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的生日在十二月的末梢,生日宴会自然是要怎么铺张怎么高调就怎么来。他很早之前就跟赵一玫说过这件事,可惜赵一玫没放在心上。直到生日会的前一天,宋二又特意打电话来确认,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赵一玫赶紧让司机开车载她去商场,给宋二选礼物。
赵一玫给他买了一双限量版的乔丹篮球鞋,估摸着宋二的身高随便选的44码。赵一玫速战速决,走下二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八音盒展览。商场的天花板上挂满了水晶吊坠,有人在旁边弹三角钢琴,琴声舒缓优雅。展厅的最中央,一面水晶橱柜里,放着一个纯手工的黑色八音盒。
赵一玫走上前去,拧上旋钮,钢琴手停下,八音盒里放的是肖邦的《告别圆舞曲》。
偏偏是肖邦。赵一玫凝视着眼前漆黑的八音盒,闭上眼睛,睫毛颤抖,不知是想到了谁。
一曲静静结束,她拿出手机给宋二打了个电话:“你之前说你比沈放大?你都已经十二月末了。”
“赵小妹,你不知道啊,”宋二大吃一惊,“他是第二年的一月,得正儿八经地叫我哥。”
赵一玫轻声问:“一月的哪一天?”
“最后一天。”宋二说。
一月的最后一天,赵一玫的脑海里又闪过他的脸,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像是天边的月亮,又像是远处的大海。
挂断电话以后,赵一玫找到商场经理,指着那个连价格标签也不敢贴的八音盒说:“我要这个。”
赵一玫到底还是没能参加成宋二的生日宴。当天上午她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就看到赵清彤坐在沙发上,是在等她。
“你要去哪里?”赵清彤问。
“给朋友过生日。”
赵清彤蹙眉:“你爸今天的飞机,你就不去机场送送?”
赵一玫一愣,董齐根本没告诉她这件事。
“他……需要我送吗?”
“他是你爸,你说呢?”赵清彤淡淡地说,“还有三个小时,你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
赵一玫只好让司机代替她将礼物送到宋二家中,然后坐赵清彤的车去机场。汽车在机场高速路上飞驰,赵一玫望着窗外,觉得恍惚,原来这样就是要别离了。
首都国际机场明亮的灯光下,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国度的人来来往往。有人正拖着行李试图赶上航班关舱门的最后一刻,有人因为别离而失声痛哭,有人还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交谈业务,有人则面色红润地憧憬幻想着新的生活和旅程。
万万没想到的是,董齐马上就要离开,在看到赵一玫时竟然眼前一亮。他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又开始孜孜不倦地试图说服赵一玫:“阿玫,你今年放寒假的时候过来美国玩吧,签证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带你去夏威夷度假。”
见赵一玫不为所动,董齐仍不放弃:“要是觉得寒假时间短,暑假来也可以,加州的夏天不热,去海边最合适了。”
“董先生。”赵一玫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她这一声“董先生”,叫得董齐的心都揪成了一团,七上八下的,他似乎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
董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年里,自己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赵一玫客套礼貌的祝福——
“祝您一路顺风。”
董齐伸出手,在半空中悬了许久,最终落在赵一玫的头上,颤抖着,轻轻地摸了摸。
许多许多年前,那时候他和赵清彤的感情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她还是他最最疼爱的女儿,她曾骑在他的双肩上“咯咯”地笑个不停。
董齐转身进了海关区,赵清彤站在原地,似乎在想些什么。
赵一玫这才意识到,至此一别,在赵清彤和董齐余下的半生里,寥寥数十年,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大概这就是别人所说的,爱过吧?
爱过?还爱吗?
“妈,”赵一玫扯了扯赵清彤的衣袖,“我们回家吧。”
她想要扑到母亲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虽然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有人在这一天经受成人之礼,有人在这一天懂得别离之痛。
而在北京的另一处,宋二家外的花园里有群妖在乱舞,唯独寿星本人兴趣乏乏。宋祁临走到坐在沙发边打游戏的沈放边上,用脚踢了踢他。
“你妹送的生日礼物,”宋二无可奈何地把盒子扔给沈放,“44码,这是你的码数。”
沈放打开鞋盒,黑白相间的乔丹,整个系列他唯独缺了这一款。
“快拿走,你们两个真是气死我了,眼不见心不烦。”宋二摆摆手。
沈放把鞋子放在一边,继续低头玩游戏,没说收,也没说不收。
“跟你说正事呢。”
沈放的声音淡淡的:“嗯?”
宋二一把抢过沈放手中的游戏机,说:“乐队的事怎么样了?”
沈放耸耸肩,压了压胳膊,没打算再把游戏机给抢回来,然后回答:“小龙女转学之后,主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
“还是找个女生吧,高音部分男生唱不好。”
“嗯,”沈放垂下眼睑,淡淡地道,“估计就是最后一次演出了,要准备高考了。”
宋二摇头晃脑:“那有什么,考完还不是留在北京念大学。难道你想出去?”
“我走不开,”沈放说,“我得照顾我妈。”
宋二点头,不再言语。两个人的沉默显得异常突兀,宋二斟酌着开口:“要不我们就公开招人,让广播站站长插播几条广告?”
沈放看着自己身旁的鞋盒,说:“随你。”
宋二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就找到广播站的人宣传乐队招人。那时候网络方兴未艾,在音乐爱好者聚集的网站,他也都发了帖子。宋二和沈放两人在圈子里小有名气,瞬间被顶为热门帖。
沈放和宋二自幼在一家幼儿园长大,爱好和审美都惊人的相似。
两个人从初中开始听摇滚,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把叛逆中二青年那一套学了个遍,好在学习没有落下,不然早就被逐出家门了。
沈放有一家常去的唱片店,一来二去认识了几个同龄人。初三的暑假,赵一玫母女俩已经搬进了沈家,沈放不愿意在家待着,每天都在外面闲逛。有个黄昏,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北京某十字路口突发奇想,组建一支乐队吧?
乐队的名字叫“Eagle”,没什么特别的深意。取名字的那天下午,沈放和宋祁临坐在教室窗边打德州扑克,一边算着牌,一边随便想名字。
沈放的书包里正好装了一张CD,封面是灰白色的天空,上面是一只展翅的雄鹰,沈放便开口说:“那就叫‘Eagle’吧。”
两个少爷都是从小被逼着学钢琴,宋二常常提起自己在大院的童年:“他们爬树打仗揭竿造反,小爷我一个人被关在琴房里,孤零零的,那种可怜啊,就跟小黄花似的。”
后来上了初中,沈放和宋祁临双双进入叛逆期,顺便连古典音乐也一起背叛了。
沈放自己买了架子鼓,宋祁临倒腾起吉他来,又很快在圈子里找到了贝斯手和主唱,就把乐队给组起来了。
乐队每周训练两三次,最开始只是单纯地模仿和练习喜欢的歌曲,后来放长假的时候,沈放会自己创作一两首歌曲。
大家都是因为纯粹喜欢才聚在一起的,没什么音乐梦想或者说想要一夜成名的大抱负。特别是像宋二这样的背景,人生轨迹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任他再怎么闹腾也翻不过五指山。
在这方面,宋二和沈放又没有叛逆期少年的通病,他们好像生来就很认命,知道自己拥有的是大部分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所以从来不会嚷嚷说“我要过自己的人生,我要自由”这样的屁话。
“Eagle”,有时宋祁临想着也觉得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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