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已经是第三次冲出铁浮屠的包围圈。
李元昊身心俱疲,握住断剑的手颤抖不止,雪山灵海已经见底,空空如也,阴阳双鱼再也没有旋转起来,疲惫是她现在唯一的感受,入眼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不清,她只记得南下的方向,越过长城,便能到中原了。
背上的李秀策也昏昏沉沉,浑身发热,慕容恪用软剑掰断的腿早就没了直觉,耷拉在身后,如同在风中摇摆不定的柳条,若不是双手紧紧抱住李元昊的脖子,他早就滑落在地。
第一次被包围,李元昊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狼群的追捕和撕咬,硬是被她用铁剑捅出一个豁口,为了分散铁浮屠的兵力,她果断放弃了那一匹健硕的草原马,成功将两千多铁浮屠分成两股。
第二次被包围,李元昊有意为之,瞬间砍杀了十名狼群之后,用肩膀撞开铁浮屠的冲撞阵型,向南逃去。
第三次被包围,是因为李元昊大意,中了埋伏,铁浮屠明里正面追捕,将她向着正南方驱赶,暗里侧面包抄,在极短时间内,连续布置了三道封锁南下的铁墙。
李元昊望了望近在眼前的长城,一咬牙,向着东方逃去。
铁浮屠和狼群的目的很明确,只要不让你南下,逃向任何方向都可以,时间流逝中,草原最勇猛的战神便能赶到。
“姐,把我放下吧,逃不掉的。”李秀策虚弱的说道。
“别说胡话,已经到了这里,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李元昊脚下不停,任凭汗水流入眼睛,也顾不得擦,疲惫盖过了伤口的疼痛。
“可以了,姐,到这里真的可以了。秀策不曾放弃,是不想让姐伤心,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没了意义了。”李秀策说道。
“不,我不放弃。”李元昊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急,已经隐隐能够看到狼群的身影。
李秀策艰难的笑了笑,突然松开了双手,身子重重落在地上,传来一声闷哼声。
李元昊止住脚步,大叫一声“秀策”,抱住了他:“秀策,不能放弃,坚决不能放弃。”
敌人已经追了上来,哈丹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放弃了,这次百里追击,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为了万无一失,他采取了最稳妥的方法,轻轻举起肥胖的右手,铁浮屠整齐划一的取出弓弩上弦,百人狼群蓄势待发。
“放!”一声令下,漫天弩箭万箭齐发,如同落雨,弩箭之后,百人狼群集体前冲,气势如虹。
李秀策狠狠推了一把李元昊:“姐,快逃吧!”
“不!”李元昊举起断剑,压榨体内气息,断剑之上萦绕起一层细若游丝的剑气,她站在李秀策身前,猛吸一口气,抬头望向箭雨。
夜空中,一道亮如白昼的银线从天而降,搅动漫天云霞恣意变幻,惊雷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从南方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悍然北上。
李元昊猛地回头,眼泪噙满眼眶:“秀策,有人来救我们了!”
轰隆一声,一把血色长枪骤然落地,插在李元昊和草原狼群之间,狂暴的气息形成一个扇形圆弧,漫天弩箭如同落叶一般,被狂暴的气息击碎,纷纷落地,前冲的狼群众人骤然退去。
轰隆又是一声,披着血色长袍、头发银白的赵督领轰然砸下,单手抽出地上长枪,枪尖向上,前腿弯曲,后腿猛蹬,煞气浓重的血色长枪被他一把抛出。
长枪炸出一道残影,携带着天地之威,切割天地,爆裂空气,发出刺刺拉拉的刺耳声响,扎向狼群中心的头狼。
狼群不愧是中行书亲手打造出来的草原血刃,众人临危不乱,相互成犄角,气息牵扯,组成一座牢不可摧的大阵,大阵中央守护着头狼。
头狼大喝一声,双手探出,每一匹草原狼的气息被他撤拉出来,在他的身前凝聚,最后汇聚成一匹气息凝聚而成的通体雪白的雪狼,低声一吼,雪狼前爪前倾,瞬间扑出,以鹰扑兔子的架势扑向血色长枪。
轰隆一声巨响,气息再次炸裂,撕裂空间,一道亮如白昼的光炸开,耀眼不可直视。
半晌时间,尘埃落定,长枪枪头扎入地下,枪尾嗡嗡作响,狼群大阵破碎,头狼被贯体扎透,眼鼻爆裂,死的不能再死。
虽然死了头狼,狼群却把握住时机,集体前冲,他们采用了悍不畏死的方式,想要在一瞬间分出胜负,哪怕狼群死绝,只要有一匹狼冲破大太监的放线,刺死他身后的女子,那么这次千里追击便是成功的。
赵督领眼睛一眯,手腕微动,捆绑着长枪的银钱骤然一亮,大喝一声,以赵督领为中心,长枪在银线的捆绑下,画出一个百丈圆弧,速度之快,快若流光,凡是被这道圆弧扫到,草原狼群被拦腰截断,血溅当场,刹那身首异处。
逼退狼群,长枪入手,赵督领自左向右划出一道三丈沟壑,意思很明显:“凡过此线者,杀无赦!”
扭头望向李元昊,刚刚还霸道异常的大太监心里一软,眼圈都红了,翘起兰花指,无不痛惜的说道:“哎呀呀,怎么如此不小心,竟然划破了脸蛋,以后留下疤,样子丑点不打紧,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说着,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巾,小心翼翼给李元昊擦拭眉角伤口。
“我嫁不出去,不是还有你嘛!”李元昊撒娇道,她见到这位让世人胆寒的老太监,莫名心安,十五年前,就是这个人把她从床底下抱出来,十五年后,她处在最危险的境地,还是他出现在面前,大太监在李元昊眼中高大雄伟的像是最完美的如意郎君。
“讨厌!姑娘家家的,说话也不害臊。不过,这话听着舒坦,像我这种好男人,天底下难找。”赵督领妩媚异常,手中银钱从身体探出,将李元昊和李秀策团团围住,形成一副银色的铠甲,源源不断的精纯气息涌入李元昊的身子,滋养着她的五脏六腑。
银线完全探出赵督领的身体之时,大太监脸色煞白,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的脸怎么了?”李元昊开口问道。
赵督领用手指摸了摸混杂着浓水和血水的脸庞:“若是说是不小心磕的,是不是有些幽默过头了?”
李元昊勃然大怒,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儿:“是不是奶奶她泼的,你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赵督领没有回答,伸手摸了摸李秀策的脸蛋,当年就是他抱着这个孩子送到李元昊的怀中,如今他也这么大了:“诺,现在回家,楚人风在长城以南等着。”
“你呢?”李元昊问道。
“你们先回,我随后到。”赵督领把手放在李元昊的脑袋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一如十几年之前。
“你骗我,你准备死在这里,是不是?”李元昊被赵督领摸住脑袋,眼泪再也止不住。
赵督领微微愣了一愣:“按照剧情和套路,你不是应该问一句,赵叔你保证随后就到?我重重点头,说我保证随后就到。往后的事情先不说,在如此场景下,你直接当面揭穿我的打算,这让我很没有面子,男人什么最重要,面子最重要。”
“不要转移话题,所以你是准备死在这里了?”李元昊重重的问道。
赵督领叹了一口气:“是,元樱,听话,南下吧。老祖宗病危,太安城需要高手坐镇,也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那些高手们不能动,军队不能动,西楚和南梁都准备着伺机而动。而北边,拓跋龙野已经动身前来,总需要人挡住,没了一个赵督领,大魏不会乱,说不定还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庆事情,但是没了你,大魏国可就要乱了。”
“我们可以一起御敌,一起回太安城啊!”李元昊说道,像个和长辈商量事情的孩子。
“天真,和去北地救秀策一样天真,能救下秀策,是运气,但是这次,要面对的是拓跋龙野,不能看运气。细细算来,拓跋龙野只比澹台国藩那老匹夫差一线而已,不是一人所能抗衡。”赵督领的眼神格外严肃。
“但是我也不差啊,说不定我们还有胜算。”
“哎,突然想起孔唯亭的一番话,他所言不假,你虽然身为皇帝,但是骨子里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小女子,不适合当皇帝,倒是十分适合嫁入大户人家,过点家长里短、飞短流长的日子,而这,也是我这个太监一直希望的。”赵督领笑了笑:“可惜,事与愿违,你不但要成为皇帝,还要承担更多,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最不如意之事就是这件事。元樱,听话,速速离去,我一生是个不健全的废人,被人骂了一辈子,可是却从没后悔过,人生至死无悔,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得的,所以临死之时再爷们儿一回,我便不枉世上走了一遭。”
李元昊未走,杵在当场,像是一棵荒漠里倔强的白杨树。
“奴才恳请皇帝陛下给个机会呗。”赵督领露出一个乞求的可怜兮兮表情,与他杀人如麻的御猫形象大相径庭,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道理都被你讲完了,我还能说什么?!”李元昊别过头去,甩掉赵督领的手,“赵叔,我登基在之后,你不准我再这样叫你,但是今天,赵叔,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样才对嘛!快回去,老祖宗等着你们呢。对了,以后若是能够放下一切,远走高飞,就不要惦记着皇位天下,你在岳麓书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个南梁公主还不错,有着先帝当年不要脸的贱样子,可以托付。只是可惜不能当面考究考究,问几个问题,刁难刁难他,可谓一大遗憾。比如那个母亲和老婆同时落水先救谁的问题,就很刁钻嘛。”赵督领怔了怔,开口说道:“有几年没和你好好聊天了,此刻打开话匣子,止不住了。元樱,最后再叮嘱你一句,我若死了……你别瞪眼,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报仇这件事情能报就报,不能报就算了,省得天天想,日日算,拖累了生活,日子过得不开心,听到了吗?”
李元昊重重的点点头,背着李秀策向南飞奔而去,身体在夜空下拉出一条南下的长线,像是指向回家的一条路标。
赵督领满怀安慰的笑着,人为所守护的人死去,是一种幸福,人死之后能被人记着,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他是一个幸福而又幸运的人。
下一刻,赵督领眼神一眯,身形突兀消失,又突兀出现,一记鞭腿横扫,夹杂着呼呼风声,重重击打在来者的身上,一声闷哼传来,一头想要越过沟壑的草原狼倒飞出去,砸在地上,生死不明。
收身落地,双手拢在袖子里,赵督领弓着背,语气阴狠:“拓跋龙野那头杂毛未到之前,你们这群畜生也敢南下?”
大太监微微闭上眼睛,矗立在风雪中,对面的狼群一动不动,被阻挡在那一道沟壑对面。
北风渐狂,蜂拥而至,齐齐刮向南方,那是因为北方有人南下,气息太过强盛,挤压空气造成的。
赵督领嘴角微翘,白发飞扬。
一道金黄色的魁梧气息从极北之地撞来,眨眼之间百里已过,草原中最凶残的狼群集体高嚎,为草原最伟大的英雄欢呼。
楚匈大战之中,有一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人独抗楚军五万余人整整三日,为匈奴大军撤退争取了宝贵时间。
匈奴战神生而天人境,名字取自《古易》,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坐稳匈奴战力第一人已经十年有余。
拓跋龙野,轰然撞来。
赵督领眯起眼睛,望着雄浑气铺天盖地而来,大喝一声,一手紧握枪柄,一把扯下枪头处的咒符,枪尖之上悬起一抹血红,如同黑夜中的一颗明星,璀璨不可直视。血红长枪之所以蕴含煞气和杀气,破尽澹台国藩的金刚不坏,是因为其本身质地特殊,兼顾本身又是一把符枪,上刻有南疆玄秘莫测的咒符,威力倍增。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站定,匈奴战神未曾跨过那条沟壑。
拓跋龙野傲然而立,望了一眼北魏大太监:“看家本事的银钱送给了那名女子,仅凭一把反噬作用极大的符枪,如今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赵督领嘴角微翘,弯了一辈子腰的他挺直了腰板,竟然和以魁梧著称的匈奴战神一般雄伟:“你的废话忒多,打过才知道谁胜谁负。”
拓跋龙野点点头:“我会尽力,因为我也没有把握稳赢你。”
以后的故事,都只存在与传闻之中,流传了很久很久。
传闻之中,赵督领一人阻挡了拓跋龙野、两千铁浮屠和百人狼群南下。
传闻之中,赵督领和拓跋龙野互换一拳,两人各退千丈,匈奴战神面如死灰,嘴角溢血,金黄色。
传闻之中,退去千丈的大太监不去管胸膛炸开的血花,一手捏烂一头蓄意南下草原狼群的头颅,恣意痛快,张狂大笑,说不出的疯癫狂魔:“哈哈哈,小姐,又为你杀一天上人!”
传闻之中。
大太监死了。
战死在长城以北。
死无全尸。
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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