铁盒,为了方便藏钱,你把铜钱都换成了黄金,加起来得有……十几贯吧。”
曹小金惊恐望着他:“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他感觉自己被人监视了,细思极恐。
杜荷咧嘴嘿嘿一笑,挑眉得意道:“你放心,我没有派人监视你,不过我就是对你了如指掌,你身上有几根毛,我都一清二楚,我的要求也不难,你只要帮我出个主意就行了。”
“不可能!”曹小金坚决摇头,“你若是想死,自己回家自戕就是了,休要来连累曹某!”
“哟?这都不怕?”杜荷闻言略显惊讶,毕竟他知道曹小金是个妻管严,非常惧内。
可这难不倒杜荷,杜荷再次挑眉坏笑,道:“那我如果告诉你家婆姨,你金屋藏娇呢?怕不怕?”
曹小金一听这话,顿时慌了,但他依旧强撑:“满……满口胡言,曹某哪有金屋藏娇,杜少朗你再如此胡闹,曹某可要翻脸啦!”
“那女的叫柳菲菲,原是得月楼的一个姑娘,因为摔伤了一条腿,变成了跛子,身价爆降,你花三十贯为她赎了身,却不敢将她带回家,就藏在平康坊一间租来的房子里……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家婆姨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把你……一剪刀给剪了。”
曹小金闻言吓得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用力夹住了双腿。
虽然杜荷觉得自己这样威胁别人,似乎有点无耻,但转念想想,自己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比起曹小金泼他一身狗血,还要喂他喝粪水,已经好很多了。
这一招果然管用,曹小金扛不住了,心神不宁地想了片刻,咬牙道:“岂有此理,是你逼我的,那我就成全你,死的法子多得是,用刀割脖子,跳山,溺水,上吊,喝砒霜,撞墙……”
他一下子把所有能死的方法全都说了一遍。
杜荷听完摇头叹息:“太敷衍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死法吗,我只是没有勇气去杀死我自己而已,我是让你帮我想个办法,通过外力致我死亡,说白了,就是让我无路可退,唯有一死。”
曹小金想了想,道:“要不你试试绝食绝水。”
杜荷摇头:“你除非把我丢在沙漠里,我这人自控能力很差的,而且这个死法太难受了,换个痛快点的死法,最好一刀下去,没有任何痛苦的那种。”
“真麻烦。”曹小金翻了个白眼,觉得杜荷太挑剔了,难伺候,但他还是要继续想办法。
曹小金又想了片刻,道:“要不……你去找一伙土匪,让土匪杀了你,你最好身上别带钱,因为有不少土匪拿了买命钱就会放过路人一条生路。”
杜荷觉得这个法子似乎还不错,便问:“你知道长安附近哪里有土匪?”
曹小金摇头:“这还真没听说过,长安毕竟是皇城所在,方圆数百里,都不敢有匪徒出没,一经发现,立刻剿灭。”
杜荷叹道:“那也不能让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出去乱找啊,我很急啊。”
“你是真的好麻烦啊。”曹小金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无意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我记得你阿兄好像是在相州慈县做县令吧?”
杜荷对他哥哥杜构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反倒是曹小金多与江湖人接触,在长安城里消息灵通,居然知道杜荷的哥哥在慈县做官,杜荷只能含糊回答:“好像……是吧。”
曹小金喜笑颜开,道:“慈县那个地方曹某以前去过,匪患猖獗啊,你就去慈县吧,去那里定能遇上土匪,让土匪给你个痛快,临死前你还可以去见你阿兄最后一面,简直两全其美!”
杜荷闻言若有所思点头:“嗯……这法子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应该可行,我就说嘛,你是点子王,定会想到法子的,果然不负我望啊。”
“呵呵……”曹小金露出便秘一样的笑容,他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给人出过的最荒唐的一个主意。
杜荷在身上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三枚铜钱,丢在石案上,道:“这是酬金,谢啦。”说罢转身欢喜而去。
曹小金拿起这三枚铜钱,在手里掂了掂,转头看了看杜荷远去的背影,咂嘴叹道:“啧啧,莱国公府的二郎,出手竟如此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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