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佘余的感慨,陈石秀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按住正欲起身离去的佘先生:“先生别先着急,朕还有诸多事情需要请教,暂且给朕解疑答惑之后再走也不迟。”
佘余退回到座位:“陛下有何疑惑尽管说,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石秀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岳麓书院众人何去何从,朕并不担心,圣人书院一家独大,对于我大梁而言并非坏事一件,毕竟圣人书院已经捆绑在大梁这一艘大船之上,北魏有孔飞鲤,北魏天子的先生孔唯亭也是死在圣人书院,即便圣人书院想要北迁,北魏也不会答应,去西楚路途遥远,变数太多,刘铸想,诸葛唯我也会阻拦,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西楚国师应该懂。去匈奴,暂且不提要举院跨过北魏,即便到了草原,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并入蛮荒,圣人书院做得出来,天下人也不会答应。朕真正担心的是北魏天子,若是那封诏书入了北魏,李元樱加上陈珞岩,天下正统和道理被两人战去一大半,不是一件好事情,先生运筹帷幄,能辨天下诸事儿,朕想问,詹天佑和孔希堂能否留下北魏天子?”
佘余摸了摸鼻子,轻抖一下衣衫:“陛下,若是以常理度之,詹天佑和孔希堂联手,天下没人能在两人手中活下来,不过,若是对面是北魏天子,微臣只能实话实说,胜负难料,保不齐詹天佑和孔希堂两人的性命会交代在北魏天子手中。”
“先生,这北魏天子真得这么厉害?”陈石秀正了正身子。
“倒也不是,是微臣实在猜不出结果。”佘余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微笑,他善推测人心,而且料事如神,独独对李元樱的预测总是有偏差:“陛下,微臣观天下人,行为总有迹可循,早年间,微臣还能推测北魏天子的行为,现在不行了。”
“这是为何?”陈石秀来了兴趣。
佘余淡淡一笑:“陛下,所谓推测人心不过是雕虫小技,一个人的行为总归受到思想驱使,行为习惯是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形成巩固的,一个人所处的环境,自己的性格,旁人的干扰,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决定,如果有足够的事件和资料,通过分析,完全可以推测一个人的行为轨迹,做到未卜先知。早年间,公主殿下......”
说到这里,佘余顿了顿,他和陈珞岩见过,只觉得公主殿下很奇怪,从未想过殿下竟然是男扮女装,比之北魏天子女扮男装还要震撼:”殿下以女儿身入岳麓书院读书,微臣从带回的密报中,已经推断出李元樱的女子身份,当时苦无证据,并不能确认,抱着宁肯错杀,不能放过的想法,微臣引诱邱寒霜去岳麓书院接公主殿下回宫,顺便将化名李庆元的李元樱一并除掉,结果误打误撞,北魏天子没有死去,他邱寒霜倒是死在了岳麓书院,借由此事,孔飞鲤入北魏,也是微臣始料未及的事情,世人以为邱寒霜之死是微臣借刀杀人的计谋,这实在是有些冤枉微臣。后来,北魏天子在黄淳风和刘百通的保护下入圣人书院,微臣又怂恿詹天佑北上圣人书院,段红袖暗中刺杀,并且将邱家的仇恨一并引向北魏天子,那一次圣人书院的风云际会,看似巧合,实则是微臣精心布局,微臣坚信当时的李元樱应该有所察觉,不然不可能将微臣的局中局一一巧妙化解,光是韩先霸挡下詹天佑,就是一次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也是通过那一次明里暗里的交手,尤其是北魏天子南下八百里只为见殿下一眼,更是让微臣对李元樱有了足够的了解。”
陈石秀望了一眼寝宫外的天空,千里蔚蓝,不染一丝尘埃,只有先帝登天之时,天空留下的一块大窟窿,好像张开的大口:“先生继续说。”
“北上匈奴救李秀策,祭孔大典一人对上纳兰托娅、郝连勃勃和郝连流水,微臣自认为已经能够完全了解北魏天子,所以那一次主动出击,建议建业太子亲自北上太安城,去接公主殿下回宫,果不其然,北魏天子的行为和微臣推测的完全一致,建业太子平安回归建康城。”即便曾经叛变,时至今日,佘余也在陈石秀面前依旧以太子尊称称呼陈建业,并无忌讳躲避:“其后的南下大江战孔道佛,西去拼死慕容峰,神游天外来建康城,也都在微臣意料之内,至此,微臣自认为对北魏天子已经了如指掌,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情......”
“太阴时刻?”陈石秀开口问道,太阴时刻发生了两件轰动世人的大事儿,分别是北魏和南梁的两次朝堂政变,前者以李秀策身死失败收场,后者以陈石秀成功结束。
“是的,太阴时刻,按照微臣的推算,李元樱登天之后不会回来,即便回来,人间也应该被天上人从新设置,但是事实正好相反,人间毫无异样,按照以往继续。北魏巨变,微臣推测,李元樱性子柔弱善变,多半崩溃,致使北魏大乱,谁曾想到一介女子竟然靠着杀戮将朝堂稳定,还亲手屠杀了草原一万人马,至此之后,微臣已经看不懂北魏天子,李秀策死后,这北魏天子似乎变了一个样子,心无敬畏,已然不是以往的那个人,整个北魏的局势似乎全都系在李元樱一人身上,她说什么,北魏朝堂上下不会有丝毫异议,即便是错的,这十分荒诞,不合常理,可是事实如此,微臣也不得不承认。”佘余不住摇头:“所以微臣说不知道此次詹天佑和孔希堂联手是否能够拿下李元樱。”
陈石秀点点头:“若是拿下最好,若是拿不下,先生还有什么妙计?”
佘余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陛下,别忘了一个人,可以压制北魏天子。”
陈石秀皱了皱眉头:“先生说的是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幸好剑宗内部并不团结,不至于剑宗太过鹤立鸡群,但是赵敦煌那一尊大菩萨,朕请不动啊。”
佘余摇摇头:“不是修行武力方面的压制,而是情感思想方面。”
先生点到即止,学生恍然大悟,陈石秀双眼神采奕奕,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微笑道:“朕知道是谁了,吴清源,朕倒是差点把这个人忘了。”
“陛下,无需做任何事情,只需要吴清源他好好活着,能喘一口气,对于李元樱而言就是一招杀手锏,或许李元樱已经变得不可预测,可以虽万人吾往矣,但是微臣始终坚信,在她心头最深处,应是柔软至极的。”佘余斩钉截铁说道,一只手不由得攥紧,是人都有弱点,北魏天子也不能免俗。
“有先生在,朕心头大定,一颗心放在肚子里无比安定。”陈石秀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缓缓坐下:“如此这般,朕就不去担心她北魏天子的安危。但是还有一事儿需要先生定夺,如今得南线吃紧,朕按照佘先生的法子,猛攻但是不克,等着匈奴和西楚的战局改变再做改变,但是多日僵持总不是法子,先生可还有妙计?”
“陛下,微臣的攻而不克之法是第一步,表面是消耗和牵制北魏镇南军,其实真实的目的是为开辟第二战场,”佘余淡淡说道,伸手沾了沾杯中茶水,在红木桌面上画了一个粗略的九州地形图,一条大江横跨中原腹地,隔开了北魏和南梁:“陛下,请看,多年大江两岸对峙,已经让两国形成固定思维,其实除了两军对峙的地方,整个大江连绵千里,有极长的战线,微臣私下以为,我大梁完全可以将南疆和东南海防军队调集回来,无需战力多强,只要有足够人数即可,而且不从大江一线攻击,而是从海上出发,东南海防军队擅长航运,出其不意攻克江浙一带,斩断镇南军的供给,然后让南疆军队从大江一线北上,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北魏必定措手不及。”
说着,佘余从怀中取出一份详尽的地图和人员调配的小册子:“微臣已经擅作主张,将将领人选和战略部署策划好了,请陛下过目。”
陈石秀仔细观察桌面,直到书面升腾蒸发,消失不见,又接过地图和小册子,大致浏览一遍,不住赞叹:“妙啊,先生,真是妙招!”
佘余望着专心致志的陈石秀,心头先是叹了一口气,又猛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眉头一片乌青:“陛下,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陈石秀放下地图和小册子,这一次没有去扶佘余,端坐在座位上,语气清淡地说道:“先生这是何意?只要先生提,朕必定答应!”
佘余依旧以头抢地:“陛下,佘余所求之事是大罪,是死罪!但是今日,微臣即便掉了脑袋,也要一求!”
陈石秀眯了眯眼睛:“先生尽管说。”
“微臣求陛下......”佘余又俯了俯身子,更加谦卑:“微臣求陛下,请建业太子和詹贵妃的尸首进皇陵,封建业太子为帝,庙号世宗,封詹贵妃为皇后,配享皇陵,入皇族族谱!”
寝宫里一片寂静无声,针线掉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股刺骨阴冷吹进大厅。
陈石秀沉默无语,死死盯着佘余,半晌,他沉声说道:“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朕说。”
佘余缓缓起身,挺直了腰板,正了正身上的衣衫,回望陈石秀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开口说道:“微臣求陛下,请建业太子和詹荒废的尸首入皇陵,封建业太子为帝,庙号世宗,封詹贵妃为皇后,配享皇陵,入皇族族谱!”
“佘余,实不相瞒,朕也有此意,大哥有资格称帝,詹氏也可封后,配享太庙,但是朕最不想在你的嘴中听到这个提议,那样朕会很痛心,会对你很失望,你是个聪明人,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可是你啊,就是太聪明,太不知好歹,整个朝堂可以是任何人提出来,独独你不行。”陈石秀的语气越来越低沉,越来越阴冷:“说一个理由,说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不要说是为了朕的威信名声和江山社稷,太单薄,不足以让朕压下不杀你的心思!”
佘余从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建业太子,也曾经像陛下这般,尊称微臣一声——先生。”
有哭腔!
寝宫内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佘余觉得眼前一花,陈石秀已经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眼神中的冷漠越来越浓郁,杀心暴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先生大义,但是朕有一点不明白,佘先生此举是不是暗示着将来也有一天会反了朕?!”
佘余低头:“陛下,微臣和陛下相识之时,微臣曾经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知己者容,陛下是微臣的知己,微臣不忘初心,可以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建业太子对微臣也是信任有加,生前微臣不能磕头谢罪,死后微臣一定要为太子殿下做一点事情。”
“好,很好,很感人,朕很欣慰,也更加倾佩先生!”陈石秀一手伸出,手心之内一柄悬空小剑,此时他已经和建康城相联系,白衣剑仙坐镇的那一座剑阵,此刻尽数在他体内峥嵘,突然,陈石秀一掌砸下,离着佘余还有一寸距离,突然中途变掌为提,抓住佘余的衣领,两人同时后退,而且是一退再退。
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一个三丈宽长的巨大脚印轰然砸下,破开寝宫屋顶重重踩了下来,踩出一片狼藉破碎。
陈石秀双指并拢,点在眉心,形随意动,九把虚空利剑悬停空中,齐齐指向屋顶:“走!”
九把利剑划出九道颜色各异的剑意刺向高空来人,砰砰砰,一连串利剑破碎的声音响起,一股威压压下,寝宫屋顶再次遭受重创,一颗巨大的拳头砸了下来,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然后横扫过来,撞向陈石秀。
南梁新帝大袖飘摇,一股绵软巧力将佘余丢出寝宫,双手架起,护住脑袋,硬接那一记从天而降的拳头。
轰隆一声巨响,陈石秀后背破墙而出,双脚踩在地上,踩出两个大坑,强行止住身子,透过手臂之间的间隙向空中望去。
一座百丈武士站在寝宫上方,头顶仿若直达天际,只不过这一座百丈武士残破不堪,只剩下一条手臂。
满头白发的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站在武士眉心,死死盯着如同蝼蚁一般的南梁新帝:“陈石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响如炸雷,声如洪钟,响彻整个建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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