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雨一直不停,还越下越大。
狂风之中刘佳枝伞都握不住,得双手把着,周东南个子高,她要费力举起来。
其实打不打伞都没什么影响,风吹来吹去,衣服早就湿透了。
“周东南!你还好吧?
你在里面吃没吃苦啊?”
刘佳枝不停扭脖子,转着圈地看周东南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她腾不出手擦脸上的水,只能皱着脸跟周东南说话。
周东南脸色很疲惫,头发也耷了下来,刘佳枝一直在旁边喊,半天功夫他才反应过来,拿过伞。
她需要双手握着的伞,他单手就握稳了。
还那么高,她想在伞底下蹦起来都可以。
淋漓大雨,恶劣环境,人也变得很容易满足了。
“走吧,找个地方避雨。”
刘佳枝拉着周东南的胳膊往外走。
这些天她过得也不顺。
工作做不进去,总想着周东南。
连租的房子都住不下去了,从他出事那天就搬回家里,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
她觉得是她把他给害了,可怜巴巴的打工仔,被关了半个月。
只是……每次想起,她除了觉得他可怜,还感觉他身上有点难言的仁义在,肯帮朋友出头,算是个男人呢。
雨太大,路边根本打不到车。
“往回走吧。”
等了一会,周东南说。
刘佳枝在风雨里瑟瑟发抖。
说实话她很累了,也不想冒大雨,但当他提出走回去她还是说了好。
“你吃饭了么,我请你吃饭吧。”
一边走,刘佳枝抬头对周东南说。
他一直低着头走路,所以她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黑黝黝的,无表情的,或许瘦了一点,轮廓更加分明。
她问完话,周东南转眼。
刘佳枝没有跟他对视上,就低下头。
“嗯?”
周东南好像没听清。
刘佳枝的声音更低了,“我说我请你吃饭,去不去?”
“不用了。”
“就在家附近,正好我也没吃呢。”
“……”周东南又埋头看路了,刘佳枝说:“那就答应了,咱们去吃碗面条。”
她心想,今天天气不好,周东南看着也累,就随便吃一口,改天再请他吃好的。
她在狂风暴雨中思忖着京城美食,乐此不疲。
想着想着心思又不在吃的上面了。
周东南一路安静,刘佳枝偶尔想问点什么,都不知要如何开口。
想得太多,时间过得就快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快要走到目的地。
路过一辆公交车,凄厉鸣笛,刘佳枝猛然惊醒,转头看他。
周东南依旧低着头,车笛声也无法唤醒他。
刘佳枝吸气,她凭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
“周东南。”
她停下脚步。
周东南也停下了。
“怎么了?”
“你……”
“嗯。”
“你老婆怎么没来?”
她终于问出口了。
周东南没有回答,他看起来实在是可怜。
刘佳枝咳嗽一声,“她知不知道你被、你被抓起来了啊。”
“不知道。”
刘佳枝瞪眼,“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她都没来看过你么,你这老婆还打不打算跟你过了?”
他不说话,雨落在伞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刘佳枝问他:“你老婆是不是跟你有矛盾啊?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周东南转头,“走吧。”
他还是没说。
刘佳枝紧跟着他,“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憋着,我不是害你,你这么闷着不怕闷出病来么。”
“要是真有矛盾你说出来,我也能帮你分析一下。
我好歹也是女人,没准能帮到你呢……”
他的步伐渐渐慢下来。
刘佳枝跟着他停下。
“周东南……”
“谢谢你帮我。”
周东南对她说,“但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看起来疲惫又迷茫,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能打开一个豁口就好。
刘佳枝镇定地说:“你不用担心,我问你好了。”
天际瓢泼大雨,阴嗖嗖的风吹着。
这哪是聊天的地方,可刘佳枝不在乎,他肯说,她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你来北京这么久,找到老婆了么?”
他点头。
“你老婆在哪工作?”
“我住的地方附近。”
“你们为什么分开住?”
“她不听我的话。”
刘佳枝梗着脖子,不听话?
自己跑出去?
脸色不变,脑子里迅速思考。
是不是有外遇了?
不甘贫困?
一个女人从外地跑来北京能干什么,肯定是做梦呗。
刘佳枝完全没有思考周东南可能犯什么错误。
不用想,这个本分执着的黑家伙能犯什么错,不过是偶尔耍点无关紧要的小聪明,怎么会是他的问题。
“你们矛盾很大么,你被抓了半个月了,她都没说来看你。
公安局肯定通知家属了吧。”
周东南打着伞,默默摇头。
“没通知?
她是不是你家属啊,你们。”
刘佳枝忽然想到一个大胆的可能性。
“你们到底结婚没?”
周东南默不作声看向雨里。
他刻意回避,这无声地证实了她的猜想。
啊啊,她基本已经猜到整个故事了。
一个蠢笨的男人爱上了一个不老实的女人,他赚钱养家,她不安于平凡。
她跑,他追。
遍地都是的故事。
刘佳枝莫名有些激动。
不止为了自己的推理能力,还有点其他。
人处理感情往往就是这样。
你不是别人的,我就很开心,就算我也不一定要你。
“喂,咱们吃饭去吧,好饿呀。”
周东南没有动,还盯着帘幕般的雨。
刘佳枝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是一家普通的快餐店,没什么特别之处。
“别伤心啦,慢慢来嘛,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
刘佳枝搂了搂身上的衣服。
已经入春,但天气还是很冷,尤其是这样的下雨天。
“快走啦。”
她发现周东南还是没有动。
刘佳枝开始想是不是自己逼问得太紧了。
怎么就不能干脆一点,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
“都这个份上了,分了得了……”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嘀咕,嘀咕完瞄向周东南,然后震惊地发现他的眼眶红了。
刘佳枝瞬间脑子空了,一切都忘了。
有时男人流泪,比女人动人。
他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或许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是他。
刘佳枝只是看着,鼻子就忍不住发酸。
“周东南……”她叫了他一声,自己的眼泪也流出来了。
有些东西感染了她,虽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根本没有听她的话,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方向。
刘佳枝慢慢也安静了。
等到心也静了,世界也静了的时候,她终于隐隐约约,听见了那家店里放着的一首歌。
刘佳枝听过,孟庭苇的一首老歌。
女人悠扬的声音唱着。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的心里全都是雨
滴滴全都是你
风把歌声吹得空旷辽远,就像漂泊不定的人生。
一首应景的歌曲……他是为这首歌哭的么。
刘佳枝发现一点都看不懂他。
淋漓的大雨中,只有歌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每当天空又下起了雨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每当心中又想起了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是想起了那个女人了么?
他被她欺负得好惨。
刘佳枝不禁腹议,至于这样么。
她很想告诉他,你在北京多待些日子,什么样的女人见不到,那时你再回头看看今天,只会觉得自己今日的眼泪太蠢。
她眉头一皱,听不清歌声了。
站了一会,又感觉无力。
不管以后他会不会顿悟,觉得自己蠢,刘佳枝只知道,未来某天如果她回想起这个画面,没准还会觉得动人。
鸟笼空了。
很多天以前,李云崇的鸟笼就已经空了。
他放走了最后的两只鸟。
如果曹凯说的对,事到终结,总要九九归一,那他的“一”在哪里?
命运缄口不言。
李云崇看着正在穿衣的成芸。
她穿得不多,薄毛衫,黑风衣,细长的小腿踩进皮靴中。
她是背对着他穿的衣服,胳膊一伸,细长舒展。
李云崇有一种错觉,好像她穿的不是外套,而是羽衣。
美丽的芙蓉鸟,褪去洁白的绒毛,换上了漆黑的双翼。
更锋,更有力,看不出伤痕,穿越过往,甚至还要为人遮挡风雨。
“你到现在还不懂。”
李云崇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成芸回头,“怎么?”
“你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把其他的东西都扔掉,成芸,你多大了。”
李云崇冷笑一声,“你还是这么容易被这种冲动的感情吸引。”
成芸静默。
李云崇乘胜追击。
“我说过很多遍,什么都没有的人才会把放弃一切挂在嘴边。
你以为他为你付出多少?
你的感动别太不值钱了。”
“崇哥。”
他太关注她接下来的话,以至于他都没有纠正这个他不喜欢的称呼。
“我没扔掉什么。”
成芸看着他,好像在给他解开谜题一样。
“因为我也一无所有。”
越纵情,越无情。
越多情,越绝情。
女人不拿刀,只用嘴。
杀人不见血。
十二年,他给了多少?
一点一点教导,一步一步引领,到头来,换了她一句一无所有。
而最可怕还不是这些。
最可怕的是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刻,李云崇还是不能坦荡地对她说一句。
“怎么没有,你明明有我。”
沉在小小的沙发凳里,李云崇再一次发现,成芸的屋子真的好大,也好空。
空得让人心慌。
他侧目,看向窗外。
那女人连伞都没有打。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雨的模样,似乎有些眼熟。
就跟十二年前,她揣着两百块钱孤身来到北京找那个男人的时候一样。
幼稚得惊人,很难想象她已经三十岁了。
而他居然又心动了。
十二年,他总觉得她差了点什么,就算他不停地约束她,不断地教导她,她还是无法达到他心里的标准。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原因为何。
想安静一会,可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谁在嘲笑他?
老天爷,还是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
李云崇猛地把桌子掀翻。
保温饭盒摔开,没有喝完的鸡汤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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