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灿烂,黑夜如天鹅绒般厚厚地遮蔽神都,衬托得点点星芒格外醒目。
季平安换上了松散的衣袍,刚走到桃树下的藤椅旁,然后愣了下,发现一道倩影正坐在其上。
徐修容整个腰肢抵靠椅背上,双腿抬起,放在季平安手工为藤椅加装的“脚踏”上。
墨绿绣着精细花纹的裙摆垂落,显出两截纤细的小腿,绣花的鞋子。
眼眸闭合着,长长的睫毛格外清楚。
季平安来到这个世界最不适应的点之一,就是女子全都穿裙子,即便是江湖上的女侠客,也是罩着两侧开缝的衣裙——
恩,突然就理解了,为何后世解放运动时,女性穿裤子会被认为是“性感”的标签。
大概就因为平常看不见。
“你怎么也来鸠占鹊巢。”季平安无语道。
徐修容慵懒地伸展腰肢,素白精致的脸庞上,眸子带着明显的好奇:
“挺疑惑你为何这般喜欢躺在这,今日尝试下,的确舒服。咦……你说鸠占鹊巢,还有谁坐过?”
你徒弟……季平安腹诽,没有继续这個话题,说道:
“监侯深夜造访,总归不是来体验椅子的吧。”
“明天你决战啊,本侯好歹是你的上官,难道不该过来看看?”徐修容理直气壮反问。
季平安笑笑,说:
“那徐大人眼下看过了,还有什么交代?”
徐修容看了他两秒,站起身来,道:
“带你去个地方。”
丢下这句话,整个人朝院外走去,季平安心下疑惑,扭头交待了下黄贺,便也跟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于钦天监内,沿途遇到巡逻的典钟典鼓,后者皆停步行礼。
沿途建筑、路口一盏盏灯笼点缀,颇有种徜徉于夜色小镇下的感觉。
行走中,徐修容主动打破安静:
“方才本侯听了外头的传言,都在讨论明日的比武。不少人都觉得,陈储良赢面更大。”
季平安并不意外,点头道:“我看过他的表现,的确很强。”
这句话真情实意,饶是以他活了一千年的苛刻眼光,也觉得对方着实厉害。
徐修容故意说道:
“外头还在说,你能走到如今,依靠的乃是战术,可明日面对陈储良,怕是难以奏效了。”
季平安点头: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心机都毫无用处。”
这个道理,他当年与神皇四处征战时,感触尤其深刻。
民间话本小说里总喜欢编造,将“大周国师”塑造成运筹帷幄的形象,各种战术以少胜多……
可事实上,他很清楚,战场上用兵的守则,无非“以多打少”四个字。
如何将有限的兵力拆分开,在局部战场上使自己一方占据多数,这是他研究许多年的事。
放在擂台上,就是绝对实力的衡量。
当对方的短板和错漏几乎堵死,就少有“施展心机”的空间。
女监侯侧过头怔怔看了他一眼,有些没滋没味道:
“你就不生气?他们那么诋毁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季平安笑道:
“既然人家说的对,为何要生气。况且即便要反驳,也该用行动,而不是别的。”
呼……女监侯轻轻吐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和你这种人说话真没趣。”
“啊,有吗?”
“当然有!”徐修容有些气恼:
“分明年纪不大,总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样子,知不知道会显得很无聊?”
许是四周没人,亦或者彼此实在是熟悉了,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监侯的气度,更像是平辈的吐槽。
恩,若自己当真是“国师亲传”,也的确是同辈了。
季平安想着,饶有趣味地看到女监侯气鼓鼓的样子,竟然还有点可爱。
徐修容给他盯的脸一红,察觉自己太放松了,丢了官架子。
说到底,并不是真正的在庙堂上厮混的官员,只是挂着官职,养不出官威,何况本就是温柔的性子。
从与木院下属们厮混在一起,可见一斑。
“不过,其实也还好,”徐修容转过头去,轻声说,“起码现在的你比刚入监时好多了。”
季平安好奇道:“我有变过吗?”
“有!”女监侯点头,说道,“大概是少年老成吧,最初看到你的时候,脑子里就浮现出这个词。但现在好了许多。”
这是委婉的说法,翻译过来,是夸自己“暮年气”减少了,少年气增加了?
季平安思忖着。
倒也不意外,刚转生那两年,很难将心态转变回来,但还是那句话,人的心态、气质是与所处环境,年龄相关的。
久居庙堂,才会有官威,脱下官袍,丢在田间地头几年,原本的气质也就给磨没了。
就像和俞渔的相处,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还是一副长辈审视晚辈的心态,现在么……恩,私聊开玩笑已成常态。
“这样啊,那还蛮好。”季平安笑眯眯道。
徐修容翻了个白眼,说道:
“本侯原是想着,你明日要上场,想必心中紧张,又担心外头的风言风语给你压力,便想着来帮你疏导一番,如今看来,倒不必担心了。”
季平安眨眨眼,无耻装嫩:
“我其实挺紧张的。”
“呵。”徐修容一脸不信,心底却是松了口气的。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底气从何而来,但看上去的确有把握的样子。
但她仍旧觉得,自己好歹是木院监侯,总不能“坐享其成”。
便说道:“紧张啊,那刚好,本侯也打算给你这杆枪也临阵磨一磨。”
说着,二人拐过转角,穿过一道院墙,徐修容腰间令牌闪烁了下,面前空气里,有阵法屏障隐现。
她领着后者走了过去,前方一座湖泊映着天上星河。
季平安神色古怪起来,就听徐修容淡淡道:
“这里便是星落湖了,湖底有阵法,可以疗愈身心,进去泡一泡,对你有好处。”
“……”季平安沉默了下,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翻涌起一些记忆碎片。
“我沐浴过了。”他沉默了下,试图挣扎。
徐修容脸上浮现一抹促狭,道:
“这又不冲突,快点,自己脱,别墨迹。”
季平安觉得自己出来就是个错误:“我……”
徐修容眨眨眼,板起脸来:
“本侯比你年长那么多,不必在意。”
二人无声对峙,眼看着季平安脸色发黑,徐修容得意地笑了笑,只觉心中畅快,终于成功让这家伙破功。
恩,就看你整日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还以为不会有别的神情……
徐修容心满意足地一挥手,四方大阵启动,白蒙蒙的雾气笼罩四周,她挥了挥手,说道:
“谁稀罕看你。”
说完,扭头就走入了雾中。
季平安哭笑不得,摇摇头,也不好辜负对方好意,便脱掉罩衫走入湖泊。
浓雾外。
徐修容莲步轻移,寻了块大石坐下,背对着湖泊方向,听着里头的水声,无声地笑笑。
然后笑容突然僵住,敏锐地发觉一点异常:
季平安按理说,是初次来这里,但从始至终,都好像很熟悉,见怪不怪的模样。
是因为他一贯如此,还是……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几个月前的某夜,自己沐浴疗伤时,疑似发现有人窥探。
不会吧……她放在裙子上的双手无意识攥紧,心脏狂跳,被这个无厘头的猜测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有大阵笼罩,他根本进不来。”无声嘀咕着,徐修容不断自我宽慰。
只是耳畔的水声,总令人心烦意乱。
……
……
南城宅院,御兽宗驻地。
奢华的房间内,烛火明亮,红木的茶几上,一尊兽形香炉静谧燃烧,释放出丝丝淡青烟气。
齐红棉卧在锦塌上,身上是一件纯白丝绸的睡衣,后腰垫着几个靠垫,头上凤冠除去,一头黑发慵懒披洒。
手中捏着一卷书,正听着珠帘外头,隔壁暖厅中栾玉的汇报。
“所以,明日破九暂歇?给季平安与那个……”
“陈储良。”
“恩,与此人争夺魁首?”
“是。”栾玉恭敬回答。
她显得很卑微,因为大赏前半场已经到了尾声,御兽宗的名次并不理想。
齐红棉螓首抬起,许是因除去了衣冠,鹅蛋脸削减了大多威严,仿佛看透后者想法,淡淡道:
“比武本就并非关键,大赏的重头戏向来在后半段。底下弟子们不必沮丧,当知耻而后勇。”
栾玉身躯一震,忙道:“我会与他们传达。”
齐红棉“恩”了一声,拿起手中小书,见栾玉并未知趣地退去,蹙眉道:
“还有事?”
栾玉面露犹豫,但还是说道:
“御主以为,明日那季平安胜算几何?”
齐红棉笑吟吟道:
“你怎么也关心其此人来?只以为他赌斗赢了你们?”
栾玉没吭声,算作默认,但实际上,是赵元央托她询问。
齐红棉深深看了女长老一眼,有些烦躁地说:
“陈储良底子极厚,若季平安只有这点本事,必败无疑。”
栾玉得到答案,无声吐了口气,恭敬退下。
等双手关紧雕花门扇,她略有些发愁地想着,如何给赵元央说。
以她的视角看来,季平安几乎没有胜算,除非他还隐藏有底牌,但打到这个阶段,哪里还藏得住?
揣着诸多心思,她迈步沿着回廊往自己的卧室走,夜幕下,一根根廊柱在地上投下阴影。
抵达屋门外,栾玉愣了下,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
赵元央双腿并拢,抱着膝,一张小脸埋在臂弯中,好像睡着了,听到动静才抬起头,睡意朦胧,呢喃道:
“栾姨。”
栾玉一阵心疼,走过去唠叨着:
“夜里冷,怎么在外头就睡着了。”
虽说,以后者的修为根本不畏惧这点寒冷。
赵元央揉了揉眼睛,喊着期待问道:
“御主怎么说?”
栾玉笑道:“御主说季平安胜算很大。”
“真哒?”赵元央眼睛一亮,喜滋滋地说:
“我就说他可以,赵元吉他们死活说他必输。”
栾玉怜惜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说道:
“好了,去睡觉吧。最近适应点没有?用不用和姨姨一起睡?等再过些天,下半场比完咱们就能回澜州了。”
赵元央太小,虽总冷着脸,小大人一般,但终归是个小姑娘。
认床。
习惯了澜州卧房的她,来神都以后总是睡不好觉。
“不用。”赵元央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趿拉着鞋子回去了。
栾玉摇头失笑,又有些酸楚:
分明小姑娘与自己最亲,可给那季平安救了一次,就胳膊肘外拐了。
难受。
……
潇湘馆大门外,张灯结彩。
韩青松鼓足勇气,走进青楼,只见内里人声鼎沸,歌舞笙歌。
大厅内的姑娘丫鬟猛地瞧见一个如此俊俏的书生进来,不禁眼睛一亮,蜂拥而至,香风阵阵。
“不要……别碰我……君子非礼勿视……”
韩青松薄薄的脸皮涨红,一手按着剑柄,一手挣脱女妖精,好不容易一把拽住一个小厮,后者大惊失色,摆手道:
“这位公子,俺不接客的。”
虽然这名公子十分俊俏,男生女相,让他略有些心动,但很快打消了这个该死的想法。
韩青松额头青筋浮起,说道:
“我找人!秦乐游可在此处?”
“哦,您找秦公子啊。”小厮松了口气,眉飞色舞道:
“秦公子跟着花魁娘子上二楼了。”
韩青松面沉似水,直奔二楼,循着指点抵达了某间卧房外,隔着门扇就听到里头妖精打架,不禁面红耳赤,抬手拍门:
“嘭嘭嘭。”
“谁啊。”房间里炮声暂歇,然后是说话声与脚步声。
韩青松后退半步,看到房门被打开,容貌俊朗,身材高大的秦乐游穿着薄衫,胸膛敞开,愣了下,说道:
“师弟?”
韩青松木然道:“夫子差遣我寻你回去,后日你便与圣子比武,今天竟还……”
秦乐游尴尬道:“你就说没找到我……诶诶?”
最后,还是给硬生生拖走了。
只剩下门缝里,侧身坐在床榻上的香凝花魁似笑非笑,望着二人离开,嘀咕道:
“人族天才的滋味真不错啊。”
清冷的大街上,两名书生揣着手行走,冷风拂过巷子。
秦乐游唉声叹息,一副衰相。
韩青松怒其不争,同时又有些怀疑人生:
为啥大赏留到最后的,不是种马就是脑子有坑的中二货啊。
这修行界要完。
“诶诶,师弟等等。”就在路过一家赌坊时,秦乐游突然精神一震,拽住前者。
在其疑惑的目光中一摊手,堆笑道:
“有没有带银子,借师兄些。”
韩青松板着脸,讽刺道:“你出门时不是带了?”
见秦乐游一脸谄媚,脸皮薄的俊俏书生叹了口气,从袖中递出钱袋,好奇道:
“你要银子干嘛。”
秦乐游笑了笑:“明日大赏盘口都挂着呢,我押一手。”
“你要押谁?季平安?”
“稳一手,陈储良吧。”秦乐游想了想,说道:
“打到如今,所有人底牌都差不多曝光了,但画师的恶心之处在于,他每一场都可以使用不同的画作,若我所料不差,高明镜肯定憋着坏呢。”
韩青松深以为然。
……
季平安从星落湖走出,催动灵素蒸干水分,依次穿好衣袍走出浓雾时,看到徐修容正在走神。
“想什么呢?”季平安疑惑问道。
“啊?”徐修容一个激灵,圆润双肩一抖,略有些不自在地说:
“没有。”
奇奇怪怪……季平安疑惑,但也没说什么,笑道:
“泡了一下的确舒服多了。”
“那就好。”徐修容解除阵法,两人往回走,半路上,女监侯突然冷不丁问道:
“你上次过来的时候没意外吧。”
季平安一脸茫然:“上次?我这第一次来啊。”
是吗……徐修容无声吐气,放下心来,笑道:
“哦,我口误了。”
随手找补道:“时间不早了,你还有没有要准备的?”
季平安望着漫天星斗,摇了摇头。
只凭借现有的手段,他的确没把握击败陈储良,所以他准备适再暴露一些底牌。
倒也并非是为了魁首的奖励,而是迟早都要暴露,正好趁此机会,否则这时候都还藏着,等以后给人发现,反而惹人怀疑。
“恩,法器不能乱用,况且也不合大赏的规矩,要不,就暴露几条途径吧。”
“底牌太多,用哪条好呢,头疼啊。”
……
……
一夜无话。
清晨,大赏继续,今日是武斗的倒数第二场,虽不如“破九”得到的关注多,但也足够吸引人。
一大早,大观台内外,就挤满了人群。
最近还催生出一门生意,即将比武过程摄录下来售卖,销路极好。
当钦天监一行人入场时,顿时吸引了众多目光。
“季平安来了。”
“咦,墨林的陈储良也到了。”
墨林所在区域,高明镜大袖飘飘,看不出什么表情,等皇室搭建的凉棚下,大修士们陆续抵达,他才迈步走了过去。
雪庭和尚端坐于黄花梨木座椅,笑道:
“高先生觉得今日胜负如何?”
高明镜习惯性想要自吹自擂,但突然想到上次乐极生悲,顿时从心道:
“武斗场上变幻莫测,高某不敢言胜,倒是更期待,季司辰战术可还奏效。”
李国风冷哼一声,假装没听出对方暗讽,淡淡道:
“拭目以待吧。”
“咚!”
这时候,台下金甲侍卫敲钟,待全场安静,方大声道:
“比武入场!”
“公子……”黄贺望向站起的季平安,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沐夭夭攥着自己的零食袋子,道:“我等你回来吃零食。”
突然,口袋里符纸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是俞渔发来的消息,却没有内容,只是几个墨点。
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看台区域,端坐的圣女正扬起雪白下颌,挑衅般看向自己。
洛淮竹走过来,少女看了眼季平安腰间木剑,将自己的方天画戟递了过去:
“用这个。”
“……”季平安无奈道:“大可不必。”
“哦。”憨憨少女有些失望地垂下头,然后认真看了他一眼,说:
“我等你回来。”
季平安笑骂道:“怎么搞的和上战场一样,只是比个武而已。”
众多星官没吭声,心说你以为呢?
这可是神都大赏啊。
虽然不是决定各大宗派胜负的下半场,但却是给大周年轻一代弟子扬名的舞台。
即便只是养气境,但谁拿下魁首,名声都将很快传遍江湖,就连南唐都会关注。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比武的意义重大,毕竟没人会记得第二名。
只有季平安对此毫不在意。
从始至终,只是当个游戏罢了。
这时候,他腾身一跃,身影陡然如一片落叶一般,缓缓朝擂台飘去。
……
擂台上。
季平安甫一落地,便抬头看向站在数丈外的对手。
不出预料,陈储良有着“标准”的画师打扮:
一身略显宽大的,有些脏兮兮的袍子,腰间悬着墨笔,背着一只松垮垮的布袋,其中斜插着几根卷轴。
他的容貌并不出奇,只是略有些瘦,唯独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率先抱拳拱手:“季司辰,我们又见面了。”
这台词有些熟悉……季平安想了想,才恍然道:
“墨林演武的时候你也在?”
“……”陈储良沉默了下,笑了笑,“看来季司辰已经忘了,我那时的确在青杏园。”
季平安略有些尴尬,只见陈储良说道:
“当日有幸见你画龙,只是今日却也好教司辰见识下,何谓真正的墨林画师。”
这话一出,看台上顿时传来兴奋的呼声。
神都民众与江湖武人们对开打前放垃圾话环节极为热衷。
显然,陈储良憋着一股气,想要在今日场上,将演武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那我拭目以待。”
这时候,金甲侍卫再次敲钟,气氛陡然凝重肃杀起来:
“比武开始!”
话音甫一落下,场上二人便同时出手,并身体朝后拉开距离。
季平安袖子一甩,一把草籽轻飘飘如雨洒落,继而,那草籽钻入泥土。
刹那间,原本黄褐色的泥土晕染成绿色,扩撒成一片苍翠草地。
这一手术法,他并非第一次施展,目的是将擂台化为主场。
看台上的人们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失望:果然没有新鲜的手段。
而陈储良则探向身后布袋,两手各自抓出一根画轴。
继而手腕一拧:
“咔嚓!”
分明只是纸张,却发出清脆的,好似玉石崩裂的声响,继而,在所有人眼中,两根画轴碎裂,化为斑驳光点。
先后于他身前,凝聚为两尊蒙着光轮的身影。
第一尊,乃是一名高达两米,上身赤膊,下身穿短裤,肌肉虬结的武僧。
其浑身肌肉好似钢铁浇筑,呈现古铜色,头顶戒疤颗颗分明,右臂朝旁侧伸展,大手中擒握一根伏魔禅杖,末端尖锐,垂挂铜环。
第二尊,乃是一名披甲武将,手持一杆偃月刀,浑身锁子甲,眉目坚毅,浑身腾满土黄色光焰。
两道身影出现刹那,台上传出成片的惊呼声。
“佛门陆地金刚!”
“大周神将陈玄武!”
墨林化作皆有原型,人们顷刻认出其身份。
更令他们惊讶的点在于,这两幅画在此前的战斗中,陈储良并未动用过。
倒是在破九的比武中,屈楚臣曾用过一尊。
“这是破九境界的画轴!他如何画出的?”眉毛火红,脾气爆炸的火院监侯大声道。
老实人黄尘目光落在陈玄武模样的画作上,脸色凝重。
李国风也霍然扭头。
显然,有些出乎预料。
高明镜嘴角微翘,淡淡道:
“世人皆知,我墨林画师除非高出一个大境界,否则无法使用他人的化作,这两幅画自是陈储良所画,不过终归是养气境,达不到破九。”
画作与星官法术一般,同一个人物,不用境界的画师呈现出的威力迥异。
同时,因作画与状态息息相关,个别时候,画师有感而发,可以画出突破己身极限的画作。
这两幅,便是陈储良存储的诸多画轴中,最强的两个。
同时,与御兽宗操控宠兽近似,又不同的是,墨林画师虽也需要分心操控多幅画作,但不会消耗更多灵素。
因画作本身就附带灵素,这才有画师一怒,漫天神佛具现的传说。
不过为了避免太过失衡,对上擂台携带的画作数量进行了限制。
可饶是如此,两幅画甫一出现,顿时令钦天监众人心头一沉。
暗道不好。
“阿弥陀佛。”
雪庭大师慈眉善目,这会带着些许惊讶地看向场中佛门典故传说中的金刚,说道:
“季司辰麻烦了。”
果然,随着两尊“画作”凝聚,陈储良得意一笑,抬手一指:
“去!”
登时,两尊“神佛”同时动了。
佛门金刚铜汁浇筑的躯体发出引爆声,身形拉出一条金线,朝季平安悍然撞去,手中禅杖末端圆环“叮当”作响。
尖锐的顶端在草地上犁出一条焦黑的直线,所触草木枯萎泛黑。
季平安脸色平静,屈指一弹,地面上青草“咔咔”疯长,化为浅紫色荆棘藤蔓,疯狂缠绕金刚,只是却无法阻拦对方的身体。
一根根藤蔓寸寸断裂,发出一连串爆响,却也成功拖慢了后者速度。
季平安趁机以身法挪移向另一侧,同时丢出手中木剑,同时一拳砸向剑柄。
“呜!”
木剑甫一砸出,化为一道残影,以剑身为中心,卷起环状气浪,剑尖倏然泛红,继而撑开弧形气罩,直奔迎面杀来的陈玄武。
“陈玄武”面无表情,长刀拖地,竟举起右拳狠狠砸出。
浑身土黄色光焰沿着手臂,朝拳头灌入,凝成光盾。
季平安竖在胸前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挪。
顿时,木剑偏移轨迹,悍然撞击在“陈玄武”胸口。
“砰!!”
巨响声中,神将脚跟不动,上半身朝后栽倒,靴子犁出两道触目的土痕。
胸口锁子甲爆射出一蓬火星,发出金属哀鸣声,却是完好如初——
神将全身,都为灵素凝聚,灵素不枯竭,便不会有任何损伤。
与之对应的,那柄木剑却一寸寸破碎。
木屑四散,季平安抬手正要召回,旁边佛门武僧禅杖如倾倒的山峰般砸下。
季平安只好放弃,给两根青藤迅捷拉走,而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则给粗大禅杖砸下,登时草木枯萎,泥土翻飞。
旁边神将手中偃月刀化为长矛,狠狠投掷,擦着季平安的衣角掠过,狠狠撞击在擂台边缘。
“啊!”
看台上一名官员女眷望着直刺来的偃月刀,失声尖叫。
阵法应激启动,嗡鸣震颤,一道近乎透明的气罩挡在二者间,长刀狠狠刺在气罩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而后,在人们惊呼声中倒飞回去,斩向季平安。
一时间,整个擂台狂风疾走,轰鸣不绝。
画师陈储良站在远处,仿若当初与罗宁对垒的季平安——画师不擅长近战。
而在人们眼中,季平安却只能凭借身法不断闪避,毫无还手之力。
“完了,大师兄好像打不过。”
沐夭夭攥着牛皮纸袋的小手用力,指节泛白。
“教习麻烦了,陈储良根本不给他使用任何战术的机会。”
天榜小分队成员脸色难看:
“这种狂轰烂炸,墨林画师可以不在乎消耗,但教习撑不住的。”
这家伙,还是不行吗……俞渔正襟危坐,分明想要他落败,好报当初之仇,但当真目睹季平安窘境。
小脸上却难掩担忧。
“看样子,已经要结束了。”
秦乐游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腰子。
已经在惦记等比武结束,去赌坊取回银两。
“我就说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心机战术毫无意义!”一名江湖散人笃定道。
引起周围武夫附和,而更多数的支持季平安的民众们,则面露忧色,摇头叹息。
然而与看台上的人们不同,场中的陈储良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直觉告诉他,季平安本该并不如表现的那样毫无抵抗力才对。
与其说他在“狼狈逃窜”,不如说,是刻意地观察。
是的,观察。
通过诱导攻击,来观察、计算、分析两尊画作的实力。
“差不多了。”
季平安轻声低语,突然看到,两尊“神佛”突然不约而同,朝后退去,做出警惕状。
“很机敏嘛。”季平安笑了笑,青衫飘飘,望向远处的画师,说道:
“你的这两幅画不错,看看莪的如何?”
话落,他袍袖一甩,登时,众目睽睽下,只见一道灿烂金色,一道赤红如血的星芒先后坠落于地。
无尽苍穹之外,太白、荧惑两颗星辰徐徐转动。
继而,季平安身前,同样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尊,由金白二色交织的闪电凝成——金妖傀儡。
一尊,由熔岩般的赤红火焰凝聚——火妖傀儡。
加之第三尊缓缓爬起的木妖傀儡。
一时间,三系星官术法齐出,陈储良脸色骤变。
看台上,李国风、徐修容、方流火三人猛地站起身,愕然望向擂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大观台内,一片哗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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