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根本不用济世派人去请,瞿老三也一定会自己跑来宛平县衙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前文说过,虽说为了避免过于招摇,同时也没有这个必要,瞿老三并没有什么打手帮着瞿刚华动武,却还是安排了一个手下给瞿刚华赶车,用马车把瞿刚华送到了刘安云目前暂住的史家胡同,刘安云倒打一耙将瞿刚华扭送往宛平县衙时,这个车夫一看情况不妙,便在第一时间匆匆赶回了福长安家中,把这个情况告诉给了正在摇晃着二郎腿等着收银子的瞿老三。
不明白刘安云那来的底气主动去见官,又隐约察觉到事前不妙,瞿老三也只能是赶紧带上那道能够致刘安云于死地的约书,匆匆乘车赶来宛平县衙查看情况,只不过因为距离远的缘故,待瞿老三抵达现场时,嘉庆老丈人之一的时泰和老刘全已经抢先一步上到了宛平县衙的大堂,还已经等了一点时间。
现场的情况再一次让瞿老三大吃一惊,一眼认出了让人过目难忘的老刘全,瞿老三立即就明白和家的势力已经牵涉其中;旁边的时泰虽然不认识,可是看到他大模大样的敲着二郎腿坐在老刘全对面,瞿老三也马上猜到这个六品官的来历肯定不简单,还肯定已经牵涉进了这个案子。
也正因为如此,跟随着福长安见过不少风浪的瞿老三自然不敢随便亮明身份,果断选择了暂时藏身在人群之中,悄悄向吃瓜群众打听具体情况,好在京城里的闲得蛋疼的旗人向来是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没用太多的时间,瞿老三就初步了解事情的具体经过。
“姓刘的那个土鳖疯了?他明知道有把柄在我手里,怎么还敢主动把事情闹大?还敢把刘全那条老狗也拉下水?”
“还有,十五阿哥的岳父时泰既然也主动搀和进了这个案子,摆明了是想帮舒文一家说话,最起码也得要回被我们骗走的银子。既然如此,我即便亮出了证据,把姓刘的土鳖送进了大牢,时泰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我该如何善后?”
瞿老三权衡利弊犹豫不决的时候,堂上的时泰已经不耐烦的开口,向济世问道:“济大人,福长安家里那个奴才瞿老三怎么还没传来?你是不是怕得罪不起福长安,随便装装样子敷衍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把这个案子转交给顺天府算了。”
让瞿老三意外,身份仅仅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的刘安云竟然也开了口,主动向济世行礼说道:“济县尊,草民信得过福长安福大人,相信他绝对不会包庇家里的奴才,如果在这个案子上有什么顾忌的话,那就转交给顺天府吧,草民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到了顺天府大堂也不怕。”
深知这个案子的复杂程度,为人圆滑的济世顿时有些犹豫,瞿老三一看不妙,也马上就拿定了主意,暗道:“不行,不能把这个案子闹到顺天府,顺天府尹有权力向皇上直接奏事,皇上又曾经亲口说过他会关心忠义井的情况,真要是把事情继续闹大,闹得必须深查下去,主子肯定轻饶不了我!”
得出了这个结论,瞿老三也只能是迅速下定了丢卒保车的决心,努力挤进人群向前,并且主动的大声说道:“县尊,我就是福大人家里的瞿老三,我来做证了。”
人群哗然,吃瓜群众也纷纷让开道路,让瞿老三径直走到宛平县的大堂上,结果让瞿老三再次意外的是,看到他上堂,刘安云居然满脸诧异的说道:“瞿三哥,怎么真的是你?这个叫瞿刚华的刁民刚才把你供出来,我还以为他是狐假虎威吓唬人,事情和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么真的来了?”
听到刘安云无比吃惊的问出这个问题,不知真相的吃瓜群众难免议论纷纷,而瞿老三也很快就明白了刘安云的真正用意,还顿时怒极反笑,狞笑道:“刘公子,演得好戏啊,如果不是我这堂弟昨天晚上对我说了真相,我还真的得被你这忠厚样子给骗了!”
“瞿三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小弟怎么听不明白?”刘安云满脸不解,眼神还纯洁得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懒得理会刘安云的惺惺作态,瞿老三只是转向了济世行礼,按照规矩自报了身份和籍贯,还主动坦白了瞿刚华是自己没出五服的堂弟,得自己提携在京城里做一些帮闲的营生。济世也象征性的问了瞿刚华几句核对口供,走完过场就马上问道:“瞿铁虎,在这件事上,你究竟知道多少,如实交代!”
早就做好了准备,瞿老三也不慌张,只是侃侃说道:“回禀县尊,草民是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这件事的大概情况,昨天晚上,瞿刚华找到草民,把他和刘安云联手抬高地价骗取钱财的情况告诉给了草民,还约草民与他联手勒索刘安云,逼着刘安云交出已经分到的赃款,还有交出那口忠义井。”
“草民素来奉公守法,当然严词拒绝了瞿刚华,还劝他迷途知返,主动到衙门里自首,把骗到的银子归还给苦主,当时瞿刚华听了草民的苦劝后,一度打算悬崖勒马,还主动把他和刘安云签字按手印的约书交给了草民。”
“县尊明鉴,草民拿到刘安云签名按印的约书,目的绝对不是想要讹诈钱财,而是想与朋友身份规劝这个刘安云,让他主动自首,把银子还给苦主。只是草民没有想到,还没等草民找到刘安云规劝,才过了一个晚上,瞿刚华就又改了主意,执迷不悟的跑到刘安云面前敲诈勒索,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
听瞿老三说完了这番把他摘得干干净净的证词,吉那保和他的小舅子当然是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有机会收回被骗走的银子,刘安云却是大喊冤枉,嚷嚷道:“青天大老爷,这个瞿老三在胡说八道!没有!没有这回事,我没骗别人的钱,更没和这个瞿刚华分什么赃!”
看在旁边的老刘全份上,济世对刘安云的态度依然还算和蔼,说道:“原告,稍安勿躁,待本官问明了情况详细,自然会给你辩白机会。”
暂时安抚住了大声喊冤的刘安云,济世这才转向瞿刚华走过场,要求瞿刚华交代瞿老三的口供是否属实,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须得指望堂兄保命的瞿刚华自然不敢多说什么,马上就磕头承认瞿老三说的全部是真话,主动扛下了一切责任,让瞿老三可以置身事外。
很清楚瞿刚华说的未必是实话,可是无凭无据又不敢得罪瞿老三的后台,济世也只能是默认了瞿家兄弟的证言,先是按规矩让他们在口供上画押,然后才转向刘安云问道:“原告,现在你有什么话说?”
刘安云的神情无比委屈,满脸憨厚的回答道:“回禀县尊,他们是在胡说八道!凭空捏造,污蔑陷害,绝对没有这件事!草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和这个瞿刚华联手骗什么银子,更没有和他签什么约书!草民如果有半句假话,叫我刘安云身中剧毒,染上背疽,被毒药和病痛活活折磨而死!”
言罢,主管药师刘安云又赶紧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是中毒和染上背疽噢,这个时代的毒我基本上都有把握解得掉,至于背疽嘛,在抗生素发明前虽然是不治之症,但是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那你就赶紧买好棺材吧!”
瞿老三愤怒指出了刘安云的下一步归路,又从怀里拿出了一道文书,说道:“既然你一口咬定说,没有和瞿刚华签什么约书,那这是什么?”
见瞿老三终于亮出了关键证据,堂下的吃瓜群众难免喧哗震天,刘安云则更是捶胸顿足的拼命喊叫道:“冤枉!冤枉啊!济大人,草民可以对天发誓,这道什么狗屁约书绝对是伪造的!草民没签过这样的约书啊!”
喊叫着,刘安云还又转向了旁边的时泰和老刘全嚷嚷道:“时大人,大管家,你们要相信草民啊,草民真的没有签什么约书,这是伪造的!是瞿刚华伪造了用来勒索草民的伪证啊!”
时泰狞笑着不吭声,心说是不是伪造的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们承认了是联手骗银子就行,有了这个把柄,本官不但有借口追回银子捞一笔好处,还最起码也可以轻松收拾你这个敢给十五阿哥添堵的刁民,顺利点的话,把福长安拉下水也不是没有希望。
老刘全还算讲点运气,和颜悦色的说道:“刘公子放心,看在老夫与你的缘分份上,如果你真是冤枉的,老夫自然就算是拼上老命,也要替你讨还这个公道。但是嘛,你如果真的和什么不法刁民联手行骗……,哼!”
说到这,老刘全重重哼了一声,表明立场如果罪证确凿,就绝对不会搞什么偏袒包庇。刘安云则自信谢过,又转向济世说道:“济大人,草民斗胆,恳请你当场查验这道伪造约书上的草民签名和手印,如果签名和手印真是草民所留,草民自然愿意承担一切罪责!但是嘛……。”
说到这,刘安云顿了一顿,又大声说道:“但如果验证发现草民的签名和手印都是伪造,还请县尊给草民主持公道,把这个瞿刚华从重治罪!”
“这是当然,刘公子放心,本官一定会秉公行事。正好,这道状告瞿刚华破坏太祖爷的状纸,是刘公子你的亲笔吧?是就好,正好可以对照笔迹。”
济世随口回答,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公道办事,心里却不断打鼓,很清楚这道约书不管是真是假,只要笔迹指印与刘安云的基本相似,这事情就绝对只会是更加的复杂和麻烦。不过旁边的绍兴师爷上前接过约书,转呈到了济世的面前时,济世只是对照着刘安云之前呈递的状纸看得两下,顿时就傻了眼睛,脸上的神情还变得无比古怪。
“济大人怎么不说话?签字的笔迹到底是不是这个台湾人的?”
时泰有些不耐烦的追问,瞿老三也非常自信的问道:“县尊,对照出来了吧?这道约书上的签字,是不是这个刘安云的亲笔?”
“不是,绝对不是!”
济世的回答让瞿老三目瞪口呆,让时泰和吉那保愕然,也让堂下的吃瓜群众顿时一片大哗。然后济世还举起了约书和状纸,说道:“证人瞿铁马,你可以自己看,这上面的签名就算再没经验的人也可以看得出来,绝对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瞿老三难以置信的立即上前细看,时泰同样是起身走到了近前,老刘全则是在干孙子刘全的搀扶下起身,慢条斯理的凑近了细看,而当看清楚了两道文书上的刘安云签名几乎完全不同世,老刘全顿时就笑得无比开心了,说道:“这下就没问题了,恐怕就连不认识字的人也看得出来,这笔迹完全不同吧?”
瞿老三无比震惊的慢慢回头去看瞿刚华,瞿刚华也急了,赶紧大喊道:“三哥,小弟可以对天发誓,这签名真是他那天当着我的面签的!”
瞿老三毕竟经过不少的风浪,冷静下来仔细盘算了片刻后,瞿老三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忙说道:“画的!这道约书上的签名,是这个叫刘安云的台湾人画的!他从台湾来京城就是为了进如意馆,只是没送钱给当时的内务府差役才落了榜,以他对文字丹青的娴熟,画一个完全不同的签名比吃饭喝水还容易!”
“瞿三哥,我到底那里得罪你了?你怎么还在红口白牙的污蔑我?”
刘安云无比委屈的再次喊冤,说道:“上次南洋藩邦进贡麒麟树皮的时候,那么珍贵罕见的神药,我照样说服了南洋使者送了三瓶给你,你不谢我就算了,怎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帮着别人捏造证据陷害我?你这么做,太……,太忘恩负义了吧?”
堂下吃瓜群众再次哗然,瞿老三的心里也终于开始发慌,好在瞿老三又想起了一个细节,忙说道:“大人,还有指印!签名可以伪造,指引没办法伪造!我那个堂弟瞿刚华说过,他是亲眼看到这个姓刘的在约书上按了指印!”
“对,大人,草民敢拿脑袋担保,这道约书上的指印,绝对是这个姓刘的亲手按的!还是用他的右手拇指按的!”瞿刚华也慌慌张张的喊叫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刘安云面前,刘安云则是毫不犹豫的竖起了右手大拇指,主动说道:“请县尊查验指印!草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绝对不怕半夜鬼敲门!”
都到了这个地步,济世也没有任何的选择,只能是马上叫人拿来白纸和印泥,让刘安云当众按下指印,可是前后两个指印放到了济世等人面前时,瞿老三的脸色却顿时就是苍白如纸了,老刘全则是无比得意的奸笑出声,而时泰虽然略略有些失望,却还是向瞿老三冷笑道:“姓瞿的,你还有什么话说?聪明的话,自己老实交代,在这件事上,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汗水瞬间出现在了瞿老三的额头,瞿刚华看出不妙,忙问道:“三哥,出什么事了?同一个指头按的指印,不可能不一样啊?”
瞿老三的脸色更加苍白,刘安云则无比主动再次双手蘸取了印泥,将双手十指的指纹全部按在纸上,恭敬说道:“济大人,谨慎起见,请把草民的十指指印全部对照一下,看看有没有相同的?”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瞿老三将刘安云的指纹全部仔细对照了一番,确认没有一个与约书上指纹的相同后,瞿老三先是闭目盘算了片刻,然后突然睁眼,冲到瞿刚华的面前就是拳打脚踢,疯狂咆哮道:“畜生!狗贼!给老子说实话,这件事是不是你一个人干的?是不是你把那块地卖了高价还不满足,还又伪造证据想要敲诈勒索刘公子?!”
瞿刚华不傻,听到了瞿老三的这番暗示也没犹豫,马上就赶紧拼命磕头,主动请罪道:“大人饶命,济大人饶命!草民该死,草民说实话,这件事确实是草民伪造了证据敲诈勒索刘安云,与草民的堂兄没有任何关系!”
见堂弟果然乖乖背起了所有黑锅,瞿老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无奈瞿家兄弟精明,老刘全也不傻,马上就不动声色的说道:“济大人,既然这个叫瞿刚华的刁民已经认罪了,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过先别急着收监,事关重大,一会应该会有步兵统领衙门的人过来,帮着你的衙役把这个刁民收监,顺便把他仔细看住,免得他畏罪自杀。”
言罢,老刘全的脸上还露出了一点笑容,说道:“济大人,老夫这应该不算小题大做吧?毕竟,那天在阜成门外,当今的皇上万岁可是亲口说了,如果还有人敢打忠义井的主意,他就会亲自过问此事。既然皇上都这么关心,济大人是不是应该慎重一些?”
“前辈所言极是,这事情确实不能大意,必须慎重再慎重。这事也不劳烦前辈,本官这就派人去步兵统领衙门说明情况,请他们派人来协助看守人犯。”
济世赶紧点头哈腰的回答,那边时泰也大模大样的说道:“这事情是得仔细的一查到底,来人,拿我的帖子去都察院找王副宪(王杰),请他派几个精干的御史和差役过来帮着彻查此案,也顺便防着有人窜供或者杀人灭口。”
听到这话,济世和刘安云等人当然是马上去偷看瞿老三反应,也果然看到瞿老三的脸色彻底变成了死灰色,额头上汗水淋漓,双目之中,还尽是绝望与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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