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司年坐上去往机场的出租车才发现,监听器掉了,而且还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多半刚才过于慌张,留在了喻信龙的房间里,汪司年腹中大骂自己白痴,但很快,这种焦躁不安的状态被另一种情绪侵吞取代,他就要回到涂诚身边了。
对于终于认清自己感情这回事,汪司年庆幸不已又乐不可支,毫无征兆地再次见到卢启文,他确实心跳如雷,一下子又跟扎进花丛里的蜜蜂似的,罔顾西东。然而卢启文的一个吻厘清了思绪,破解了难题。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爱他了。
汪司年本身感情经历就挺丰富,更演过不少你侬我侬谈情说爱的角色,按说爱情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就跟米饭一样寻常,但此刻他自己把自己感动坏了。他从未像记挂他那样记挂任何人,他的脑海中纵横着两人初见时的互不买账、再见时的火星四溅、过往的过错纠葛,以及对方身上那种近乎有趣的质朴正义……
尹白一直在找他的Mr.right,但汪司年想到一个更好听、更富含意韵的词儿,真命天子。
他迫不及待地把照片传给涂诚,但那边没回音,他又给涂诚打了个电话,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开机。
不管怎么说,他就要回到他的真命天子身边了,带着能够帮对方解困的钥匙。汪司年这两天的活动被安排得很满,这会儿奔波上路更是累得要命,他坐上飞机后就蜷起身子睡觉,其间小梦一场,连梦都是甜的。
下了飞机又搭车,赶回剧组时天已经亮了大半。他一溜小跑,兴冲冲地赶往涂诚的住处,门铃都不按,就咣咣地靠手砸了。
门忽地打开,汪司年来不及撤力,拳头连着人都扑了上去。
“我跟你说,我干了一件好了不起的事情,一会儿你一准得哭着谢我……”撞进对方怀里,汪司年就挪不动步子了,他抬起头,用一双孩子般明亮稚气的眼睛望着涂诚。他看出他的不对劲,但却没产生足够多的联想,只是半关切半开玩笑地问,“你的眼里怎么都是血丝啊,一晚上没睡尽想我了吗?”
汪司年试图抬手抚摸涂诚的脸,但涂诚仿佛不想触碰他,仅有冷淡生厌的眼神就将他撵出了三丈远。
“怎么了嘛?”对方越表现得冷淡,他就越有兴致撩他动情。汪司年一下就跃到了涂诚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不下来,他笑眯眯地说,“我也一晚上没睡,现在真的好累,你抱我到床上去吧。”
涂诚拳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胳膊一用力,就把人给推了出去。
汪司年刚才脚是腾空的,失了倚靠,人就狠狠跌在地上。
这一跌,跌愣了,跌得屁股疼心脏更疼,汪司年仰头注视涂诚的脸,眼里满是委屈和不解:“你到底在嫌我什么啊?”
他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他的真命天子冷冰冰地动了动嘴唇,说,我嫌你脏。
脸上的光彩与笑容一刹全部冻住,汪司年安慰自己听错了,又使劲而别扭地扯了扯嘴角:“你……你说什么?”
“我嫌你脏。”涂诚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你太脏了。”
对方明确地用这样的态度告诉他,这个“脏”不单单指表面的、肉体上的。汪司年理所当然地觉得委屈,毕竟当年他要肯“脏”一点,也不至于被徐森毁了嗓子。
冤出来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可汪司年又生生将它憋了回去。他忽然意识到,其实打从相识开始,涂诚就看不起他。
汪司年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笑得容光焕发,但带点尖酸。他对涂诚说:“我错了,你就是直男,你不单是直男,你还直男癌。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我可以登陆的岛屿,原来过尽千帆皆不是,你也不是。”
涂诚关机自闭,受了一宿的煎熬,再开机时才意识到自己多半错了。他把这些信息传达给了张大春,张大春那边很快给了回复,说账户虽然注销了,但汪司年带来的信息仍很关键。卢启文为了自己的不法交易能够顺利进行,一定利用了签约的艺人对一些重要部门的官员进行“性贿赂”。他们曾认为宋筱筱腹中的胎儿是她某个情人的,反复取证无果,以至于对案件的侦查一度陷入僵局。如今看来,这个胎儿可能成了宋筱筱勒索卢启文娶她的筹码,也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
张大春还说,这就更不难理解卢启文为什么偏好签约一些“失足”艺人,柳粟是,宋筱筱是,连同当年的汪司年也是,因为绝境之中的人,没有说“不”的权利。
市局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先从“性贿赂”的方向调查卢启文公司艺人与那些与他过从甚密的政府官员,搜集更多证据。
这么一来,戏还得拍下去,涂诚还得是保镖。但被他保护的人却向市局领导打了申请,要求换一个人。
张大春把这事情告诉涂诚,问他:“怎么回事?”
涂诚在电话里不便详谈,这种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感情纷争压根也没法详谈,只参考着汪司年那睚眦必报的性子问了一句:“他投诉我了?”
张大春笑笑说,那倒没有,那位大明星说自己太脏了,不配劳烦一位优秀的特警同志屈尊保护。
这话显然是气头上说的,涂诚握着手机轻叹口气:“不用换人了,我来解决。”
这案子涂诚牵扯最深,再加上事实证明,上回换的民警根本就应付不了对面复杂的情况,眼下换人绝非明智之举。
张大春隐隐觉得两人关系古怪,但没想那么深远,只下意识地提醒涂诚:“解决也一定要妥善解决,别忘了你是人民警察,务必规范你的行为举止,别让公安队伍蒙羞。”
对涂警官来说,解决的办法就是负荆请罪。两个人都在化妆间里,涂诚坦白承认,自己对娱乐圈的人确实有些固执的偏见,跟PTSD也差不多,可能就是他与柳粟那点过往造成的,而且自己当晚没有全程监听,手机也被他不小心摔关了机。总之,他为自己的疏于职守深刻反省,为自己的口不择言真挚道歉。
“没有全程监听……”汪司年吩咐化妆师先出去,自己在镜子前慢悠悠地捣鼓妆。他回想了一下当晚所有发生的事情,联系涂诚的过激反应,嘴角兀地俏媚地勾了勾,“你是从哪里开始就听不下去了?”
“我……”话音戛然而止,涂诚板着一张严肃面孔,冷腔冷调,“这不是很重要。”
“那么,摔手机也是那个时候了?”汪司年似也不急着求个答案,又笑眯眯地问了个问题。
“嗯……”涂诚不自然地扯了扯衣领,“没有摔,不小心掉地上了……”
这个男人不谙撒谎,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哦,不小心。”汪司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一惊一乍地“哎呀”一声,明知故问道,“是不是我趴床底下听你前女友跟人活春宫的时候?你该不会以为那是我跟卢启文吧!”
“没有,不是。”涂诚坚决否认,他一眯眼睛一抿唇,刻意扭头避开与汪司年对视,但一张素来冷峻的面孔也还是露了一丝破绽。
“不是就不是呗,”汪司年突然噗嗤一笑,两掌托腮,把脸凑近了涂诚,“老实人,你脸都红了。”
清晨出工,太阳也刚探了个头。天边彩云萦绕,饱蘸露水的草木特别秀郁。汪司年托着脸,被窗外晨光一映,就显得明眸流转,真跟个妖精调戏唐僧似的。
原本没红脸,但扭头间两人四目相对,涂诚还真觉得脸颊发热,不自在得厉害。
对方的表现令他得意且满意,汪司年很懂得见好就收,大方说:“好吧,道歉我接受了,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涂诚不解地皱皱眉:“还有什么?”
敢情到这份上了还嘴硬,汪司年有些火了,非把这层窗户纸捅穿不可,他吼起来:“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
“你到底要我承认什么?”对方咄咄逼人莫名令他难以招架,涂诚压低着声音吼道,“我是警察,我在执行任务!”
“你他妈装什么傻?你又拍耳机又摔手机的是在执行任务?分明就是快气疯了!”汪司年扯着粗粝嗓子破口大骂,拿起桌上瓶瓶罐罐就往涂诚那边砸过去,“你有心理障碍,我还有呢!你不承认就滚出去,孬种懦夫臭鸡蛋!”
事关对方人身安全,涂诚强硬起来:“我必须留在你身边,我得保护你的安全——”
“放屁!我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连这点最基本的人权都没了?我他妈不是嫌疑人,我是在帮助你们警方破案!”
这嗓门不小,涂诚颇无奈地提醒对方:“别再嚷了,再嚷就都听见了。”
“不想被人听见就离老子远点!老子他娘的是屎坑里出来的,脏得很!”汪司年索性任性到底,吼完就摔门而出。
今天他要拍一场高难度的动作戏,大瀑布旁取景,还得吊威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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