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香,辛、温,散寒止痛、理气和中。
古南华庭新榭阁。
沈惜凡的视线被一只蜘蛛吸引了过去,她本来是有些近视,不过很不幸的是,她巡查的时候忘了摘眼镜。
领班们都有些紧张,这样的画面本来就很诡异:深蓝色职业套装的沈经理,摆出一副思想者的姿态,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个角落,目光辽远似乎在期待什么,直到主管张姐恍然:“啊!有一只蜘蛛!”
沈惜凡满意地点点头:“难道是我们酒店生态环境太好了?连蜘蛛都爬到这里来了?”
新榭阁客房领班态度诚恳:“沈经理,是我的疏忽。”
她点点头:“下午五点我再来查一遍,记住,是所有的,我不会嫌麻烦的。”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电脑准备检查部门的账目,刚看了两行,忽然电脑“啪”的一声断了电,她仔细闻闻,电脑没烧煳呀?再看看饮水机上的指示灯,哦,停电了!
工程部人员立刻打电话过来:“沈经理,本市大面积停电,所以临时启用酒店发电机,但是由于用电范围太大,所以行政楼暂时不供电,请您谅解。”
沈惜凡“嗯”了一声:“辛苦你们了。”
她便披上衣服走去大堂,打了电话给爸爸,沈爸爸说似乎是城东大面积停电,而自己家在城西,还是正常供电,她舒一口气:“我晚上迟一点回家。”
大堂有些混乱,可能刚才停电时候电梯一下子停止运转造成的,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也有些客人受到了惊吓,一个小女孩有些惊慌,不停地喊“妈妈”。
大堂经理丁维说明了情况,所幸客人都能理解,场面很快就控制住了。
沈惜凡蹲在小女孩面前问:“小朋友,你妈妈呢?”
小女孩奶声奶气,说话断断续续:“我刚才……她还在这里,忽然都暗下来了……我被挤到这里,然后妈妈就不见了。”
她只好把小女孩带到保安处,调出大堂的监控录像,让她认,小女孩很机灵,指着一个身量不高的女子说:“妈妈,妈妈。”
沈惜凡示意把录像倒回去,那个女子一转身,脸正对着屏幕,她顿时就愣住了,古宁苑?
她指着屏幕问:“小朋友,你确定这是你妈妈吗?”
小女孩点点头:“下午时候妈妈突然说要出去,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就偷偷地上了她的车,跟了过来,但是到这里,一眨眼妈妈就不见了。”
“你叫什么名字?”
“周思齐。”
沈惜凡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姓“严”或是“戴”。只是,这个小女孩少说也六七岁了,怎么会是古宁苑的女儿,眉眼之间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也许,不是亲生的。
“阿姨现在帮你去找妈妈,你就乖乖地跟保安叔叔在这里不要乱跑,好不好?”
“阿姨,叔叔。”小女孩怯生生地哀求,“等妈妈找来,你能不能让她别打我,思齐好怕的,好怕妈妈打我。”
“不会的,不会的。”沈惜凡安慰她,“你妈妈怎么舍得打你呢?”
古宁苑,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那段记忆被自己不停地刻意忽视,三年后硬生生地挖出来,还是很痛,就像刚凝结了的血块,轻轻一碰,还会血流不止。
她还记得三年前,教学楼走廊古宁苑叫住她,众目睽睽之下,她心虚地对上古宁苑挑衅的目光,“我和戴恒在一起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沈惜凡,你别再找他了行不?”
她沉默不语,指甲已经深深扎入了手心,可竟然感觉不到疼痛。
“你别自欺欺人了,沈惜凡,他的变化,他的犹豫,我相信你不可能没有察觉的吧?”古宁苑挑衅地笑笑,“别再缠着他了,这样戴恒会很困扰的,我也不喜欢他跟你再来往。
“沈惜凡,戴恒告诉我,你太孩子气,太娇气,又喜欢黏人,他早就觉得有些厌倦了,分手是必然的结果,你为什么不能甘心地接受事实?”
盛夏炎炎,竟让她觉得寒冷无比。她不敢去看古宁苑那副胜利者的表情,她恨她,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说出口的也只是那单薄的一句:“我知道了。”
可是她没办法做到,她只要戴恒的解释,亲口解释。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真是蠢得可以,甘愿去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前女友”,即使知道他另有新欢,还厚着脸皮去追问,那一次古宁苑的诘难,也是她自找的。
明明不用自己亲自去找她,而且自己也一直刻意回避煜景阁的别墅区,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有一股勇气推动着她去面对——也许是不甘,也许是余情未了,也许还有更多的理由。她不是当年那个看到戴恒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就躲起来哭的小女孩,但是,她现在究竟要什么,她也不知道。
刻骨铭心的初恋结束后,三年后,男方女方重逢,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着什么样的话,她不知道,但是很多时候,所有的一切不需要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
虽然入了冬,但是她手心不住地冒汗,一遍遍地问自己是否准备好了这次面对。
两个人就站在树下交谈,严恒对面站的果然是古宁苑,原来化学系的系花,如今风光不再,精致的妆容掩饰不了面容的憔悴,也许她的婚姻不幸福,沈惜凡猜想。
她没出声,只是远远地站着,听不见他们说话,只是看到古宁苑抓住严恒的手臂,被他狠狠地甩了出去,然后她踉跄地跑出去,眼中满是泪水。
沈惜凡深吸一口气,喊道:“等等,古小姐。”
古宁苑和严恒同时转头,一个是诧异,还有一个是恼怒,沈惜凡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请您把她带走吧,还有——”她顿了顿,“小孩子只是无心跟出来的,请您不要责备她!”
古宁苑扯了嘴角笑了笑,极其勉强,她看见沈惜凡的胸牌,微微一愣:“没想到你在这间酒店工作,幸会,今天实在很忙,改天我约你单独聊聊。”
沈惜凡在心底哀号,你就是请我去吃满汉全席我也不去,我算是怕你了。她堆出一脸无奈的笑容:“我们不是太熟吧,没什么好聊的。”
古宁苑扯扯嘴角,转头就走,一如那一次和她的正面交锋,干脆利落。
沈惜凡不由得侧目,这个女人,总是比自己多了一丝霸气和独立,那时候严恒选择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和严恒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但是气氛极其尴尬,她缓缓开口,礼貌却疏离:“严先生,本市大面积停电,刚才您没有受什么影响吧?”
严恒摇摇头,语气有些软:“惜凡,我们非得那么生分吗?”
她一下子语塞,忽然很后悔来这里没事找事做,她转身想走,严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飘浮在空中,硬生生地砸到心里。
她呼吸一滞,再也迈不动半分。
“小凡……”
回忆翻天覆地地向她涌来,一种似渴望又似恐惧的感觉在瞬间占据了她的思想,模糊而沉重,压在记忆深处,不得动弹半分。
“沈惜凡,你的名字念起来很像稀饭哦,不过那就是粥,很香的,就像你人一样,要慢慢地去体会,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沈惜凡,你看你都是我女朋友了,直呼你名字多没有亲切感,还是叫你小凡好了!
“小凡,小凡,喜不喜欢这个名字?什么?像唤狗的名字?怎么可能,你要是狗,也是天下最可爱的狗,也是最懒的狗!
“小凡,别捣乱,你将来的老公正在看书,以后没钱养活你怎么办,你不是喜欢带着阁楼的房子,以后我们就去挑这样的房子,然后住上一辈子。
“沈惜凡,我们分手吧,你变了,不是原来那个沈惜凡了,再见,沈惜凡!”
她的思绪被严恒的话语打断,“小凡,只有你知道我的口味,我不爱吃辣的但是喜欢吃火锅,我不吃鱼,只喝鱼汤,我每天吃的饭菜,都是你嘱咐过主厨的吧,三年,对我,你什么都没忘,是不是?”
眼中立刻不争气地潮湿起来,沈惜凡不敢抬头,咬住嘴唇,只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让她如此地心动、感伤,若继续下去,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伤痕累累的过去,以及渺茫的未来。
人,一生的伤,不是用话语来抚平,也不是用无穷的时间去遗忘,而是用幸福去治愈,只是她实在迷惘,幸福究竟是被他带走了,还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忽然,对讲机响了,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那边传来主管的声音,“沈经理,五点钟要不要去巡查卫生?”
她立刻答应:“我马上就去,好,就在一号楼前等我。”
沈惜凡不敢回头道别,就如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再见”一样,即使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也没有说出“再见”。这次她只是轻轻地低语:“严先生,我有事先走了。”
她总是说,再见,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会再见,一个是不会再见。两个意思她都不喜欢,因为自己既不想和他分别,更不想与他无见面的机会。
然而却总是事与愿违。
绕过煜景阁人工湖,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借着冬天的风,努力地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告诫自己,在工作中是不能带个人情绪的,更不能与客户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她一向是心思缜密的人,极自律。
对着光滑透明的玻璃,她深呼吸调整状态,整理制服,然后给自己一个微笑,不断地默念——客房,房门锁灵活,没有手印,房牌号干净光洁,墙面和天花板无蜘蛛网、污点。
查完所有的楼层,沈惜凡满意地点头:“卫生情况很好,我很满意,也谢谢大家,今天下午辛苦了。”
然后她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无意间路过中餐厅,然后又倒退回来,鼻子夸张地嗅嗅,“嗖嗖”地跑去后台操作间找许向雅:“厨子,今天晚上有茴香饺子?”
许向雅跳脚:“你是狗鼻子呀!那么远都闻得到?喂,你想干什么?冬天这么嫩的茴香没的找,好容易找到了也不是给你吃的!死心吧。”
她不爽:“给严恒是不是?不行,都给我好了,他其实更喜欢吃芹菜饺子的。”
许向雅眼睛一亮:“真的假的,你别骗我。”
“没骗你,没骗你,给我尝一个吧,我都快饿死了。”她拿了筷子就去夹那份盛在青花瓷碗里面精致的饺子,茜草卷云形状的云边煞是好看,更衬得饺子个大饱满,面皮洁白剔透。
大厨李叔笑起来:“不打紧,沈经理喜欢就打包走,这还有一大半,赶得上做。啊,许经理,现在是做芹菜的还是茴香的?”
许向雅看着沈惜凡。
沈惜凡一边嚼着一边回答:“芹菜的,给严先生,稍微多放点糖,他喜欢甜一点的,醋要陈醋,他不吃香醋的。厨子,要不让李叔将剩下那些个茴香一起包了,再弄点白菜馅的,晚上当夜宵吧,冬至快到了,不吃饺子会掉耳朵的。”
旁边自有送菜的小妹把饺子打包好,添了一碗面汤,放在沈惜凡手边。
许向雅点头:“你看我忙得都忘了服务自己人了,还是你想得周到,要不咱俩换一下?”
沈惜凡连忙摇头:“不好,我怕我带头贪污受贿,你知道我最抵抗不了李叔一手好厨艺,而且,你们不怕我把酒店吃穷了?”
大家笑起来,除了站在不远处的严恒表情有些寂寥。
他仍然记得沈惜凡是个馋嘴,没有自己那么挑食,但是却极爱吃。
第一次见她,是大二时候的法律选修课。冬天的早晨是最挑战人意志的,一般大家都是会睡到临上课时候才匆匆赶来,带着牛奶和面包之类的,然后光明正大地在课堂上吃。因为是选修课,老师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是笑笑,也有不靠谱的老师会在课间时向同学借钱去买早饭,自己就被借过好几次,还被还了双倍的钱,总之冬天是一个偷懒的极好理由。
沈惜凡就是在上课十分钟之后从后门溜进去的,拎着一个饭盒,大大咧咧地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窗口、他的前面,然后她打开饭盒,立刻一股水汽和米面味冲出来,他讶然,居然这么大胆,食堂的蒸饺居然也能打包带到课堂上吃。
原本蒸饺的味道就很香了,她还添了一些醋,立刻有近处同学转头看味道的源头,笑笑又扭回去,算是默认了她吃早饭。不过她也算自觉,把板凳掀起来,自己凑着窗户蹲在地上吃,她吃了第一口,他就闻到,是茴香饺子。
彼时他正在忍受剧烈的煎熬,空空的肚子一下子因为饺子的香味开始叛变,脑子也因为供血不足思维开始乱飞。他真的很想告诉她,可不可以不要吃了,味道太香了,实在是太影响课堂了,而且她吃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就像一只小松鼠,挠得他心里更痒了。
正好她坐起来拿水喝,他轻轻地用笔戳戳她的后背,然后很小声地说:“同学,你可不可以出去吃饺子?”但是也不知道她听成什么了,只见她微微一愣,伸手端起那个饭盒,摇摇头,又从书包里拿出半包饼干,“饺子还有半个,你要是饿就先吃这个吧!”
他哭笑不得,只得接过来,半晌没敢动,准备等到下课的时候还给她,结果一下课她就“呼啦”一声跳起来,冲到一个女生面前,然后两人就往外跑,这种架势肯定是去食堂抢饭的。
自己捏着半袋饼干,一片茫然,然后捏了一块,浓浓的奶香味,他一直甜了一整天。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沈惜凡把他那句话听成了:同学,你可不可以,给我,吃饺子?
再后来,他们开始恋爱,去约会,喜欢挑学校附近那家小食店,沈惜凡说那里有最香的茴香饺子,他们点两份,沈惜凡吃完后总是眼巴巴望着自己那一份。
那时候,他只觉得她可爱,孩子气十足,是个馋嘴的家伙。直到有一天,他一个人再去那家小食店点茴香饺子,一样的馅,一样的碗筷,一样的醋,却再也吃不出原来的味道。
原来,那种感觉是幸福的滋味,无论吃什么,都觉得香甜。
严恒想,她没变,喜欢吃饺子,要添许多醋,然后吃到嘴唇发白,再大口大口地灌水。
他忽然意识到,三年过往的时间,就像过了三秒钟,从未修改过自己的记忆,年少轻狂的日子一去不返,自己永远回不到那段日子,去弥补过错。
她,应该很恨自己吧?
怀香
又名茴香,可以用茴香菜包包子、饺子、春卷等,北方的很多地方在过春节的时候都喜欢包茴香肉馅的饺子,因为“茴香”和“回乡”同音。
出自《新修本草》,怀香,即小茴香,散寒止痛,理气和中。用于寒疝腹痛,常与乌药、青皮、高良姜等同用,如天台乌药散。治疗胃寒气滞的脘腹冷痛、呕吐少食,可与白术、陈皮、生姜等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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