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家主就是韦国珍,杨彦还是有些印象的,于是让人先请入中军大帐,然后换了身衣服,才去接见,正见韦国珍与一名青年男子在帐内等候。
韦国珍笑呵呵的拱手:“老夫冒昧打拢,还望大王勿怪。”
杨彦心中一动,韦国珍前次称呼自已明王,今次改为了大王,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大有不同,明王是泛指的尊称,大王则是臣民对国君的敬称,韦国珍换了称呼,显然是有归心的打算。
杨彦也笑着拱手:“韦公客气了,孤军务缠身,未能出寨相迎,实是失礼之致。”
韦国珍连呼不敢,把身边那名青年男子介绍过去:“大王言重了,这是犬子韦友曾。”
“民见过大王!”
韦友曾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杨彦煞有介事的打量了一番,才微微笑道:“韦郎一表人材,果不愧为百年世家,快快免礼。”
韦友曾称谢起身,韦国珍又道:“大王大破石虎,振奋人心,老夫携犬子前来,专为给大王贺喜。”随即便掏出一份礼单,奉上道:“大王为国征战,为民立命,我韦氏却没能尽力,甚是惭愧,是以备上薄礼一份,代表我家数千族人前来劳军,请大王莫要推辞。”
‘又一个送钱的?’
杨彦觉得自己被七彩华盖罩身,接过一看,有麦五万石,粟米五万石,羊五千只,猪一千只!
韦国珍从旁道:“老夫先行一步,粮米猪羊明日可送来军中。”
杨彦突然意识到韦氏示好的缘由了,无非是自已接连数战,场场胜利,充分展现出了实力,因此趁着春荒送粮示好,很可能继韦氏,还会有别家豪强前来送礼。
要说杨彦不动心根本不可能,任皇后给家里写信,成不成还是个问题,更何况由洛阳过来需要从襄阳绕个圈,未必赶的及。
明军每人每日配八到九升粮食,韦国珍送来的十万石粮加上猪羊以足供全军十来万人食用十日左右,能够极大的缓解军中的粮食压力,堪称及时雨。
但杨彦也只是一瞬间的心动,连任皇后欲赞助钱财都婉言谢绝,更何况韦氏送来的粮草?他有同样的担心。
另一方面,他与任家没有实质上的利益纠葛,任家仅存有投机钻营的可能性,而关中大族不同,占田制,释放奴婢都是将来的爆点,收了粮,难免会气短心虚。
如果韦国珍真有捐粮的心思,就应该送往渭城,而不是长安大营。
杨彦摇头笑道:“韦公的好意孤心领便是,可粮米牲畜不能收,请带回去罢。”
韦国珍把杨彦的拒绝看成了客气,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大王可莫要嫌少,我家能力有限,只是想为击破羯贼尽自已的一份力,请大王勿要推辞!”
杨彦摆了摆手:“韦氏有此心意,孤心甚慰,更不会嫌少,但粮米真的不能收,若韦公有心的话,不妨以此赈济难民,便是帮了孤最大的忙。”
韦国珍的笑容僵硬起来,不自觉的看向了韦友曾,韦友曾也是诧异万分,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眼里满满的全是不敢置信!
连送上门的粮食都不要?
自古以来出征作战,粮草多多益善,民间劳军从无被拒的先例,在他们的料想中,杨彦应该说着无功不受禄之类的客套话,然后自已劝几句,就着融浊的气氛。半推半就的收下,这才是正理啊。
要知道,当初刘曜可是费尽心思从坞堡大户的手里抠钱抠粮呢。
韦国珍不死心道:“大王,粮草已在路上,明日便可送来,若是再送回去,恐怕....不合适吧?大王不妨破个例收下,如何?”
讲真,韦国珍心里挺不是个滋味的,刘曜伸手要钱要粮,那是能不给就不给,实在不行才抠一点出来打发,如今自已主动送,还得求人收。
杨彦沉吟不语,这令韦国珍心里升出了一丝希望。
在期待中,杨彦点点头道:“韦公言之有理,迢迢数百里,带着粮草来回奔波颇为不方便,倒是孤考虑欠周,既韦公坚持,粮草算孤向你借,两年之内,必还清!”
韦国珍没想到兴冲冲的跑来,居然是这种结果,借粮与送粮有本质上的不同,送粮是实打实的恩惠之举,他日有事相求也能说的上话,而借粮是我借你还,还完之后,两不相干。
十万石粮,五千只羊,一千只猪,乍一看数量惊人,但十余万大军吃起来也就十天,韦氏不会把这点粮放在眼里,而相对于富庶的明国来说,只须挺过春荒,更是九千一毛,要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呢。
韦国珍心情沮丧,却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劝道:“大王,您要不考虑下?我家真的仅为劳军而来啊!”
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是!
杨彦现出了玩味之色,韦国珍的最后一句话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思,果然是另有所图,天下间有谁会白白的给人送钱送粮呢?
平民百姓或许思维简单,存有发善心的可能性,但对于有钱人来说,连慈善都是一门生意,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掏钱出来?没有利益上的考量,谁会那么傻?
如果是老百姓你一升谷子,我两只鸡过来劳军,那杨彦或许盛情难却,半推半就也就收了,可富人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杨彦加重语气道:“韦公不必多言,若是不愿相借,孤不勉强,心意可以领,粮不能收!”
韦国珍浑身泛起了一阵无力感,与韦友曾相视一眼,无奈的拱了拱手:“既然大王坚持,那借与大王便是,如今诸事已了,我父子二人就此告辞。”
“韦公稍待!”
杨彦微微一笑:“远来是客,何必如此匆忙?不妨暂留一日由孤尽地主之谊,何况明日粮草送来,清点核实之后,孤还得出示借据给韦公。”
其实韦国珍确打着脚底抹油的算盘,先走了再说,明天直接把粮草丢下,难道明王还能扔了不成,可是心思被点破,只得暗道了声厉害,苦笑道:”那老夫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请问韦公,近段时日可有人打着刘石的名头与你接触?”
“啊?没,没,绝无此事!”
韦国珍矢口否认。
杨彦神秘的笑了笑:“没有最好,孤随口一问,韦公无须放在心上,好了,一路赶来,车马劳顿,孤暂不打扰,晚间再设宴款待。”
接着向外一喝:“来人,把韦公父子请去后寨安置,不得怠慢!”
“诺!”
两名千牛卫匆匆步入帐中。
“谢过大王!”
父子俩齐齐施礼,随千牛卫离去。
外间尽管阳光明媚,暖意袭人,韦国珍却有种凉飕飕的感觉,杨彦那看似随意的询问实为郑重警告,巧的是,他的坞堡中就有石虎派来的说客。
虽说相对于石虎,韦国珍更倾向于杨彦占据关中,可凡事都有个说不准,万一杨彦败了呢?因此并未把石虎使者或杀或逐,而是用美人美酒变相的软禁了,推托须与族中耋老从长计议,须耐心等待。
“阿翁,他们在做什么?咱们进来时就见着,为何全营都如此?”
韦友曾的发问打断了韦国珍的思绪,向四处看去,满营都有军士蹲在地上,或是拿着小铲子敲敲挖挖,或是小心的把地面的浮土担入筐中,向远处运送。
韦国韦也看不懂,向一名千牛卫问道:“请问将军,不知能否为我父子解惑?若是不方便,倒也无妨。”
千牛卫随口道:“前阵子攻打石虎营寨时,使用了大量火弹,而火弹毒性大,残留物会污染土壤水源,因此大王亲自带头,领着全军清理。
韦公请看,建章宫旧址景色宜人,水网密布,实为关中不可多得之风水宝地,荒废岂不可惜?大王曾言,即便不为良田使用,也须建亭台楼阁,植奇花异草,修缮整理,供长安百姓于闲暇之余踏青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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