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
按规定,朝庭须于每月朔望,即初一、十五召开大朝会,介时,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都要朝见皇帝,不过因晋祚东移,制度未全,人心离散,内帑羞涩,朔望大朝的规模缩减为与日朝相当,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入朝参拜。
日朝则是形同废弃,一应决议皆由台省与内苑议定发出。
总的来说,朔望大朝不是奏事的,礼仪的色彩较浓,以此显示当今的天下仍是司马家的天下,朝会的内容一般是皇帝对臣僚的关怀和慰问,然后臣僚上敬言谢恩赞颂,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茶话会,气氛是比较欢乐的。
朝会进行中,一行车驾于宫城宣阳门前缓缓停下,裴妃身着亲蚕服,戴着蔽髻,插着步摇,环佩叮咚,满头珠钗,极尽雍容华贵,被荀华搀扶下车。
“来者何人?陛下朔朝与会诸公,速速退去!”
戊守宣阳门的宿卫禁军厉声喝道。
荀华毫不示弱的回声道:“东海王妃在此,求见陛下!”
“这……”
宿卫几个将领相互看了看,东海王妃虽然没有实权,也没有任何跟脚,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更是失国老贼东海王越的嫡妻,可光是凭着东海王霸府与江东的渊源就不是他们能肆意妄为。
也许苑中乐见东海王妃受辱,但是施辱者绝无好下场。
其中一人施了一礼:“末将丹阳纪明参见王妃,陛下正于朔朝会见群臣,王妃可于门内牙房暂歇,待朝后再行参拜亦不为迟,或者末将可代为向夫人禀报,夫人节制后宫,听闻王妃请见,必是欢喜。“
夫人就是郑阿春,出身荥阳郑氏,本为寡妇,建兴三年,被时任丞相的司马睿纳为妾,后于太兴元年,司马睿称帝,封郑阿春为夫人。
当时很多豪门权贵都喜欢纳人妇为妻妾,这是有深刻原因的,毕竟那个时代的医疗卫生条件落后,生育子女的死亡率奇高,而人妇有过生养经验,产道也曾开拓,在生养方面,显然比妙龄少女更有优势。
裴妃开声道:“孤只为求见陛下,请为孤通报。”
纪明的眉眼间闪出一抹轻蔑之色,丹阳纪氏虽清名不比顾陆朱张,但族中纪瞻乃是国老级的人物,曾平陈敏之乱,又于晋主鼎定江东立下汗马功劳,是深受信重的肱股之臣,纪氏子弟也大部入宿卫为国效力。
纪氏久居江东,对侨人素无好感,更何况是司马越的王妃?
自己和颜悦色,还真是蹭鼻子上脸了,不过纪明不愿当出头鸟,仍是拱手道:“朔朝时已过半,请王妃稍候,末将自有职责守卫宣阳门,务请见谅。“
裴妃脸一沉,提起裙角,疾步奔向门边的登闻鼓。
纪明面色大变,厉呼道:“王妃请自重,快,快拦住!”
“谁敢惊扰王妃玉驾?”
荀华也是急忙指挥几名侍婢拨刀相向,团团护住裴妃。
宿卫到底晚了一步,又不敢真的动刀动枪,裴妃毫不犹豫的操起棒捶,用力敲击起来。
“咚!”
“咚!”
“咚!”
鼓声震耳,纪明的面色难看之极。
武帝炎曾有诏,阙左悬登闻鼓,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表其奏,也就是允许百姓击鼓鸣冤,直接向朝庭申诉,只要登闻鼓一响,宿卫就无权阻拦,只能返宫汇报。
本来这没什么,真有冤情,让他敲就是了,宿卫尽职去宫中汇报,可是敲鼓的是裴妃,自己明明好言劝过,这根本就是无视丹阳纪氏啊。
纪明暗生恼火,但还是吩咐了句,匆匆步入宫门。
沉闷的鼓声传入太极殿,太极殿作为中朝大殿,济济一堂,上至皇帝太子,下至臣僚均是一怔,荀崧与卞壸也是不自禁的互相看了看,纷纷现出了一抹苦笑,显然,裴妃来了。
刁协眉头一皱,向纪瞻道:“宣阳门当值乃是何人?”
实际上,司马睿定鼎江东远远比不得武帝盛世,要说有冤,侨人有流离失所的冤,南人有土地被侵的冤,更别提升斗小民被沉苛的役税压的渡日维艰,如果放开击鼓,登闻鼓铁定从早到晚响个不停,这不但有悖于王导推行的不以察察为明,即便是主持刻碎之政的刁协,也不允许登闻鼓响。
摆放在宫门外,无非是样子货罢了,平时着宿卫不许人靠近,可今天,还是朔朝之时,偏偏响了。
宿卫中纪氏子弟居多,因此刁协问向纪瞻。
纪瞻不动声色道:“宿卫宫禁由领军将军安排,老夫不问事久矣。“
领军将军由周顗周伯仁担任,执宿卫六军,这时便道:“今日值掌宣阳门乃护军校尉纪明,尚书令可稍待纪明回报。“
朝中一应人等均是大为好奇,议论纷纷,司马睿与司马绍默不作声。
唐朝以前,太子权重,可开府拥兵,有权参议朝政。
不片刻,纪明在殿外施礼:“禀陛下,东海王妃击登闻鼓求见!”
“哦?”
殿中立时喧哗起来。
刁协沉声向外问道:“王妃觐见陛下,乃应有之义,何至于喧嚣朝堂?“
这话就是指责纪明了。
纪明面有愤色,却不敢应答,毕竟刁协行刻碎之政,又得晋主宠信,权威日重,每日里,遭其训斥的官员与僚属不下数十人,再有刘隗与戴渊一镇淮阴,一镇合肥,与中枢呈倚角之势,军权政权一把抓,连最为显贵的王导都不敢当面顶触刁协。
或许刁协奈何不得纪氏,但真要发作起来,纪氏会毫不犹疑把他推出去当弃子。
手下受诘,周顗不得不站出,他先望向了纪瞻,纪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纪明不是自家子侄,不由暗骂了声奸滑老鬼,便拱手道:“朔朝未散,护军校尉劝阻王妃乃是职责所在,周某相信纪明绝无刁难王妃之意。”
周顗弟周嵩也冷哼一声:“外朝王妃,受诏方可觐见,不召自来,目中岂有朝庭焉?“
这话一出,司马睿父子都有些不自然。
其实周嵩的原意是针对刁协,其兄周顗曾于尚书台值守时发病势危,恰刁协在场,为之奔走照料,仿如至亲,至天将亮时,周顗病情有所好转,于是刁协使人告周嵩。
周嵩赶来,甩手一记耳光扇在刁协脸上,并怒斥其兄: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
这种人,本质上就和疯狗一样乱咬,只是这次咬错了,咬到了司马睿父子,毕竟裴妃是司马睿的婶婶,又是前司马越霸府的主母,于情于理,都该是司马睿去探望裴妃,而不是裴妃主动请见,这不免有忙本之嫌。
见阶上二主的尴尬神色,荀崧拱手道:“既是东海王妃亲来,陛下应请其入殿。”
从头到尾,一直在打酱油的王导突然出列,施礼道:“臣愿替陛下将王妃请来。“
”嗯~~“
司马睿略一抬手:“务必以礼相待。”
“诺!”
王导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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