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东方的地平线现出了一抹鱼腹白,杨彦这才领着部分军卒进入蓟,蓟的城内,还算是有条不紊,显然没跑掉的守军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心思。
正午时分,雨依然在下,杨彦坐在州府大殿内,听取着来自于各方的汇报。
“禀大王,包括蓟守军与羯人,合计收降慕容部四万五千五百六十人,俘虏高句丽人八千四百一十人!”
“禀大王,此战斩杀慕容部与高句丽军合计五千零三人!”
“禀大王,抓获慕容廆亲族三十五人,另有妻妾女儿俏婢侍妾九十六人,该如何处置,请大王明示!”
“呃?”
之前杨彦一直听着,并不发表意见,可这时,略一沉吟便道:“慕容廆亲族送回洛阳关押,捉到慕容廆一起斩首,高句丽与羯人,及慕容部中非慕容者,参与蓟的修葺,女眷嘛,让一等功的弟兄们先去挑,每人一个,挑剩下的赐给有功将士!”
“诺!”
这名千牛卫咧着嘴,轻快而去,也不怪他激动,他亲手抓获了慕容廆幼子慕容评,虽然才十来岁,却也妥妥的一等功啊!
管商则向杨彦施礼:“大王,大棘城与丸都必然空虚,趁着夏秋时节,末将愿领一支轻骑替大王取来。”
杨彦沉吟道:“也罢,你与韩晃明日各领两万轻骑分取大棘城与丸都,把逃亡过去的晋人尽量带回来,城池先搁在哪儿,莫要焚毁!”
“诺!”
韩晃管商双双施礼。
荀蕤却不解道:“大王,空城为何留下?一把火烧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杨彦阴阴一笑:“令远,你可曾养过豕?豕得养肥了才好杀,目前我大明,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根基尚浅,治下人口过少,不足以进驻大棘城和丸都,而彼处,异族林立,我若放任不管,自有人迁徙进去,嘿嘿~~届时发兵掳来也不为迟。”
“哦~~”
荀蕤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就是养豕,大王,您是把周围的肃慎、库莫奚、契丹,甚至高句丽残部当豕养啊,大棘城与丸都就相当于一座猪圈,嘿嘿。”
管商与韩晃也现出了钦佩之色。
这时,一名千牛卫匆匆而入,施礼道:“禀大王,河东裴嶷求见。”
“哦?是他?”
杨彦眉头皱了皱,挥手道:“请他进来!”
“诺!”
千牛卫卫施礼退去。
不多时,裴嶷提步迈入殿内,施礼道:“河东裴嶷参见大王。”
杨彦问道:“裴文冀,你素来受慕容廆信重,昨夜为何不随他离去?”
裴嶷早已考虑过了这个问题,不急不忙道:“辽东公既已败逃,则慕容部大势去矣,自昨夜起,慕容部族人已成为明人,而裴某虽侍辽东公,但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己,并不是慕容氏的家奴,今天下归于一统,裴某又何必再效力于胡虏?”
杨彦不置可否道:“你来见孤是为何事?”
裴嶷再施一礼:“裴某欲投效大明,谋个一官半职养家糊口。”
“呵~~”
杨彦呵的一笑:“你对张宾此人如何看待?”
“这……”
裴嶷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起来。
说实话,他摸不透杨彦的心思,不由寻思起了张宾的过往事迹,因为他觉得,自己与张宾较为相像。
好一会儿,裴嶷拱手道:“张孟孙其人,为官清廉,谦虚谨慎,任人唯贤,礼贤下士,深受石勒和群臣尊重,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
荀灌不由与荀蕤相视一眼,均是暗道,裴嶷死透了。
不过姐弟俩也不会为裴嶷说情,如果说裴宪和裴妃尚是堂兄妹,那么裴嶷和裴妃,只是籍贯同为河东闻喜,也同样顶着裴姓,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亲缘关系。
当初裴宪被杨彦开革士人身份,荀灌都未求情,今日又怎会为裴嶷说好话呢?
杨彦嘴角翘了翘,略带一丝嘲讽的问道:“你可知孤为何要诛徐光?贬裴宪?”
裴嶷暗感到了不妙,说实话,如果慕容廆还能撑,他绝不会投靠杨彦,但随着蓟城大败,他清楚慕容氏既便不灭族,也将被迫迁徙到更北的深山老林里,不说永生永世出不了头,至少在杨彦的有生之年,慕容部休想重返大棘城,他可不愿在冰天雪地里渡此余生,因此背弃了慕容廆,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前来投效杨彦。
但从杨彦的问话来看,多半是赌错了。
不过此时,他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裴某不知,还请大王示下。”
“好!”
杨彦点点头道:“羯人本不识中土文化,是张宾、程遐与徐光之流教其文化,助之制定典章,遂得以立国,成为我中土心腹大患,故孤斩了徐光,张宾与程遐死的早,算他们走运。
而慕容部最初也是褥毛饮血之辈,是你等晋人教其文化典仪,使其快速壮大,虽说天下大乱,托庇于慕容部情有可缘,但私授夷狄文化罪不可赦,尤其你裴文冀,主动投靠了慕容廆,与张宾、中行说之辈,何其相似,你说,孤该不该杀你?”
“什么?”
裴嶷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他绝逼想不到,杨彦竟会因此杀他,这得多荒谬啊!
“且慢!”
裴嶷连忙道:“裴某怎能与张宾、中行说相提并论,中行说投降匈奴,与汉室为敌,张宾为羯人效命,而羯人天生凶残,手下冤魂无数,张宾可算作助纣为孽,至于那慕容廆虽有野心,却无恶行,且在裴某的劝说下,重农桑,收流民,修仁行义,国丰民安,裴某教其向善,何罪之有?”
“哼!”
杨彦哼道:“夷狄人面兽心,今日向善,不过弱小罢了,他日大势得成,必祸害中原,你既称慕容廆修仁行义,那么在易水溺死八千晋女岂是仁义之举?此人收拢流民,实乃图我华夏技艺文化,据为他有,而你见晋室衰弱,僻处江东,国威和恩德不足以覆及远方,故背弃晋室,良禽另择他木而栖。
当初你与侄裴开送丧过廆,廆敬礼之,及去,厚加资送,行及辽西,道不通,你欲还就廆,开曰:乡里在南,奈何北行?且等为流寓,段氏强,慕容氏弱,何必去此而就彼也。
你答曰:中国丧乱,今往就之,是相帅而入虎口也,且道远,何由可达?若俟其清通,又非岁月可冀,今欲求托足之地,岂可不慎择其人,汝观诸段,岂有远略,且能待国士乎?慕容公修仁行义,有霸王之志,加以国丰民安,今往从之,高可以立功名,下可以庇宗族,汝何疑焉?开乃从之,你还有何话可说?”
裴嶷惊骇莫名,他不明白,自己和侄子裴开说的话,怎会传到杨彦耳里,还复述的一字不差。
荀灌姐弟也诧异的看了眼杨彦。
杨彦没办法啊,这是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所说,鬼知道司马光从哪里得知。
“大王!”
裴嶷不甘心就死,拱手又道:“那大王不也是收拢胡虏,并不禁其修习华夏文化,既然如此,何独为难裴某?”
杨彦摆摆手道:“此大为不同,孤是将胡虏打散安置,其不成群,数代之后,与我明人无异,是为归化,而汝等之所为,实乃卖国资敌,好了,孤不与你多说,来人,拖下去斩了,将来裴嶷族人,发配宁州,交由郭默严加看管。”
“大王,裴某不服,裴某不服啊!”
裴嶷凄厉的叫了起来。
杨彦挥了挥手,有千牛卫把裴嶷拖了下去。
荀灌这才问道:“照你这样杀,岂不是要把辽东晋人杀个十之三四?”
杨彦摇摇头道:“只罪主谋,从犯不究,其实算下来,也就河东裴氏、渤海封氏、代州鲁氏、庐江黄氏、北平阳氏、平原宋氏、安定皇甫氏、兰陵谬氏、昌平刘氏、广平游氏、北海逢氏、北平西方氏等十余家,再说视其效力鲜卑深度,可酌情予以流放、禁锢,未必非杀不可。”
荀灌丢了个没好气的眼神过去,这还不叫多?
杨彦淡淡一笑,不趁机剥弱世家大族,推行占田制,还留着这些家族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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