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元宵,这是注定会成为许多人多年梦魇的一个元宵。之前季鹰曾邀请穆霜白小聚,他便与中岛静子敲定,借上门拜访的机会刺杀季鹰。而鹰老大也清楚对方定会抓住这绝好机会动手,早已全部安排妥当,不仅和阿辜商量了每一个细节,就这样冷静地决定好了自己死亡的地点时间,还让米高梅调换了季音希的工作时间,严令禁止请假行为,他也事先嘱咐了她一番让她放心不必回家过节,好确保她这一晚上都不会出现在季公馆。
这一晚大家各怀心事,真正一无所知开开心心回家看望爹爹的,只有季鸣鸿一人而已。进门前,穆霜白望着灯火通明的季公馆,摆出过节该有的愉悦表情,在门口鸟笼里小黑“欢迎欢迎”的叫声中,去赴这场刀光剑影的家宴。
饭后三人坐在客厅聊天,唠着唠着话题竟跑到穆霜白生父穆微云身上去了。季鸣鸿其实听过自家老爹将当年的故事,觉得这种怀旧的场合不太适合他,便离座去楼上自己房间找乐子了。只有两人的客厅里,气氛一下沉重起来,穆霜白稳住心神,听着季鹰追忆往昔。
“我想着这故事再不说,过了今夜我也没机会说了。”鹰老大啜了一口茶汤,摊开手掌请穆霜白尝一尝他面前玻璃杯中的黄汤。
穆处长瞟了一眼,轻轻摇摇头,陷在季鹰右手边的单人沙发里沉默着。
“英士于我有知遇之恩,他身为总司令,亲自任命我一个商人做参谋,引来了不少非议。但英士压根没理会那些流言,还与我义结金兰,同进退,共死生,久而久之,流言不攻自灭。只是后来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家父家母也相继去世,季家偌大的家业全靠我一人打理,我无奈向兄长请辞。”季鹰顿了一顿,目光幽幽地望向窗外的夜色,“你出生那会,我还带着两岁大的阿鸿来上海看过你,可没过几年,噩耗传来,说你们一家三口,惨死在上海。那时我爱妻新丧,我抽出时间赶到上海的时候,只看见兄长那一片狼藉的家。”
穆霜白倾身向前,问道:“我爹娘,到底是谁杀的?”
“他们是死在山田纯三郎的寓所的,你觉得呢?”
“那……我大哥他……”
“我也是不久前和他有书信往来才知道,青帮分帮主高昀骞其实与兄长也交好多年。但他啊,非说是自己当时恰好路过,见你爹娘被杀,便抢在日本人之前冲到你家,救走了只有三岁的你。”鹰老大笑笑,从茶几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镶着白玉的吊坠来,按下机关打开后,里头嵌着一张穆微云的全家福。照片上,只有几个月大的穆霜白咧着嘴笑得开怀,“这是我去看望你那次,你爹送我的。你好好收着,也算有个念想。”
穆霜白赶紧双手接下,拿在掌心把玩了一阵,直截了当地叹道:“季叔叔,您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今晚的来意了?”
纵横黑白两道几十载的军火商人淡淡回应:“是的。但我觉得这件事,不应该由你来完成。”
“为什么?”穆霜白把吊坠收进西装贴身的口袋,站起身的同时顺手把手枪握在了掌心。枪口低垂着,斜斜指着地面,“我的心肠,可能比您想象的要硬。”
“我不怀疑这一点。你来劝我,我不曾听,小穆,你那时,便认定我必有一死。”季鹰抬头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人,眼里还是没有什么波澜,“我也并未想着苟且偷生,只是我安排了阿辜替你完成任务。我死之后,他能居功跻身特高课,你则多个帮手,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穆霜白听着阿辜俩字就一个头两个大:“不行。我有密令在身,不敢违。”他嘴里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没能把枪举起来。
正在犹豫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笼子里的小黑扑扇翅膀的声音,伴随着它那熟悉的叫骂:“坏人,坏人!有……”但叫声戛然而止,剩下的半句话小黑再没能喊出口,漆黑的院子又归于平静。
穆霜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猛地一错身,背朝窗口,横在了季鹰面前,抬枪瞄准了后者的胸口。
下一秒,玻璃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枚子弹旋转着,狠狠打在穆霜白的右肩上,又擦着季鹰的脖子飞了过去。穆霜白被那股子冲击力撞得向前踉跄了一步,手里的枪掉落在地。他重心不稳,一下扑倒在鹰老大身上。
院墙外趴着的特工见任务完成,立马跳下墙头,隐入夜色。
穆霜白挣扎着想从季鹰身上爬起来。那个特工其实是他安排的中统弟兄,陪他自编自演这出苦肉计,让受了伤的他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没能杀得了季鹰,绝不是他抗命。但他发现自己低估了狙击枪那远大于手枪的杀伤力,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子弹擦肩而过之后,半个肩头似乎都被削掉了,剧痛难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大量的血液已经浸透了他的西装,还在鹰老大胸前染上了一片艳红。他试着轻轻挣了挣,右手却整个儿失去了知觉,无论如何也撑不起上身。
穆处长恨恨地咬牙——早知道当初就该好好计算下角度,不该让那家伙随便开枪的。
“唉。”被他压着的人突然轻声叹了口气,“小穆,我明白自己的错处了,但是,已经太晚。我对不起兄长,也对不起你……”
他不等穆霜白有所反应,揽住对方的腰,一翻身,两人的位置顿时互换。轮到穆霜白半躺在沙发上,而季鹰的身体在他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鹰老大俯身凑近穆霜白的耳畔,低语:“请你,照顾好他。”
这时后者有些模糊的视线才得以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了门边一脸冷酷的阿辜,和对方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恍惚之间,他也没去细想季鹰让自己照顾的人,到底指的谁。
“砰!”枪声短促却似一道惊雷,惊得本来快因失血陷入昏迷的穆处长瞬间清醒。
阿辜的一枪极其精准地射中了季鹰的后心,他哼都没哼一声便身子一软,倒在了穆霜白身上。伤口处血如井喷,溅了对方满头满脸。一代名商就这样走完了一生,他的死亡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再与之无关。
可当下没有人有那个心思为鹰老大哀悼,穆霜白左手发力,把尸体从身上挪开,移到了右侧沙发边缘,随后飞快地弯腰用左手捡起地上的枪,跳起身想赶紧离开现场。也许是失血过多,起来得猛了,转身的时候,他的眼前一阵发黑。只得站在原地,面朝着季鹰的方向定定地等眩晕感过去。
好巧不巧,听到枪声的季鸣鸿飞跑下楼,恰巧在这档口闯进了客厅。
触目惊心的鲜红。大少爷的眼里一下再看不见其他颜色,他跌跌撞撞地扑到沙发前,双膝重重磕在地板上,颤抖着两手去握季鹰垂在沙发旁还有余温的手,嘴唇哆嗦着,仿佛失了声,哭不出也说不出。门边的阿辜在这时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劈手下了穆处长的枪,又去拽季鸣鸿:
“大少爷,出了这种事,宪兵队和特高课很快就该到了,不能让他们见到你。”说着他看了看穆霜白,“穆处长,你们一起走,我替你善后。”
头晕眼花的穆霜白没有力气反抗,任由阿辜夺了他的枪去。他用力闭一闭眼,目光与季鸣鸿一对,心中徒然一紧——刚才季鸣鸿看到的,应该是自己拿着枪立在季鹰尸体前的画面,若他听岔了阿辜话里的意思,岂不是……
他不敢细想,阿辜说得也不错,季鹰与儿子断绝了关系,季鸣鸿怎么也不该出现在此。穆霜白忍着伤口的剧痛,拉起还在发怔的大少爷,跑进地下室,找到季公馆的密道,带着他迅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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