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平手中务!这次获胜真是令人振奋!讨取敌军七员战将,士卒二千以上,朝仓家应该是一蹶不振了!”
人未到,声先至。
话都说到一半了,织田信忠才急匆匆跨进营帐。
他的脸上挂着近期难得一见的喜悦。
面对平手汎秀的时候还有些尴尬,但比起前几日自然了许多。
其实织田信忠如此高兴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朝仓家的战败,而是在于某个友军的折损。这一点当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一番激战下来,朝仓家殿后的三千精兵最终被数倍之敌围困起来,除了少数投降逃散之外,几乎是尽数覆灭。同时浅井长政一直被动挨打,估计也产生了一千以上的伤亡,并且有四名足轻大将以上的家臣战殁。
数量并不大,但其中半数是旗本队伍。
昔日信长掌握着尾张、美浓、伊势等国接近三百万石势力,直属的核心战力亦不足万人。平手汎秀和泉淡路两国地产加上商业收入,才维持了一千五百人的常备军。
从组建费用和战场作用来看,一名旗本亲兵,起码相当于五名杂役农兵。浅井长政真正掌握的地盘其实并没有多大,内政又一向不擅长,这千余人的损失,想来一定是令他伤筋动骨了。
还有原由浅井久政率领的二千人小谷城留守部队,浅井长政本以为可以轻易收编,结果这批人被动陷入战乱,又无人统领,溃散了大半。包括赤尾清纲、海北纲亲等一批半隐退人物都不知所踪。
织田信忠已认定浅井家与其父的遇刺有关,见此自然是免不了幸灾乐祸。
加之上个月在摄津,众人与三好长逸激战半天才终于取胜,最后的桃子却被不速之客摘走,大家愤懑难平,今天一笔之道还施彼身,才算出了口恶气。
主意是平手汎秀负责策划的,所以上上下下对他都看得更顺眼了一些。
战果还没完全打理清楚,织田信忠便忍不住过来打招呼表示亲近,身后德川家康、筒井顺庆、蒲生贤秀三名亲织田的大名依次跟着,也都现今的情况十分乐见,上来说了些“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料事如神”之类的恭维话。
对此平手汎秀十分冷静地回应到:“伤损皆已清点无误了么?各位是否要继续向北追击?还是原地休整?”
织田信忠稍一错愕,立即正色作答:“差不多都清点完了,剩下一些自有奉行们负责。至于是否追击……我看敌方的断后部队拖延的时间是够久了,估计主力已经走远。有一些畿内国众自发追了上去,但我们就先不急了,倘若泷川殿绕后建功,再进兵呼应也来得及。”
“噢……”平手汎秀面无悲喜地点了点头,随即伸手向旁边指过去:“其实此战真正的功臣是这位!若是没有他在,事情也能做,但就必须换个方案了,肯定不会这么顺利。”
闻言织田信忠连忙转头望去。
只见平手汎秀侧面坐着个气定神闲的银发老者,看上去渊渟岳峙十分不凡,但衣饰又颇简朴,给人一种矛盾的印象。
“这位是?”织田信忠疑道。
“老朽……”那人正要自报家门。
却不想平手汎秀立即起身打断,郑重地介绍到:“这位便是甲贺著名的忍者,多罗尾光俊大人!以前是六角家不示于人前的栋梁,近日才刚打算加入我方,恰好遭逢变乱,没来得及……话说贤秀殿,应该是见过的吧?”
“呃……”作为邻居蒲生贤秀略感尴尬:“家父定然是知晓的,在下太过年轻……”
其实蒲生贤秀已经快四十了,这跟年龄没有关系,纯粹是个人的价值取向问题。他老子蒲生定秀是从黑暗中长大的,自幼也很重视黑暗中的人。蒲生贤秀一出生就是高级武士的儿子了,难免染上一些不接地气的贵族习性。
“看来定是位乡野间的奇人了。”织田信忠也有类似的毛病。他倒是显得很有兴趣,表现得还算礼貌,但不自觉带上那种“城里孩子第一次看到蛐蛐”的猎奇感。
唯有德川家康十分郑重地上前搭话:“在下三河德川家康,曾听家臣半藏说过阁下的事迹,素来心向往之。”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多罗尾光俊笑眯眯地恭敬回礼,“老夫这点微末名气来得也不光明正大,在贵人们面前说起来,倒是汗颜了。”
这老者确实是一个忍者界的大名人。几十年前从他父亲那辈起,他们家族就很有眼光地为六角家效力,屡次立下战功,因此获得了大片领地,还在京都取得了人脉,一度名声大噪,比起百地丹波、藤林长门等人毫不逊色。(当然在普通人眼里百地丹波之流并不有名)不过由于出身问题,始终没进入过权力核心,一直被视作边缘家臣。
织田家上洛之后,信长麾下的忍者组织“飨谈”也一并进入了畿内。多罗尾光俊作为甲贺忍者的代表,与之很是斗法了一番,互有胜负。
直到这两年六角家明显不行了,连六角义贤、六角义治父子本人都放弃抵抗,甘心到京都当个富家翁了,多罗尾光俊才开始考虑改换门庭的事,并通过在织田家效力的旧交伴长信,与“飨谈”的头目小十藏搭上头,见面两次之后彼此确定了诚意,然后作为外围成员参与了几次活动。
经过一年左右的考察期后,小十藏认为可以将多罗尾光俊引荐给信长了,不曾想到,正好在此之前,织田家的情报网络遭到毁灭性袭击,小十藏和伴长信都生死不知,越后上杉家中,专业猎杀其他忍者闻名的“飞加藤”加藤段藏出现在了畿内。同时信长本人也遭受伊贺崎道顺与杉谷善住坊的刺杀。
多罗尾光俊对此感到相当意外,他并不打算借这个机会恢复自由身,因为这几十年来家里老老小小都靠着六角家给的报酬过上了体面人的生活,没人想再回到甲贺老家当山猴子了。
于是,他主动与织田信忠的亲信展开联系,但并未获得信任;又找了老家是甲贺的泷川一益,却不知此人对自己的真实出身讳莫如深;以前在京都的一点人脉此时也没派上用场。最终想到老相识中村一成在平手汎秀麾下任职,尝试性作了接触,才终于受到重视。
恰逢联军讨伐朝仓,多罗尾光俊就在平手汎秀授意下展露了一下身手。他的三个儿子各带领五十人,在近江的土地上行动自如,诱开了不熟悉地形的加藤段藏,帮助朝仓家发现浅井久政的动向,并适时地引导两军碰撞在了一起。
做出如此功绩,他却只是遗憾:“可惜加藤段藏那家伙还是过于狡猾,若是能一举擒获才算消去大患啊!”
平手汎秀简要地将多罗尾光俊的功绩一一道来。
织田信忠听得入神,颇有兴趣。
德川家康眼中显出惜才之意,只是碍于场合不好表达。
蒲生贤秀和筒井顺庆就只是矜持着微笑了。
正要说到此人已经打算投靠织田家时,平手汎秀稍一犹豫,正好见到多罗尾光俊悄悄摇头,于是干脆略过不提,而是低头啜饮了一下茶水。
趁这机会,已经尽了兴致的织田信忠提出告辞:“军务尚未处理完成,虽然前来向您道谢,也不能耽误太久,就此别过了!”
平手汎秀与多罗尾光俊恭送出门。
而后徐徐回来落座。
平手汎秀慢条斯理地发问了:“看来,多罗尾殿您已经改变了想法,不打算加入织田家了呢。”
“没错。”多罗尾光俊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两位引荐人都不在了,现在织田家的新主人,不可能给我三千贯知行。”
“三千贯么……”平手汎秀扬了扬眉毛,佯作出惊讶的表情,“难道这是往日织田弹正答应给您的数目吗?”
“不是。”多罗尾光俊狡猾地笑了一笑,“根据小十藏大人的口述,织田弹正只同意了两千贯,而我也并不怎么敢与他老人家讨价还价。”
不出所料,平手汎秀微笑了一下。很明显,面前这人是希望能以三千贯左右的价目入仕平手家。六角家内部还是贯高制,三千贯知行,就是指的年产出三千贯收入的产业,不管是土地还是港町矿山都可以,按近畿市价,大约可以折合为九千石左右的领地。
突然提高要求,倒也很正常,信长遇刺,近畿就会重新变乱,奇人异士们当然就能派上更多用场,可以待价而沽。然而这个数字,以织田信忠的性格,估计确实挺难接受的。
平手家现在的主要势力范围是和泉、淡路两国,共计约二十万石,刨去寺社领、国人众和与力的知行外,余有十万石左右,农业上的净收入算起来约是三万五千贯。但同时商业圈子已经在整个濑户内海打开局面,利润上升很快,每年匀出三千贯来并不困难。
然而平手汎秀并未立即同意,而是错过眼神,随意说道:“本家现有中村一氏、石川五右卫门、服部秀安三名负责此务的家臣,忍兵总共有二百五十名,所支付的知行加起来也没超过五千石。相比之下,三千贯的支出可真是不少啊。”
多罗尾光俊听了这话,不急不恼,从容应答说:“这两日的行动,您应该已经知道鄙人与他们的区别。您的那三位家臣我自然也听说过,以他们的人脉,充其量能招募到一百个正宗甲贺出身的高手,至于其他的恐怕就不敢恭维了。鄙人麾下中忍二十,下忍一百七十,可以保证全都是精锐之士。需要炮灰的话我随时能拉起好几百……而且您也不避担心尾大不掉的问题啊,鄙人都快六十岁了,已经做好隐退准备。您可以调查一下,我的三个儿子彼此并不和睦,完全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分化挟制。”
一个生在黑暗当中的忍者头目,居然如此坦诚,实在令人有些惊讶。
但平手汎秀转念一想,发现对方确实是在用很高明的方式来达成交涉目的。
其实当前畿内愿意给他类似待遇的势力并不多,谈判空间并不大,所以这老家伙干脆把一切都摊开来谈——我都这么坦率了,您堂堂从五位下中务少辅大人,好意思斤斤计较吗?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得到更多的土地。”平手汎秀也是很坦诚地讲出了不得了的话,“所以三千贯知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先给你们一块四五千石的地盘安顿家人,然后每年到我这里领取一千两百贯现银作为活动经费。今后若是确有功绩,再行恩赏。”
“那就谢您恩情了!”多罗尾光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微笑了一下,伏身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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