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义辉公的遗孤终于还是被斩首了。”
“何止知道,我根本就在场!”
“什么?听说很多武士特别不满,幕府内部气氛十分恶劣,到底是不是真的?”
“嗨,别提了。前天两个幕臣都到我那儿去买布,结果一言不和大打出手,他们人倒没事,却把我店砸了……”
“那实在是太糟糕,这京都治安还能不能指望?”
“你这么快就忘记去年两位公卿被杀的事情了吗?”
“喂喂,有没有这么可怕啊!”
“现在幕府其实很有中兴的势头,按说不至于这样的吧……”
“京都治安出问题的唯一原因就是幕府内部出问题。”
“啥?什么意思?为什么忽然就听不懂了?”
“哼哼,今天我心情还不错就跟你稍微解释一下吧,去年公方大人,他想升官,被朝廷拒绝了,结果呢,哼哼……”
“喂喂,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
“哎呀,咱们就是酒后闲聊,不会招来什么耳目的……”
“各位!我觉得,这其实跟上是幕府体制的问题,最终吃亏的总是屁民,值得好好沉思一下!想要打破世间不公之事的人,可以跟我来!”
“咳……咳……”
“今天天气,好像还不错啊。”
“嗯,这天气不适合谈京都的事,我们还是说别处的新闻吧。”
“有道理,有道理……”
“没错,我等并不惧怕得罪人,纯粹是天气不适合谈京都的事……”
“那个……话说十日前去了和泉,听说平手刑部又征讨阿波、赞岐了。好像是什么细川扫部作乱的原因。”
“嘿,这可是平手家第三次打四国了吧?”
“是第四次了!”
“我记得他老人家连续三次都打了胜仗,但是每次都没有占领任何土地,而是完成了合战的目标就撤兵了……”
“对呀,平手刑部未免也太过于恪守义理,简直到了迂腐的程度。”
“是啊,没有相应的名分就一寸土地都不取,这种大名,我反正没见过第二个。”
“四国岛上那群乡下人,平手刑部打赢他们肯定没问题的,就是难以根治。人家打输了就会直接藏到山野中去吧。”
“唔,这样一来……从外调集军队搜寻,会耗费大量物资和时间。招募本地人作战,又担心其中有人跟乱党沾亲带故,私下透露情报。”
“我倒是听说,平手刑部这次很有决心,像是要一举解决问题的样子……”
“算了,算了,跟咱们关系不大,还是喝酒,喝酒!这是来自加贺的菊酒呀!”
“说到加贺,我就想起越前。你们知道嘛……”
……
酒过三巡,一众行商们讨论得正火热的时候,忽然有个尖嘴猴腮,五短身材的华服武士昂然踏入,令所有人的声调顿时下降了三度。
毕竟在场的都不是什么有身份有地位的豪商巨贾,碰上个不讲道理的乡野兵痞,砍了也就砍了,不一定会有人主持正义。
进门那人虽然尚未说明来意,但观其形貌颇为猥琐丑恶,类似一只长了猿面,剪掉尾巴的大型秃鼠,不像是什么讲道理的好人。
更别提身后还跟着两个虎着脸的粗豪壮汉。
京都南郊的“赤杉屋”,占了三岔路口的开阔地带,是一间新近开张,但生意极佳的酒屋兼宿屋。
原本,此地曾经有个垄断生意的恶商,靠着后面有比叡山延历寺撑腰,打压得竞争对手不敢靠近,抬高价格强买强卖。后来有了比叡山失火事件,等于是延历寺的面子被平手汎秀按倒地上摩擦,那恶德商人失了靠山,迅速倒台,关门大吉。
现在的“赤杉屋”,却是暗中跟临济宗妙心寺一派交往密切的。
这其中枝蔓交缠利益纠葛十分微妙,远非普通人所能理解,一般的行商或旅者在此处投宿饮酒之时,只隐约能舆论气氛中感受到“现在世道正在变,稍微小心一点为上”,哪里能知晓背后的奥妙?
所幸,那个矮小如秃鼠,还带着两个护卫的武士看上去没什么找麻烦的意图,仅仅是淡漠地往大厅看了一眼,便径直找到店里的侍童,小声吩咐几句,亮出身份,让对方带路去里间雅座了。
酒客们终于舒了口气,须臾后重新开始指点江山睥睨王侯。
……
木下秀长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一时有无数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斟酌了半天,才缓缓开口:“大哥,你现在也是大人物了,就带着两个卫士,跑到郊外来,是不是有点不妥呢?太不注意安全了!”
“噢?”对面木下秀吉,似乎没有半点心理压力,云淡风轻一笑,从容道:“据我所知,这酒屋的靠山,是临济宗虎哉宗乙大师。虎哉宗乙大师又是平手刑部的座上宾……有点眼色的盗寇都不敢到这捣乱的啦!”
听了这话,木下秀长不由一愣,无奈摇头:“大哥,当年你劝我去给平手刑部效力,是不是已经预料到后面的事?我们兄弟在不同地方工作,不管怎么样,总能对家里有个照应……”
“这你就想多了……”木下秀吉挠了挠头皮,嘿嘿一笑:“我可没能看那么远,就是觉得你去那儿能升得更快而已!本来是想把你推荐给信长殿下作直臣的,可惜……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呀!”
“那真是阴差阳错,巧了。”木下秀长叹道,“现在这个局面,大哥你转到幕府,虽然可以说是在为织田管领办事,然而……至于我这边,平手刑部跟公方大人和织田管领大人,之间关系也是……也是一言难尽的……”
闻言木下秀吉作恍然状:“原来小一郎你叫我来,是想说这个呀!其实你别多想,老老实实办事就好了。我们短期内虽然各为其主,但不会为敌。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就算是以后要敌对了也没啥,以咱们兄弟俩的性格,都是不会当叛徒的,到时候有机会较量一番也不错。”
说到这,木下秀长并不惊讶,但心情却十分低落,连连哀叹,无话可说,举着杯子就把酒水往喉咙里面灌。
见状木下秀吉惊到:“呵!你小子以前不怎么喜欢这玩意儿的吧?现在动作这么熟练?是不是在那边成天花天酒地啊!”
“啊?!”木下秀长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酒盏才反应过来,苦笑道:“平手刑部很擅长这个,堪称千杯不醉,底下喜欢豪饮的人也挺多。我第一次跟同僚一起喝醉是在摄津作战,打了胜仗太激动,后面就慢慢觉得,味道没有以前想象中那么差。”
“好你个小一郎,这事别让老妈知道!还有你爸估计也看不惯!”木下秀吉半开玩笑地斥责了一番,摇头道:“其实我倒还能喝一点,可是织田管领与公方大人都不喜欢。柴田权六那个老酒鬼经常私下搞宴会,不过跟他也聊不到一块去……”
“呃……大哥……”木下秀长犹豫打断对方的话,“你……你说话的时候……你把公方大人,放到织田管领后面,这……这不太……不太合适吧?”
“啥?啥玩意儿?咱兄弟俩随便说点闲话,还讲究个先后?”木下秀吉像见了鬼似的上下打量,而后揶揄道:“你这小子,跟了平手刑部好几年,就觉得自己是文化人了?忘了当年穿着兜裆布在泥巴地里打滚的日子了?”
“这哪跟哪啊!”木下秀长皱眉不悦,“确实是平手刑部亲口说过的,话语的先后顺序,用词的准确性都是很重要的信息,绝对不能忽视!就算我们以前是没有饭吃的穷光蛋又怎么样呢?现在身份地位变了,当然要有一套新的做事办法。”
“别别别!你说得我头都疼了!”木下秀吉扶额叹道,“你这鬼样子回老家去,不知道家里人还能不能认出你来……对了你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是去年打仗,路过尾张,顺便看了看父母和姐妹们。”木下秀长尽管不太满意转开话题,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家里过得还是挺不错的,你去年不是托人带了八十贯银钱过去吗?足够他们成天吃白米穿棉衣了!我走的时候也给了二百贯,让爸妈把房子翻修一下,再雇两三个仆役,好好享受……”
“等等等等!”木下秀吉忽然惊愕不已,“你小子,现在俸禄是多少?”
“嘿嘿,去年年底论功行赏,升到两千五百石了!怎么样?”木下秀长颇为骄傲。
“不怎么样!还不到我一半呢!”木下秀吉嗤道,然后皱眉质疑道:“而且还是去年年底才升上去的,先前还不到一千石吧?你怎么那么有钱,一出手就是二百贯?我八十贯都攒了大半年……”
“这个嘛……”木下秀长故作高深,学着平手汎秀捋须一笑,缓缓解释说:“我在平手刑部那边,文的武的事情都做过,经常负责后勤和商业上面的事,发财的机会可不少……”
“那……那你这是以权谋私啊!”木下秀吉顿时怒目:“你也不想想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平手刑部是你能随便糊弄的人吗?”
“怎么就谋私了呢?”木下秀长反驳道:“比方说,别人一千贯才能搞好的普请事务,我七百贯就搞好,然后自己拿一百贯好处,算下来,还替主君省了两百贯才是!你放心,平手刑部多半心知肚明,是默许我这么干的。”
“你……你因小失大了知道吗?”木下秀吉依然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少拿点不该拿的东西,你说不定早就升得更高了!小一郎你就钻到钱眼离去吧你!跟权位相比钱算个屁呀你懂不懂啊……”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这次轮到木下秀长转移话题:“我觉得,咱们啥时候再进一步,有了自己的地盘和城塞之后,就把家里人从尾张接出来,如何?估计离那一天不算太远了。”
“……我看远得很!除非你把这坏毛病改了!”木下秀吉厉声又骂了一句,而后稍稍舒缓,点点头:“行吧,其实去年我就有机会出镇宇佐山城了,不过条件不合适,我推辞了。你那边有把握吗?”
“应该可以吧。”木下秀长道,“四国、大和、河内都安排了代官,下一次再有外派机会估计我就有戏了。”
“好。对了,小一郎也三十了,赶紧得娶个门当户对的老婆才是!否则,好不容易赐给你一座城,结果连个城主夫人都没有,多尴尬呀!”
“侍妾我倒有三个,正妻一时不好找……”
“嫡出的孩子才是根本,这个你得上心。”
“说到嫡出,大哥你,娶了生驹家的三小姐,不是也一直没孩子吗?”
“别提了……我妻妾都十好几个了,耕耘多年居然一无所获……看了大夫说阴阳不调,需要料理,开了十七八种药,喝了大半年也没见起效,唉……”
“十好几个?看来大嫂还是挺贤惠,居然没闹事。”
“闹啥闹啊,她敢吗?告诉你小一郎,女人要靠管教,我每次回家,你大嫂都是跪在门口迎接,等着伺候我脱靴子的!”
“你就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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