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刀剑如梦
尹白还想劝他,汪司年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用独特微哑的嗓音说,他们全都穿得跟出殡一样,可不得有个人哭丧么。
说罢,就大大方方走向了置着话筒的小舞台。
他一点不怵周围人打量他这身怪异服装的目光,顶着一张微微含笑的脸,冲周围人略一低头就算打了招呼。傲慢的姿态凌于众人,好像全场这么多腕儿谁也不配在他眼里。
“太胡闹,太胡闹。”尹白在汪司年身后捶胸顿足,一回头,看见一言不发的涂诚,就抱怨说,你怎么不拦他?
觥筹交错的张张圆桌,会场布置奢靡浮夸,涂诚不喜欢这样的氛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要拦。”
尹白持续地摇头叹气:“司年的嗓子早坏了,声带经不起拉扯,慢悠悠地说话还行,要一用力必定变音、破音,还很可能把嗓子变得更坏。这儿这么多圈里圈外的名人,他这么上去胡闹,这脸不是丢大发了。”
“我听过他那首《刀剑如梦》,那时嗓子还没坏么?”涂诚对这方面不太敏感,依稀记得上回广播里那首改编版的《刀剑如梦》还挺好听,只觉得奇怪,这人说话和唱歌差别怎么那么大。
“嗓子没坏时,我们司年那可是海豚音小王子,Opera2知道么,”见涂诚点头,尹白更惋叹了,“司年唱它就跟玩儿似的,连升三Key一点不费劲。”
涂诚这时有些惊讶了:“他嗓子怎么坏的?”
“被一个叫徐森的人派人摁在地上,强行往嗓子里灌了开水。”尹白用目光指了指主桌前一脸笑意的楚源,凑近涂诚耳边说,“徐森就是这个楚源的老板。”
“为什么不报警?”涂诚面色严峻,从他的职业角度看,这已经构成故意伤害了。
“徐森很有政治背景,楚源家里还传言有人涉黑呢,反正两个人一票里货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尹白幽幽叹气,“而且,那时司年已经完全奔溃了,你没注意到他的手腕吗,全是割腕留下的疤痕。”
涂诚微眯了眼睛,看着台上的汪司年。他没想到这个看着没心没肺、盛气凌人的大明星还有这么一段惨烈的过往。
“喂喂喂……”
小舞台上,汪司年试了试话筒的音量,就将话筒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总有些人乐见比自己优秀的人痛苦,巴不得他落在井里,跌得鲜血淋漓,还给你机会往下丢石头。”灯光下的汪司年,美艳无双,毫无畏惧。他笑着对大伙儿说:“可惜要让那些人失望了,我不在井里。我现在精神满满,动力十足,我还有很多好戏要拍,也总有一天还会再唱歌的。我现在就给你们带来一首。”
台下有人出声,要听Opera2。
这是汪司年的成名曲。海选时他清唱整首,海豚音游刃有余,一曲唱毕,现场观众齐声高呼“安可”。
安可安可,这是对一个歌手最热烈的致意,汪司年泪盈于睫,真把海选当演唱会,冲所有人深深鞠躬,一次又一次。
时间回到现在,汪司年没理那声Opera2,回头对乐队说,刀剑如梦。
选秀节目每场主题都不一样,摇滚民谣武侠风,汪司年那场全国赛就是武侠专场,也就是说,《刀剑如梦》是他嗓子毁坏之前最后唱过的一首歌。
《倚天屠龙》的导演周申瑜也是座上嘉宾,楚源坐在他的身边,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的。
周坤瑜,国内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个人风格鲜明,审美独特诡谲,尤其喜欢魔改经典,且每次魔改都异常出彩,反而流传下比经典更为经典的作品。也因此,周申瑜导演履历精彩纷呈,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拿了三金满贯,而后征战好莱坞,还提名过奥斯卡。尽管人已移民,如今也年过花甲,国内媒体人还是一如二十年前般,亲切地管他叫大周。
大周是带着女儿周纯来的。周纯刚满二十岁,是大周与第三任妻子的爱情结晶。由于一半法国血统,她高鼻梁大眼睛,胸脯高耸皮肤白皙,正是妖娆全在欲开时,美艳绝伦。
杨逍、范遥的演员都还没定,但有风声说,为了打开亚洲市场,杨逍会在韩日明星里选一个。那么,二仙中另一位的范遥,就成了一众国内大小流量垂涎难舍的香饽饽。
汪司年此刻选了这首《刀剑如梦》,多多少少就有毛遂自荐的意思。
楚源当然也想争取这个角色,所以先下手为强,已经把周大小姐哄得十分开心,两人不时交头接耳,亲密异常。
“我剑何去何从……”
汪司年一开嗓,楚源就笑了,他冲身边的周纯比了个鸭子张嘴的手势,还“呱呱”了两声,意思是嫌汪司年声音难听。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汪司年根本不被台下的笑声干扰,他扯着嗓子瞎唱一气,摇头晃脑扭腰动胯,明明难听得要死,偏偏还自信得要命。
站在人群背后的涂诚微微瞠目,一直看着汪司年。他唱歌时非常专注,专注到旁若无人,几近疯癫。他额角青筋微凸,面部肌肉紧绷,兴许是这首歌自带侠气,竟使得他俊美纤细的线条充满力度,整个人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说不上来的奇妙又别致。
周纯成长在美国,很有老美那种特立独行的范儿,她被台上疯魔着的“火烈鸟”吸引,用蹩脚的汉语对大周喊:“爸爸,我喜欢这个人!”
一曲唱毕,由于太疯魔太投入,汪司年已经大汗淋漓,他把话筒随手抛给身后的乐队成员,曳着尾翎似的红纱,大大方方走下舞台。
礼仪将他往会场后面带,一剧爆火带来的人气过于虚浮,他还没有所谓的江湖地位,自然没资格跟达官贵贾们坐在一块。
汪司年昂首挺胸地从一张张圆桌间穿过,他面呈微笑,目不旁视,真像一只美艳骄傲的火烈鸟,从一群灰头土脸的鹌鹑中间走过。
保镖们都在阴影处站着。他们更没资格。
涂诚看着汪司年这副二五八万的拽样子,忽地觉得这浑透了的夜色清明不少,不知怎么就弯了弯嘴角。
汪司年被安排的位置在最末尾的、靠近泳池的地方,直到他落了座,那些含义丰富的目光才从他身上收回去。
不一会儿,音乐声起。会场里一颗颗年轻的心蠢动起来,楚源率先起身,冲周纯弯腰邀舞,风度翩翩。
泳池边还有大块空地,被成片贝母花型的水晶灯装点得非常梦幻,就是天然舞池。楚源受过一阵子的唱跳培训,周纯更是打小就学舞蹈,才子佳人配合默契,大跳热舞,惹来一阵阵叫好的掌声。
就连主桌的大周都一直面带微笑望着这对年轻人。
汪司年的座位就在泳池边上,尹白跟人唠他的生意去了,一桌就再没他认识的人。他忿忿地盯着楚源,而楚源似乎成心炫耀自己的战利品,总看似无意地将周纯往他眼前带。舞步旋转忽近忽远,他明明白白地用这种恼人的姿态告诉他:我赢了。
果不其然,汪司年听见同桌的一个大嘴女人对同伴说,看来范遥要定楚源了。
定楚源?我同意了么?汪司年不动声色,只一伸手,拿起餐前面包配的小碟橄榄油和黑醋,一下倒在桌子底下。然后他抬手招来侍者,指着空碟子,佯装生气:“橄榄油呢?餐前面包不配橄榄油,你们也太怠慢了。”
侍者哪敢怠慢这位暴脾气的角儿,唯唯连声:“马上给您再拿一碟。”
“一碟不够。”汪司年咬了一口面包条,慢条斯理地说,“拿个橄榄油瓶过来。”
侍者怕惹麻烦,完全照吩咐办事,很快就把油瓶拿来了。
叙旧的叙旧,谈生意的谈生意,余下的那些目光也全聚焦在舞池上。汪司年趁人不备,看准楚源与周纯舞步的方向,将那瓶橄榄油一股脑地全泼洒出去。
别人没看见,涂诚为了护他安全,目光始终锁定在他身上,自然全看见了。他微微一皱眉,看着周纯踩着恨天高,纤腰慢拧,以极舒展的舞步旋身而来,然后一个打滑就往泳池里栽了下去。
楚源惊得扑上去拉她,结果被她胡乱拽住,两个人一先一后跌进泳池,溅起隆隆水花,满座惊呼。
噼里啪啦一顿扑腾,楚源才从水里探出头来。他全身湿透,精心吹过的刘海全耷拉下来,软趴趴地遮住眉眼,非常狼狈。
拨开乱糟糟的湿发,露出一张愤怒狰狞的面孔,抬眼就看见汪司年附身在泳池边,面带笑容地望着他。
“来,茄子。”汪司年迅速按快门,用手机近距离记录下楚源出道以来最不堪的一幕。
“你——”楚源暴怒,又怕再丢更大的脸,及时做好表情管理,收了声。
“这活动没劲透了,我先失陪了。”汪司年冲一副落水狗模样的楚源巧笑嫣然,然后起身走人,“明天热搜上见。”
“嗳,司年。”泡在浅水区的楚源突然出声喊他。
“怎么。”汪司年循声回头,挑着眉睃着眼勾着笑,一副胜利者的欠扁样子。
楚源也笑,用仅能保证对方听见的低音说:“Gino喜欢的是我,我们睡过了。”
这时涂诚已经来到汪司年的身边,明显看见汪司年的笑容瞬间凝固,委屈、怀疑、痛苦、失望,种种负面情绪纤毫毕现,就在他的眼神里。
汪司年再次转身而去。脚步变得快且杂乱,曳地红纱险些绊他一跤,他气急败坏地扯下了红纱,将它跟破破烂烂的抹布似的弃在地上。
他不像得胜而归,倒像斗落了一地鸡毛,不得不逃跑似的。
尹白生意谈到一半,追着汪司年跟涂诚一起出了门。三个人还没到停车场,一伙穿着黑西服的男人就冲了出来,将他们截了下来。
名义上是保镖,可能就是打手,这伙人拦在汪司年身前,其中一个块头最大的抢前一步,客气而强硬地说:“汪先生,把你手机留下来。”
看来楚家涉黑的传闻所言非虚。眼前七八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绝对的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尹白已经怕得两股战战,又拉汪司年的袖子:“司年,交……交出去吧……”
汪司年也被这架势吓得一激灵,皱着眉,不说话。
对方直接出手来夺,挥拳就砸汪司年的脸。然而拳头刚刚挥出,就被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
涂诚及时挡在了汪司年身前,挡下了这直扑面门的凌厉拳风。
他五指捏住对方的拳头,仅稍稍用力,对方的手腕就被迫向反关节的方向翻折。
大块头面目肌肉暴凸,牙齿咬得格格响,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但涂诚不为所动。就在对方手腕被折至极限、几将断裂的时候,他臂上肌肉发力一拽,将这个男人向自己一把拉近,又以肩膀将其撞开。
大块头后退三步,捂着手腕直叫唤。
看上去单打独斗没胜算,其余的人收拢包围圈,打算一起上了。
涂诚解了袖口扣子,扯了扯领带,淡淡说:“你躲我身后。”
汪司年这时才完全反应过来。知道涂诚的真实身份,所以格外有底气,他真往涂诚身后退了一步,然后打个响指,笑盈盈地往前一指:“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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