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虎泽关以南的十余里处,张懿的大军扎好营帐,各自安寝。
作为此次会战的主帅,张懿近来的心情尤为烦闷。
原以为天子得知他拿下广衍城和虎泽关,必定会大加封赏,结果盼星星盼月亮,封赏没能盼到,反倒盼来了一位监军御史。
虽说担任此职的韩悝是自己人,但在他面前,张懿总免不了要装孙子,赔笑奉承溜须拍马,把韩悝像大爷一样供着,这令曾在并州境内一度呼风唤雨的张懿,心中抑郁不堪。
除此之外,张懿还从韩悝那里得知,皇帝陛下本来是准备给他封侯,结果张仲半道插了一脚,才使得他到手的侯爵成了泡影。
每每想及此处,张懿就恨得牙直痒痒,阴着脸,怨毒无比的咒骂上一句:这遭千刀的张老贼!
不仅如此,每天二十里路的行军,也让张懿吃足了苦头。
尽管这种行军速度已经极其缓慢,像吕布的狼骑营奔袭起来,一天数百里都不再话下。
张懿是文人出身,经不起马背的颠簸,每走上四五里路程便要停下来歇息片刻,然后再作行军。
营帐内设施简陋,张懿望着摇曳的烛火怔怔出神。
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
以前在刺史府的日子多好,甭管累不累,往塌上一躺,就有美婢侍女来捏肩捶腿,哪像现在又累又苦,遭了活罪。
身体受累倒是其次,眼下正有一个天大难题,摆在张懿面前。
好好的封赏被人搅了场,张懿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况且他跟张仲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于是他就请韩悝帮他构陷张仲,为此还允下了二十箱的珠宝作为酬谢。
能够成为整个大汉祸害的十常侍之一,除了贪婪,还得有脑子。
韩悝虽说应下了这件事情,但在此之前,他要张懿必须亲自上阵赢上鲜卑人一场才行,
一来是可以证明张懿的本事,二来也可以堵住何进那些人的嘴巴,以免落人口实。
别的事倒还好说,要说在战场上打赢鲜卑人,这可就要了张懿的老命了。
打仗拼杀,本该是武夫干的事情,张懿一介文士,哪懂这些,莫说舞刀弄枪,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他也只是略知皮毛。
就在此时,张懿的老搭档郑嵩从外边走了进来。
当了这么些年的别驾从事,张懿心里在想些什么,郑嵩几乎一眼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眼下张懿的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愁,郑嵩哪还不知张懿在为何事烦恼。
恰巧,此时他也有一件事情,不知该从何开口,便有心问了起来:“使君,可是在为军务烦忧?”
张懿抬头见是郑嵩,脸色稍微缓和了不少,带着几分疲倦说着:“你觉得,我们赢得了鲜卑人吗?”
对于郑嵩,张懿素来是信任有加。
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不仅老谋深算而且城府极深。最主要的是,他在张懿初入并州之时,就已将两人牢牢绑在了一起。
面对张懿的提问,郑嵩不说是,也不说否,巧妙回答了一句:“使君不必担忧,或许此人,可解使君之急。”
说罢,郑嵩拍了三下手掌,门口的帐帘再度掀开。
张懿探头望去,站在门口的来人看不清模样,借助烛火亦只能瞧见其裹了一袭藏青棉袄,头带斗篷,系了件黑貂披风。
“你是?”张懿有些纳闷儿。
来人走进帐内,与张懿对立而坐。
待他取下斗篷,才看清是个相貌刚武的青年,额前的头发往后梳起,绑成了一撘粗辫。
鲜卑人!
张懿心中一惊,下意识就想叫人来擒拿此人,然后再慢慢严刑审讯。
但转眼一想,人是郑嵩带来的,应该就没有太大问题。
莫非是打入鲜卑的谍子,亦或是叛逃投诚而来的鲜卑人?
张懿紧紧盯视着眼前之人,像是要一眼将其看个通透。
“张刺史,本将军卡祁。”眼前的青年嘴角微挑,报上了名号。
听到这个名字,张懿脸色大变,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显然他也是知道有卡祁这么一号人物。
刚想开口叫来士卒缉拿此獠,张懿便看见眼前青年笑容戏谑,不紧不慢的说道:“张刺史不怕我反咬一口,尽管叫人来抓我便是。”
“你!”张懿气极的指着卡祁,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若是让那些死对头知道他深夜会见鲜卑将军,这刺史的饭碗,怕是也走到头了。
卡祁见张懿没再叫人,便已然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微微笑道:“在下深夜拜访,只是想同张刺史谈桩生意,做个买卖。”
张懿冷哼一声,拂袖怒道:“本刺史跟你,无话可谈!”
被张懿恶言相拒,卡祁也不恼怒,像一只哄骗黑鸦的狐狸,笑眯眯的说着:“如果张刺史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打得连连败退,甚至是退出五原。”
“你能有这么好心?”张懿眼中一道亮光闪过,卡祁扔出的筹码,他心动了。
倘若真如卡祁所说,让他一路高歌猛进,那他势必会得到朝廷重赏,说不定将来还会在汉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供万世敬仰。
名留青史,这是任何一个文人都拒绝不了的事情。
见张懿上钩,卡祁开始缓缓收网,“既然是生意买卖,自然是有进有出。我要的也很简单,吕布和戏策的两颗头颅,如何?”
听到卡祁提出的条件,张懿又是一惊,随即没好气哼哧了一声,“本刺史虽不喜吕布,却也知其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尔等是抵挡不住,才想着借本刺史之手除掉他吧。”
行军打仗,张懿的确不行,但要说起揣摩人的心思,张懿却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他的刺史哪能坐到现在。
鲜卑人想除掉吕布,张懿可以理解,但这个戏策,不过是介文生,竟也值得鲜卑人大费周章,倒是奇了。
“张刺史,不怕实话告诉于你。早在两日之前,吕布就在五原县外,被我打得大败而逃,只能带着残兵旧部,在山野间苟延残喘。”卡祁不屑的嗤笑起来,“让你交出他两,只是我王想看看你有没有合作的决心而已。”
“你休想唬我!”张懿自然不信,一路北进,吕布从来都是战必胜,攻必克,哪里有过败绩。
“若吕布猛攻五原,我又怎会出现于此?”
卡祁反问了一声,见张懿陷入深思,他故意起身,将斗篷戴回头顶,“既然不信在下,那就没得谈了,告辞。”
张懿在犹豫,在判断。
尽管面对的利益巨大无比,但他终究是个汉人。
勾结鲜卑人,与叛国无二,将来到了地下,祖宗们饶得了吗?
在卡祁快要走到门口时,郑嵩用胳膊肘不着痕迹的碰了碰张懿,循循诱道:“使君,成大事者,何拘于小节。”
张懿身躯一震,眼神里复杂的神采渐渐消散,长时间的挣扎交战在这一刻也终于落下帷幕。
他叫住了卡祁,面色疲倦至极,仿似在这刹那间便苍老了许多,“你能保证,在我执政并州之时,不占我大汉一寸疆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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